第64章 动物灾难
(时间:07年5月6日)
昨天,我是说,在阿尔贝特带着一帮子人到我们实验室来发出所谓祝贺的那天,07年5月5日,在阿尔贝特们走后,萨克逊一直呆呆地坐着,一开始是呆呆地坐在他的椅子上,后来他滑倒到了地面上,仍然保持那个呆而不萌的姿势。
我和盎格鲁都很害怕,怕他的神经出什么问题。所以我们都没有去吃晚饭。劝萨克逊去吃晚饭他也不理我们,也不说一句“你们去吃吧”。
这个状态一直保持到娜拉在我们实验室的窗上敲打,盎格鲁说你去吧,你也没有什么用处。盎格鲁说话总是这么直接,尽管她并不是这个意思或者那个意思,尽管我知道她出于一颗善良的心。
那天散步回来,我直接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我一大早就进了我们的实验室。
结果我看见的景象是: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应该说是盎格鲁抱着萨克逊,就象他们名字的祖先们几千年或者几万年前来到欧洲的那个叫昂兰的大岛上然后抱团那样地抱着。
我在他们面前蹲下,看见他们的眼睛忽然地同时地睁了开来,在已经照在他们身上的早晨的阳光里睁了开来,真的是同时的。说实在的,我感觉到一种恐怖,尽管这两个人都已经是我的好朋友了。也正因为此。因为他们的眼睛里同时放出一种我不认识的眼神,一种我无法形容的超脱的神仙般的眼神,飘逸的,有光泽溢出的。
我说:我去给你们拿些早餐来。
我几乎是逃出去的。
可是我去得快,回来也快。我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有面包、咖啡,还有一些早餐的辅料。
我回到实验室的时候,他们仍然坐在阳光里,但已经分开了,分别坐在两个相邻的椅子上。
萨克逊站了起来。他说:先放下吧。跟我来。
我和盎格鲁跟着他走出实验室,直接进了斜对面的房间,即那个养小动物的房间。
这里面的景象跟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透过玻璃门和玻璃墙,我们看见那个普通房间里的小动物们跟之前一样地活跃着,或者懒散着,见我们进来,它们几乎是普遍地统一地一跃而起,一下子就把它们自己堆积在了玻璃门和玻璃墙边上。真的是堆积,我没有用错词,尤其是那几只猴子,干脆在叠罗汉了。
我想,它们好象是饿了。我想起昨天在我们实验室里萨克逊跟阿尔贝特的对话,他们提到了男孩罗比,好象是罗比被带走了。也许已经至少一天,也许几天,没有人来管它们了。
可是我没敢说什么。因为萨克逊什么也没有说。他的脸始终是阴沉的,即使在实验室早晨灿烂的阳光下也没有晴朗过。
他笔直地往后走,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
那种感觉你知道吗?尤其对于我这个嗅觉特别好的人来说,那真的是一种灾难。铁门一开,我就跑到了一边去,拼了命地把呕吐欲望压了下去。
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这么臭,这么恶臭的地方了。
当然,我还是走进了这道铁门。
走进铁门后,我几乎忘记了我的嗅觉灾难,甚至忘记了我的嗅觉。因为我的视觉更灾难。还有听觉。
先说听觉。还记得之前我那个格曼大型啤酒酒吧那个联想吧。那种震耳欲聋的人声嘈杂。是的,人的声音的嘈杂,发自这一群小动物。
可是,现在我几乎听不到声音。也不是完全没有,有的就是一种呻 吟。一种类似人的呻 吟。
再就是视觉了。这里的地面几乎踏不进去,到处都是污秽,被这些小动物踩踏得一团乱一团糟的污秽,里面应该主要是他们的排泄物,或者还有它们的呕吐物,还有发霉的饲料。
而它们,这些之前创造了世纪奇迹的小动物们,这些在行动上和语言上已经非常接近并且一步步继续接近着人类的小动物们,它们都缩在角落里,墙的角落,食品槽的角落,铁栏杆的角落。
它们都在那里缩着。真的是缩着。好象刚刚经历了世界末日那样,或者好象正处于世界末日的最后阶段,最后的日子。
也许几百万年前,那些恐龙和猛犸象和有脚会行走的鲸们的最后的日子就是这样的。
它们都在末日的恐惧中缩着,尽可能把自己往小里、往角落里、往边缘里缩。有不少,我看见了,有不少还在发抖。那种好象是人类才有的发抖。
在回到实验室、进入实验室、重新回归到早晨的阳光下之前,我们都没有敢说话。我不敢,盎格鲁也不敢。
走到窗前,萨克逊从我拿来的托盘里拿起一杯咖啡,一口喝干了。
然后他说:坐吧。
然后他说:我犯罪了!我对全世界犯罪了!
他的声音并不响,但在我的感觉里,这声音不是从他的喉咙里或者身体里发出来的,好象是一种外来的宣告,或者说宣判。
我仍然没敢提出问题。盎格鲁也没有开口。
他说:我曾经兴奋过。我那卑鄙的兴奋啊。我还曾经认为自己是一个科学家,象大家说的一个生命科学家。是的,你们看到过,小动物们忽然向人类靠近了,他们的智力爆发了,可以说,如果从自然发展上看,他们一下子越过了几个“纪”。可是,就在几天前,准确地说,在4月底,整个情况忽然就逆变了。全体小动物忽然就开始往傻里变了,它们不但很快就不会再直立,也很快就失去了说人话的能力,而且变得比之前更傻,一天比一天傻,它们开始听不懂我的召唤,见到我就躲开,见到饲料不是一拥而上,就是一个都不往前拥,然后遍地胡乱排泄。
他拿起托盘里剩下的那杯咖啡,一饮而尽。
我看到,由于喝得太猛,或者嘴没有跟上,咖啡褐色地从他的嘴角流下,与此同时,在那上方,眼泪白色地从他的眼角流下。他拿起托盘里的一张餐巾纸,只擦了一下眼角下方。
他说:罗比!我可怜的罗比!
我终于开口了,我说:罗比怎么了?
他说:罗比也变傻了。这是最让我痛苦的。他不仅不再会说其它语言,连昂语也几乎不会说了,而且他好象听不懂我说的许多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