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龙泉求签
尽管已回到府中,云粟却仍游兴未艾,她一面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一面继续与小园、画箐二人兴奋地讨论着下次出游计划。然刚一迈入乐夏院,却见院中婢女上前说林夫人让她到其房中一趟,三人闻言皆是一愣。
林夫人虽是自己的母亲,可自打云粟回府后,她不知为何一直刻意避着不见,连寻常的晨昏定省之礼也一概免去,说是云粟刚舟车劳顿回来,不应过度劳累。云粟性子懒散惯了,自是乐意顺着林夫人的意思。
眼下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召见自己,云粟按捺住心中的疑问,让小园随她一同前去。站在门外的翠屏远远望见二人,连忙微笑迎上前去:“五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正在房中,您快请进!”
翠屏殷勤地将帘子撩开,一股浓郁厚重的熏香扑面而来,云粟低头皱了皱鼻子,刚要弯腰行礼时便被林夫人伸手拦了下来,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道:“不必如此见外,过来这边坐!”
云粟依言坐到她身旁,满脸乖巧:“不知母亲唤我前来有何事吩咐?”
林夫人拉过云粟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膝上,极力想要表现出亲近的姿态,但略带僵硬的动作却无法掩饰二人并不熟悉的尴尬:“你刚回林府没多久,我本该带你熟悉熟悉凌云城里的环境,可惜我和你姐姐的身体不争气……”
云粟忙宽慰道:“母亲您这是哪里话,要是因为这点小事便累坏了母亲的身体,云粟才真会过意不去!”
林夫人闻言心中涌出了几分愧疚,想当初云粟出生不久,林如宇便正式将李姨娘接入林府,而且还带来了林慕辰与林沐绾两个孩子。彼时正在月子中的林夫人被他这番举动伤透了心,便将刚出生的云粟交给父母代为照顾。这些年来一方面是因为不愿触碰这桩伤心事,另一方面也是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十多年从未谋面的孩子,一拖再拖后,竟也没动过将云粟接回凌云的心思,如果不是因为事发突然,她们母女二人也不知何时才会相见。
念及此处,林夫人愈发羞愧难当,忙赶着换了个话题:“我听下人说你今日到西郊游玩去了,玩得可开心?”
林夫人的全部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云粟见了心中只觉可笑,但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点头答道:“嗯,西园的海棠盛景果真名不虚传,漂亮极了!”
“确实,那处的海棠开得极好,每年春天都会吸引各府女眷前去赏玩。今年怕是不行了,等明年……咳咳……”林夫人轻咳了几声,接着道:“等明年我们母女三人一起去看看!”
云粟顺从地点头,林夫人见她安静下来,便斟酌着用词:“我今日叫你过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
“母亲请讲。”
“你有所不知,你姐姐清霓她自幼体弱,今年自打入春后愈发反复无常,汤药接连不停地服用却也不见有多大起效。所以我便打算到龙泉寺去上柱香,顺道帮她求个平安签,可近几日这身体疲乏无力得很,便想着让你帮忙去给清霓求上一签,你看可好?”
云粟对她这位姐姐并没有什么意见,再加上她本就想找机出去转悠转悠,便笑着应承了下来:“能为母亲分忧云粟当然乐意之至,我这就回去让下人准备准备,明天便出发去龙泉寺。”
林夫人见她答应得毫无犹豫,心头瞬间放松下来,她轻拍着云粟的手笑道:“也不用如此着急,你今日才游玩回来,明日便去龙泉寺怕会累着!”
“姐姐身子还未痊愈,云粟自然该尽早前去的,母亲不必为我担心。”
萧侯府中,冯嬷嬷扶着萧老夫人来至院里,站在门口的楚郯和楚玶连忙屈身请安:“见过大长公主!”
萧老夫人点点头问道:“衍儿现下可在房内?”
“少爷刚从府外回来,现下正在书房里。”
书房中的萧衍之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渐近,略感诧异,旋即将手中的书本放下出门相迎:“这么晚了,祖母您怎么过来孙儿这边,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萧老夫人挥手示意冯嬷嬷退下,笑道:“谈不上吩咐,不过确实有些事情想找你商量商量,没打扰到你吧?”
萧衍之扶着萧老夫人坐下,又将斟好的茶递到她面前:“祖母哪里的话,有什么事吩咐下人让孙儿过去找您便可,还劳您亲自过来一趟。”
萧老夫人满眼慈爱地看着萧衍之,温声道:“不过就多走了几步,不碍事的,我听说林府的五小姐林云粟前几天已经回来了。”
萧衍之执着茶壶的手一顿,林云粟?原来她叫这个名字,他微微一笑,继续朝面前的杯子斟茶,脑海却不禁重新浮现那张过分艳丽张扬的面孔,过眼烟云,沧海一粟?真是“名不副实”!
“从沧州到凌云,算算脚程也早该到了。”
“许是路上耽搁了些,”萧老夫人笑着继续说道,“今日宫里传话过来,陛下准备重启牡丹宫宴,让我们顺势在宴会上见见这位林五小姐,若是满意便将这桩婚事订下,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萧衍之勾起嘴角,不置可否:“见或不见又有何区别?”
萧老夫人对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满是无奈,语气既有几分埋怨又有几分宽慰:“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婚姻一事当然要慎重考虑!至于那位五小姐,我虽未亲眼见过,但当年镇北将军和他夫人还在凌云时,我曾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镇北将军正直无阿,将军夫人则更是温婉宽厚,那孩子养在二人膝下,想来也该是个品行端庄、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萧衍之听见萧老夫人如此形容那位满脸桀骜的林小姐,险些失笑,转换了话题道:“我听福伯说祖母您明天要到龙泉寺上香?”
“对,”萧老夫人见他提及龙泉寺顿时喜笑颜开,“我已经好久没去过龙泉寺了,那里求签最是灵验,这次去可得虔诚礼拜,望菩萨能保佑侯府,给你赐一段美好姻缘。”萧衍之见她兴致如此高昂,也消了劝阻的念头,只让下人仔细安排。
第二天一早,晓光刚破重重云雾,阿言便已驾着马车行驶在路上。久未早起的云粟一上车后便立即重新进入梦乡,山路不平,阿言虽极力控制驾驶,却也难免偶尔左右摇晃。
画箐侧身坐着,拽紧了云粟身上不时滑落的薄毯。小园见状拉开帘子低声道:“阿言,你再放慢些速度,让小姐在车上多睡会!”
马车依言缓慢前行,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到达龙泉山山脚。
“小姐,我们到了!”
“嗯?”云粟嘟囔着嘴,困意未去,强撑开的双眼湿漉漉地微眯着,仿佛一只刚被吵醒的小兽。
见她这番疲倦神情,小园和画箐心头立刻软成了一片。二人将云粟扶起,仔细地给她戴上幂篱,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车,生怕云粟因睡眼朦胧而踩空了踏板。
马车停在山脚下,而龙泉寺则深掩于山端的密林,不见古刹却闻钟声隐隐,意境悠然,使人忘俗。
云粟撩开了幂篱,正欣赏这难得的云深雾绕之景时,小园则一边看着望不见头的石阶,一边忿忿道:“这林夫人真会差使人,说什么求平安签,到头来还不是要劳累我们小姐颠簸一路。”
“好了,你就少说几句吧!”画箐瞪了她一眼,担心其大大咧咧的话语惹得云粟不快,小园亦领会到画箐的意思,立刻停了下来。
云粟见她俩如此默契,只能无奈作扶额状:“你们什么时候在我面前也要小心说话了?我本来就不喜欢在林府里呆着,何况龙泉寺乃百年古刹,也是一处游赏佳地,这次来得不亏!”
画箐微笑回道:“小姐说的是,我们就当是来此游玩一番。”
山中密林遮阳,清风徐来,云粟身上的绿罗裙随之翩跹起舞,与林中山色分外相宜。尽管头上的素纱幂篱遮挡住了云粟的面容,但高挑婀娜的身姿和通身不俗的气质不难令人想象其风华,再加上身旁画箐之温婉、小园之娇俏,三人闲庭信步的姿态在步履匆匆的行人眼中亦成为了深幽山林中的一抹亮色,令人心旷神怡。
离寺庙越近,香烛烟火的气息也越发明显,云粟素来对气味极为敏感,再加上她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故而一向不喜寺庙等地。但现下她嗅着这味道不似普通寺庙里供奉的香烛,不仅没有那股刺鼻难闻的油哈喇味,反倒散发着阵阵不俗的温润檀香,云粟心下不禁感慨这龙泉寺不愧为凌云第一名寺,就连平常供奉之物亦非俗品。
三人跟着庙中指引的僧侣来到祭拜处,只见堂中已有一位锦衣老妇背对着她们跪拜在佛像前,姿态十分虔诚。云粟瞧着她的背影微微恍了些神,每逢佳节,外祖母和舅母总会亲自前往寺庙为家人祈求平安,见此熟悉的情形,云粟不由得起了几分挂念。
恰巧此时那老夫人睁开了眼睛,正准备起身。然或因久跪在地的关系,她突然间脚步踉跄了几下,整个身子猛地偏倒在刚进门的云粟身上,云粟连忙一把扶住那位老夫人,小园和画箐亦赶紧上前帮忙。
那位老夫人带的年轻婢女却被这一突发变故吓懵,竟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待三人将老夫人扶至旁边的椅子上休息后,她这才反应过来,忙跪在老夫人脚边喊道:“大……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云粟挽了挽袖子,伸手搭在老夫人脉上细听了会儿,见她除脸色苍白外并无其他异状,便转头询问那满脸惊慌的婢女:“老夫人近来身体可有何不适之处?”
“没有的,老夫人身体一向康健,并没有什么症候!”婢女听到云粟平静沉着的声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你也不必太担心,”云粟妥帖地拉好老夫人的衣袖,柔声安慰:“老夫人应是跪拜太久,体力有所不支,因此产生了晕眩之症,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云粟一边以手为扇给老夫人轻扇着,一边吩咐道:“小园画箐你们去问问寺庙中可有供人休息的空房?”
老夫人休息片刻过后缓过神来,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之态,云粟见她脸色不似刚刚那般苍白,便伏低身子轻问:“老夫人,您现在可还有不适之处?”
那位老夫人满眼感激道:“老身感觉好多了,真是多亏了姑娘帮忙!”
“这是应当的,老夫人没有大碍便好,不过回府后最好还是请位大夫仔细检查一遍才妥当。”
老夫人闻言微笑点头,满眼欣赏地端详着云粟,心中暗叹虽有幂篱遮挡,自己未能看清对方的面容,但眼前这位姑娘不仅气质清贵,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便能处变不惊,举止从容,不知是哪家府邸出来的孩子……
老夫人想到此处,缓缓起身朝云粟行礼致谢,云粟见状连忙扶住她的手道:“老夫人您这是折煞我了!”
“姑娘担得起,”老夫人面容和蔼,笑眯眯反握住云粟的手:“不知姑娘贵姓?此次老身无碍,多赖姑娘出手相助,我应亲自向贵府道谢才是!”
“老夫人太过客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云粟笑着回绝,话音刚落,画箐和小园已携着僧人前来,老夫人见她再三推辞也不多言,再次谢过后便随僧人前去禅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