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繁星
傍晚,宋拂衣正在如意酒店的顶楼吹风,她手里握着一枝前台送来的红色玫瑰。
她远远看见那对新婚夫妇还有伴娘,一行三人,正在酒店周围漫步。
这原本算不得稀奇事,只是,新娘有事离开后,在她视线未及之处,新郎竟同伴娘郭姣悄悄握手,这样迫不及待,这样放肆大胆,仿佛两人才是即将携手步入婚姻殿堂的人。
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将它发给魏桑榆后,宋拂衣握着手中的玫瑰发呆,她能看得出来,魏桑榆对张学军的喜欢,如同年少时的热爱一般盲目而真切。
收到消息的魏桑榆是何心情,宋拂衣并不知晓,直到两个小时后,吃过晚饭的她,独自在葫芦岛上漫步,却在最北边的悬崖旁,遇见了满身酒气的魏桑榆。
悬崖边上的栏杆挂着正在维修的牌子,而魏桑榆坐在那里。
魏桑榆有张年轻的面容,若非情郎变心的阴影笼罩,这位即将踏入幸福殿堂的人,该被欢声笑语环绕,而此刻,魏桑榆的身旁却是危险的悬崖、空空的玻璃酒瓶与腐坏的栏杆。
宋拂衣眉心微皱,很快又舒展开来,她笑着说:“相请不如偶遇,我能喝一杯么?”
魏桑榆转头,满脸迷惘的神情,在看清宋拂衣面容的刹那,她似乎清醒了片刻,对宋拂衣报以微笑,随后复又陷入混浊的过往。
美人与酒,魏桑榆很难拒绝。她笑了笑,对宋拂衣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个好人。”
宋拂衣伸出手,温柔地说:“如意酒店楼顶的风光更好,要不我们去那里喝?”
“你怕我寻死掉下去么?死是最容易的事,我不会死。”
宋拂衣愣了愣,却见魏桑榆拿起一瓶新酒,她下意识地预备用牙咬开瓶盖,下一刻,她似乎想起什么,在悬崖的边缘,磕掉了瓶盖。
宋拂衣这才注意到,魏桑榆有一口漂亮整齐的烤瓷牙。
将那瓶酒递给宋拂衣,魏桑榆轻笑着说:“托那个混蛋的福,我酒量很好,不必担心明天的婚礼,我还是会和他结婚。”
“你想好了吗?”
魏桑榆垂着头,教人看不清情绪,她低声说:“你大概心里很看不起我,我同样看不起我自己,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的青春懵懂都在和他的恋爱中所剩无几,我和他在一起六年了,换个男人,又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呢?”
宋拂衣沉默了片刻,这时魏桑榆用手捂着脸,轻轻啜泣着。
“我没有可以一同喝酒的朋友,没有可以替我主持公道的人,来参加婚礼的人,都是学军的亲朋好友,那个混蛋不必指望,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人生……”
宋拂衣轻声说:“这取决于你愿意被狗咬一口,还是被狗咬一辈子。”
“如果是她,应该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吧,她运气不好幼年走失,可至少她的家人始终惦记着她,”魏桑榆顿了顿,轻声说,“我很羡慕她。”
宋拂衣自然知道魏桑榆口中的她的身份。
魏桑榆和陈苜蓿有着相似的面容,而等待着她们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命运。
“我看过那些寻人启事,我和她连血型都相同,可惜我身上流淌着的血,仍旧是那个滚蛋的血。”
“我多希望我不是他的女儿,我甚至做过dna,可惜我的身上,的确流着他的血,自私自利而又肮脏无比的血。”
魏桑榆仰头望着天上的繁星,仿佛是在追逐遥不可及的愿望。
“小时候我妈妈对我很好,她在的日子,是我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可是后来有一天,妈妈不见了,所有人都说妈妈和别人跑了,我不信,每问一次,他就打我一次,后来我就不敢问了。我始终幻想,某天会和妈妈重逢。”
或许是因着酒精,或许魏桑榆并无可倾诉之人,或许兼而有之,因而才对她吐露这些隐秘。
等到夜深露重时分,魏桑榆终于有了倦意。
送魏桑榆回房后,宋拂衣正要离开,在走廊的尽头,长满爬山虎的窗口,绿意交错间,宋拂衣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没想到,她会在葫芦岛上遇见沈星繁。
他在吉祥酒店,看来是来参加魏桑榆婚宴的宾客。
沈星繁是许戈的室友,她某次大发善心送许戈去q大,由此便认识了沈星繁。
沈星繁兴冲冲地跑过来,第一句话便问她谢放的下落。
“姐姐,你的男朋友呢?”
某个瞬间,宋拂衣怀疑沈星繁与谢放的交情要更深些。
“分手了。”
走廊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两人便寻了如意酒店的顶楼说话。
“怎么……”沈星繁疑惑地看着她。
“世上哪来那么多生得好看,又永远长情的人呢?”见桌上还放着她之前忘记的玫瑰花,宋拂衣随手把玩着。
沈星繁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在宋拂衣视线未及之处,他轻轻勾起唇角,再低头时,笑意消失无踪,他已换了一副替她不平的模样。
“姐姐,是他不值得。”
“是啊,谢放他不值得……”宋拂衣轻声说。
沈星繁忽凑近她,低声说:“这葫芦岛十年前发生过一起命案,与宋氏集团的宋向晚有关,姐姐你有兴趣听听么?”
她这是吃瓜吃到自个儿身上了?
宋拂衣用手撑着脸,示意沈星繁继续说下去。
“听说当年宋向晚命丧葫芦岛,她大好前途,谁知却自甘堕落,明明有未婚夫,依旧和自己的学弟们厮混,最后良心发现自/杀,真是可惜。”
自/杀?关于她的死,她听过至少不下十个版本,这些人倒是逮着她可劲薅羊毛。
宋拂衣眨了眨眼睛,她笑着说:“你从哪里听来的?说得这样真切,好似真实发生过一般。”
“我来时听船员们说的。”
“你觉得是真的么?”
“我说不准,他们说得挺有道理的。”
宋拂衣忽怀念起许田螺,尽管他话少,可总不至于这样蠢。
“你的脑袋又圆又大,好歹动动脑子,别人云亦云。”
沈星繁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这宋向晚死了足足十年,他对她也只是道听途说,说起来,他倒是有些好奇宋向晚的模样。
下一刻,沈星繁翻出从网上搜来的照片。
“这宋拂衣生得面善,看着不像是那种人……”
这沈星繁还真是墙头草,前脚对船员们的话深信不疑,后脚就因她生得面善就换了阵营,宋拂衣哭笑不得,正要说话,沈星繁将手机放在她的脸旁,仔细比对后,他惊呼一声。
“姐姐,你竟然和宋向晚生得这么像?”
宋拂衣莞尔,她真想告诉他,她如今容貌较从前改了几分,论相似,谢放手里还有一位她的完美复刻品呢。
“人有相似,算不得稀奇。”
沈星繁已无法阻止自己的奇思妙想,他惊奇地说:“姐姐,你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姐姐,你该不会是宋向晚的私生女吧?”
宋拂衣以为,沈星繁会怀疑她就是宋向晚,没想到,沈星繁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当年她死时二十四岁,她如今的身份是二十四岁,怎么算她都不可能是私生女啊。
她实在好奇,沈星繁这颗硕大的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愣了许久,宋拂衣才缓过神来,她拿好桌上的包,轻轻拍了拍沈星繁的脸庞,面带微笑。
“感谢联邦的刑法保护着你吧。”
不然她一定把沈星繁这小混蛋,揍得他爸妈都认不出来。
满头雾水的沈星繁不由地愣在原地,见宋拂衣离开,他接连喊了好几声,她却头也不回,只剩下桌上的那枝玫瑰,向他昭示着她来过的痕迹。
环顾无人,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枝玫瑰,将它藏在背后,大步流星回了吉祥酒店。
直到关上房门,沈星繁的心依旧在怦怦跳。
他捂着心口,许久才平复下来情绪,想着今天听到的消息,沈星繁暗暗握拳,抱着那枝玫瑰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
沈星繁记得,初次见面时是明月夜,她在男生宿舍楼下花园的围栏上坐着,自顾自地喝着可乐,灯光落在她的身上,半明半暗,周遭的一切仿佛与她无关,暗红色的长裙在她的身上铺开,她穿着黑色系带凉鞋,轻轻晃着脚,脚踝上的玫瑰纹身栩栩如生。
当时室友催促他上楼,他以为她是q大的学生,总会有再见的一日。
谁知她却是在腐叶上的露珠,从来只在夜里晶莹剔透,太阳升起时便消失无踪,而后很久,沈星繁都未曾再见过她。
当她再现身时,她是室友许戈的房东,更是金牌律师谢放的娇俏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