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逢
二人前脚出府,入目便是一场大雾。
街上静得离奇,巫白不自在抖了抖,心里瘆得慌。
心里想着便骂道:“生平最恨便是这阴测测的巷子,莫再蹦出个鬼来。”
归衍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弯起:“也说不准。”
巫白瞳孔一缩,强硬道:“阴气没汇聚,哪来的鬼?”
“可你也听见了,七百年前云阳城被大水淹没,死了满城的人。”
巫白脸色唰得一白,拿出辟邪珠抱在怀里。
归衍道:“你是神仙,鬼有什么怕的?”
“说得什么话,鬼他娘的最吓人了……”
回过头来,猛然一惊。
身后白雾茫茫,已再无一人。
!
归衍站在街上,脸色阴沉,冷冷盯着浮游的妖雾。
雾中有个精小的转移阵法,只要一脚退出来,便还能看见不远处的城主府门,只是层层白雾涌得极快,眨眼间已立起了道乳白的雾墙。
不是里面两人所为,设下这个阵法的……
好个帝子却邪。
他一时想不到对策,出宫时为了不被追踪,特意压制了修为,只有几百年功力在身,干脆一脚踏进去。
冷冽的凉风袭过,他缓缓睁眼——却没想到出来是这么个景象。
眼前湖水泛着夺目青光,不知水下是什么样的法宝,将水草游鱼照得通明,光芒直袭九霄。
未及细看,一柄冷剑已然架到了脖子上。
“什么人!”那人嗓音低沉霸道,剑身锐利逼人。
归衍淡淡瞥了眼四下,几处银白军帐映入眼中,银纹密布,是天族的图腾。
“小仙归衍,不知大人是天上哪路神君?”
“归衍……”持剑人冷道,“是哪个洞府里的,老实交代,否则以奸细论处。”
“是巫白神君府的。”
那人扫了眼四处,冷道:“巫白神君何在?”
“神君在云阳城中了埋伏,我追到此地,便遇见了你们。”
那人听了前半句已杀气涌动,剑又近了一分,剑身通体银白,锐利非凡。归衍顿时眼睛一亮,这是和肃回一对的白帝双剑。
“你是陵游将军!”
陵游微微蹙眉,手里神剑紧了紧。
他忙道:“巫白是中了赤帝之子的埋伏,恳请将军出手缉拿帝子,救巫白神君一命。”
陵游听得眼皮猛然一跳,心中惊疑不定:“缉拿赤帝之子?”
归衍掏出止虞宫的宫牌给他,道:“你若不信随时可以扣我,但巫白命在旦夕,求将军出手相助。”
宫牌被陵游摩挲了一遍,他略一沉吟,转头对副将符乱吩咐,叫他盯紧归衍,又低声道:“不必苛待,必要时护他周全,不容闪失。
随后领了一路天兵,化身数道白芒往城中钻去。
归衍仔细看了一圈,湖岸上驻扎的天兵数量不少,将这片区域包围在里面,再对比湖上的青光……
他脚步一顿:“这便是青冥灯?!”
“你……”符乱不如陵游稳重,乍一听青冥灯三个字就差把手里兵器摁在归衍脖子上了,紧张道:“瞎说什么,老实点儿!”
归衍沉沉点头,不再多说。
天兵看样子是刚来不久,还在肃清周边山林,他担心巫白,也不嫌脏随意坐在石头上,精致贵气的仙衣给他撂在一边,即便稍显落魄,举手投足仍是矜贵之态。
军帐里自然不缺桌椅,符乱压着不说,装作没看见。
一炷香下来,天兵已经归队,和归衍凝神用神识查看的结果一样,附近没找到巫白。
他把城主府出卖给了陵游,按理说要不了这么久,区区七百岁的小帝子,不至于赢得过久经沙场磨砺的天族战将,再没有结果,巫白还能等多久。
“我能走动吗?”归衍问。
符乱还在低声安排,突然听他插话,抽空跟他说:“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那好办,你可得跟紧。”归衍悻悻一笑,起身便往湖边走。
“去哪儿!”
符乱亦步亦趋跟着,下一瞬就听见脑子里轰隆一声,他们来了半天碰都没碰过的东湖,这人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
!
要命!
噗通两声,岸上几个天将只看见符乱跟着人一前一后跳进了湖水里,半天都回不过神。
“出了什么事!”
陵游正好赶回来,看着湖水动荡,厉声责问。
“将、将军,他们……”岸上人指着湖,“跳进去了。”
“谁?”陵游心中一紧。
“符乱将军,还有……”
又是噗通一声,陵游一个冲刺跟着追了进去。
湖水冰寒彻骨,冻得归衍手脚麻木,神仙本不受寒暑侵体,可这寒气却似携着成团的阴煞怨念,连神躯都受不住。尤其是归衍修为太低,往下游一阵便感到四肢无力,人不在岸上,就可能在水里,他只缓了片刻就接着往湖底游,几番下来没游多少已经力竭了。
正身体失衡时,一只手忽然扯住他往外拉,他一回头看见同样冻得脸色苍白的符乱,手上无力挣扎了几下,干脆指着湖底给他看。
符乱感觉到他在挣扎,顺着往湖底看也是一惊,湖底沉了个人。
两人都知道这湖水又多冷,归衍多待一刻都可能有危险,他得先确保归衍安全,这是军令。
归衍也知道他的意思,心中大怒,一个猛劲甩开他,却呛了几口冷水,浑身散了力气,沉得比石头都快。
符乱忙往下游,伸手抓了几遍也没捞住,他根本赶不上归衍下沉的速度,焦虑之际身旁一个黑影冲了下去,迅速抓起归衍甩给他,又猛然潜入水底抓起底下那人一并捞了起来。
归衍趴在岸上呕了几口湖水,才有力气去翻巫白,他在湖底已有半个时辰,此刻脸色发青,吐息极微,怀里死死抓着辟邪珠。
陵游把人扶起了推了一掌灵力进去,将他体内的水排出来,又续了热气,他脸色才由青转白,缓了过来,只是仍在昏迷。
“多谢将军。”
归衍抱起巫白,陵游给他指了间军帐,暂时安置进去。
给巫白喂了颗固元的丹药,被褥捂住,待药效的金光透过被褥在经脉中游走了一圈,身体回暖了,归衍才松了口气,起身去给他倒热水。
此时心底还阵阵发悸,再晚一刻真是不可知。
岂知刚一迈步,顿觉腿下一麻,整个人跌了下去。人却没摔在地上,两只手从身后猛然将他抓住,一把拉了起来。
“巫……”归衍回头却看见一张被灯火照成金色的银白面具,赫然一惊,发力推开他。
一推一搡,人又往后倒,那人捉住他的腰身捞回来,一只手便能将他紧紧扣住,另一只往他口中强塞了颗东西,归衍怒目瞪他,却已经吞了下去。
“江篱你……”
江篱一把捂住他的口,冷冷瞥了眼帐外,温声道:“是祛寒丹,别怕。”
归衍修为被封挣不过他,便不再反抗,体内暖流涌上来,很快舒缓了四肢,而身体还被人紧箍在怀里,已经开始热了起来。
江篱身段修长,比他微微高出一段,他抬头瞪着,眼眶急得发红。江篱目光晦暗不明,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退开一步松开他。
“私闯天界军营,你好大的胆子!”
江篱低声道:“他们带走了颜祁川。”
“没人会为难他,把人请来也是权宜之计。”
他坐在巫白床边,身旁突然喃喃唤他。
“小衍……”
人并未醒,只是在梦呓,他眉头紧皱,对那帝子却邪生出了浓浓怒意。
“跟我出来。”
江篱目光淡淡落在昏迷不醒的巫白身上,转身跟着归衍走出军帐。
陵游已经站在外面等了一阵,见他出来立即迎了上来,看到身后那人又微微一愣。
归衍不再隐瞒,对他颔首道:“风归衍。”
陵游看着他,深深吸了口气,唤了一声殿下。
他们把却邪关在天界暂时收押专用的牢笼里,和颜祁川两人都昏在里面。这片湖在人间名为东湖,正在云阳城北面,他们赶到城主府,按照归衍提示蹲守了片刻,立马意识到里面根本没这两人,却邪早已带着颜祁川逃走,好在他病得太重,却邪根本逃不快,没费多少功夫就抓到了人。
归衍照顾巫白的时候,陵游已经把人审过一轮,谋害神族不是小事,后面直接动用了天族禁术,直到确认是他所为。后因禁术过于折磨精力,人已昏了过去,颜祁川则是自己晕倒的。
归衍点了点头,问道:“本君能审么?”
“自然。”陵游刻意提醒,“这位帝子本也是止虞宫之人。”
归衍走过去看笼子,忽然明白江篱在担心的事,吩咐道:“把颜祁川带出来,找个军帐安置,今晚这么折腾,他经受不起。”
陵游叫人搬来一副桌椅,摆在笼子正面前,归衍捧着热茶坐在椅上,冷淡等了片刻,开口对江篱道:“你徒弟今晚受的罪,都是他害的,去弄醒他。”
江篱定定看他一眼,随后目光骤然冷下去,抬脚在笼子上凶狠踹了几脚,笼子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声,里面却仍无动静。
归衍还未发话,江篱猛然一脚,在无数震惊的目光中将笼子踢进了湖里。
笼子浸在水下,鲜红的衣衫泡在冰冷的湖水里,瞬间被青光穿透。几个天将心中五味杂陈,身旁的帝子却一言不发。
归衍不自觉吞咽了口水,目露精光地看着眼前肆意泄愤的男子,心中生出一种异样地快意。
那人默契地回头看他,目光似在询问他的态度,他不禁又愉悦了一分。
不一会儿笼子里的人就剧烈挣扎起来,笼子被晃得吱吱响,水花乱飞,却无人敢上前置喙一言。
等他折腾累了,归衍才点头示意江篱。
拉上来人已冻得发抖,少年人身形还未长开,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却生的剔透俊俏,是个谁见都不忍怜惜的模样。
“你们想干什么!我是帝子,你们想杀我?!”少年一拳锤在笼子上。
“那巫白跟你有何恩怨,你又要至他于死地?”
“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见风瑜!”却邪抱紧笼子,身子抖得厉害,下半身还在水里,寒凉刺骨,冻得他发毛。
“会见到的。”归衍面不改色,“再扔下去。”
“你——”
笼子又是一阵剧烈响动,红衣少年人发丝凌乱,纤弱的四肢在水底胡乱扑腾。岸上的蓝衣少年静静坐在椅子上,无论怎么吩咐,那个银面之人都会照样服从。
陵游看着眼前二人,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来。
他想起这位蓝衣少年的降世,那日在天界之上仿佛又开了一道天门,无数气运造化向止虞宫的扶桑神木涌动凝结,形成巨大的漏斗状风暴,一头牵动着六界的运数,一头连接着小小的一株神木。
这个少神一出生便牵动着六界的命脉,未来也将非同凡响。
归衍折腾完,把人丢给陵游便回了军帐,江篱寸步不离跟着。
这个人沉闷得很,或许只有踢笼子的那几脚,脸上能有几分凌厉的神色,可惜戴着面具。归衍心里痒痒,想知道他生的什么模样,又不自觉一遍又一遍往那人手腕上瞥。
如若那里又正好有一个金环……
“去看颜祁川吧。”
江篱点头,对他恭敬拱手,转身要走,忽然手腕一紧,被归衍拽住。
腕上力道不小,不知为何又被捏了几把,江篱疑惑抬头,就见归衍已松了手,神情黯淡,走在前面道:“还不跟着。”
江篱默了一瞬,深深看向面前少年背影,恍惚间像是站在了十数万年前的宫殿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背对他们,又气又笑。
“人说你们一个木头桩子,一个冰坨子,真是毫厘无差,还不跟着。”
倥偬岁月十四万载,又好似什么也未曾改变。
他面具下的嘴角再也忍不住地扬起,负在身后的手握了握腕上现形的金环,纵是满心困惑,也欣喜若狂。
莫非,殿下在找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