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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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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娥走出去,提着灯笼独自走在前边。

    冯俊成却道:“不必送了,我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顺路的,我还要接茹茹。”

    “我说不必了,银子我也不要你的,你的歉意自己留着,我已将五年前的事都忘了,你也别再提起。”

    那语调不容辩驳,叫青娥站在月色里,如同置身冰冷的银河。

    冯俊成道:“三日后你上官府去,叫他们将银子转交,还不上便在县衙立字据。”

    青娥绽笑颔首,“好,我晓得了。大人仔细看路。”

    目送他下山,青娥接回茹茹,没敢点灯,拿省灯油做借口,乌漆嘛黑讲故事将茹茹哄睡。小孩子不懂事,今晚上非要听龙女的故事。青娥眼神发直将这故事讲了三遍,茹茹才肯入睡。

    青娥借月色枯坐到天亮,目光落在桌案那兜银子上,下定了决心。

    她带着茹茹,绝不能步入秦孝麟的圈套。这二十两冯俊成不要,她就带在身上做盘缠。

    “青娥……”茹茹一觉醒来,见到青娥伏在塌上,“青娥睡不着嚒?”

    青娥一夜没睡,支起身子,抓来孩子床尾衣物,“昨儿没给你买糖回来,等会儿我们下山去买糖,来,把衣服穿上。”

    茹茹本来还半梦半醒,听到买糖吃,一下子瞌睡全无,坐起来自觉地穿衣,一板一眼,脸上还带着几条睡姿不老实压出来的红痕。

    青娥起身随意收拾了几件衣裳,丢进包袱皮里,将银子也揣上,回头看一眼孩子,已坐在床沿上迫不及待整装待发。

    “走吧,把鞋穿上。”

    茹茹只当出门买糖,满眼期待。

    待收拾停当,青娥锁了门领茹茹下山,花将军送出来一路追到山脚,茹茹朝他甩手,“去去,我和青娥去买块糖,等会儿就回来了。”

    青娥抓紧了茹茹的小手,脚步匆匆,一路无话,她带着茹茹下到山脚,正欲走上大路,就见路边草棚走出四个秦府的哥儿,将她拦下。

    “大嫂这是往哪儿去?”青娥要往回走,又被拦住去路,“这是要跑,还是要去麟大官人府上?”

    她默不作声不断试图绕开这几人,却都无济于事,茹茹天真道:“青娥带我去街上买糖。”

    “去街上买糖啊?”那几个哥儿笑得不怀好意,“去街上买糖要带着包袱?”

    青娥兀的将茹茹护在身畔,“你们别和她说话。是秦孝麟叫你们守在这儿的?他不是说我该还他六十两,我是去还钱的,你们还不让开?”

    “既然是去还钱的,还让开什么?不正好顺路?”说话的哥儿倏地变了脸,沉下声,“大嫂子,这就请吧。”

    “我跟你们去,茹茹要留在这儿!”

    “这你和大官人商量去吧,我们做不了主。”要是麟大官人指着用这孩子要挟,他擅作主张先给人放跑了,拿他问罪,他找谁说理去?

    茹茹胆怯地拽紧了青娥的袖口,“青娥

    不要走!”

    青娥将孩子抱起来,垂眼拍背安抚,见对方掉以轻心,她丢下包袱转身就跑。

    那几个哥儿多矫健的身手,当即将她拦腰截下,两条胳膊如同两段有力的枷锁,圈着她腰将人举起来,茹茹也在混乱中被夺过去,被塞进轿里,嚎啕大哭。

    青娥发着狠,咬牙不说话,只两条腿拼命地蹬,踹得制住她的两个哥儿呲牙咧嘴。

    山上下来个清早捡山货的妇人恰撞见这一幕,吓得筐子都掉在地上,秦府哥儿回神瞪她一眼,将她吓得两股战战。好在他们没工夫分心料理其他,抬上轿子便走了。

    “造孽…真造孽啊……”

    妇人瘫坐在地好一阵,拾起散落泥地的山货,连忙跑下山,上官府报案。

    县衙里冯俊成正与郭镛问话,昨夜他回去之后满脑子是那墙上的影,他不晓得她哪来的胆子与他玩弄心眼,五年前他被她骗,难道五年后还能再次踏进同一个圈套?

    只是他思量一晚,始终不明白秦家和徐同如何能够搭上关系,于是来在县衙,想知道徐同人在何处。

    “我交给徐大人的案宗,写得明明白白,李青娥是此案被害者,证据确凿,为何到头来强逼着她认罪?”

    应天府来了靠山,郭镛说起话都变换声调,“冯大人,这案子已经结了,您就别再问了。退一万步讲,您不是主审官,您说了不算,徐大人说了才算。”

    “那你便告诉我徐大人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啊冯大人!”

    县衙外适时传来鼓声,郭镛连忙站起来,吊起嗓子问:“何人击鼓?”见冯俊成仍不依不饶,“冯大人,外头有人击鼓,您心里有气也别妨碍县衙办案呐!”

    另一边,徐同正在秦孝麟府邸。而青娥也被反缚双手,带到此地。

    她和茹茹被强行分开,青娥不曾哭喊什么,只冷冷睃视那几个带走茹茹的丫鬟婆子,“你们待这孩子可千万仔细,否则将来若有一日我成了你们主子,定然要翻今日旧账!”

    明明她形容狼狈,简直像是被抓来受刑的,可当说出这番话时,几个仆役还是叫她吓住。

    青娥被带去见秦孝麟,置身庭院,见回廊行过几人,远远瞧着分明是那位主审她的徐大人,身边跟着秦孝麟,还有几个小厮。

    她早就知道,这徐大人不会无缘无故作难她,一准受了秦家嘱托。

    秦孝麟也瞧见了她,凤眸轻乜,唇角上扬,如同一只看着小鸟失去挣扎的猫。

    他迫不及待送走徐同,躬身道:“车架已经备好,我二叔正在府中恭候,还望徐大人赏光。”

    徐同颔首,下巴叠出一层赘肉,“在收到冯大人的信件以前,我还真不知道他和你二叔交好。”

    “冯大人?”

    徐同笑了笑,“我说的是江宁织造郎中,大冯大人,不是巡抚小冯大人。”

    秦孝麟连忙称是,垫了几句话,殷勤地将人送上马车。待马车驶远,这才回进暖阁,青娥已经在那儿候着。

    她刚哭过一场,

    两手被捆在身后,

    擦不掉眼泪,满脸湿濡,碎发凌乱贴在泛红的腮畔。这叫秦孝麟更加坚信,女人只有在受到伤害的时候,才是最好看的。

    秦孝麟走过去,弯腰替她理了理额前的发丝,柔声问:“他们说你想跑,你想跑到哪儿去?”

    青娥瞧着他答:“我来还你银子,六十两,我有二十两,还有四十两你等我再去筹筹。”

    秦孝麟笑道:“银子的事是我污蔑你的,你怎么自己还信了?”

    “麟大官人,我只有二十两。”

    下巴倏地被秦孝麟捏起来。

    “我缺你那点银子?”秦孝麟狠狠说罢,忽然来了些兴味,“好,你有二十两,剩下四十两拿不出来,我却是不能再放你走了,不然这样,我抬举你的身价,你看你能否值个四十两?”

    即便他不这么说,青娥也晓得自己逃不掉,因此莞尔,“我值,值个六十两也绰绰有余。”

    秦孝麟调笑地捏捏青娥下巴,“六十两,什么意思?那二十两你不打算‘还’我了?”

    青娥眼波盈盈将他望着,“你先放开我,放开我才晓得我值不值六十两。”

    秦孝麟饶有兴味,“我倒不知你一早就是个骗子。你早前还做得一副良家女子的模样,当真将我给骗了过去。”

    青娥抬着下巴,眼里波光粼粼,颇有点自豪地将他瞧着。

    秦孝麟单手托在她腮畔,“你那孩子是谁的?嗯?你和几个男人好过?到我就不行了,就要击鼓鸣冤去了。”

    这话实在不中听,惹得青娥眼睑轻颤,秦孝麟倏地抓起她头发,掣得她头皮生疼,“你也配和我拿乔?你和那姓冯的是怎么回事?他做什么那么帮你?”

    青娥哑然含笑道:“冯大人不过是秉公办案,与我没有关系。我是什么货色,不过一个骗子,也配和冯大人搭上关系。”

    “他是秉公办案,却给我平添许多麻烦。”秦孝麟笑了笑,“昨晚他到茶庄做什么?”

    青娥陡然一惊,随即想明白那几个仆役多半早就守在山下,淡淡道:“他想问我,为何认罪。”

    “在你家里问,不在县衙问?”

    青娥颔首,猛然被秦孝麟掐住脖颈。

    秦孝麟咄咄逼人,笑容可怖,“若你早些对我乖顺,我没准真会心软,可徐同说你根本就是个老江湖,和你那个姓赵的哥哥假扮夫妻四处行骗,你女儿到底是谁的,只怕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安给你的罪名,哪个是错怪了的?”

    青娥强忍不发,他又道:“报官?你有清白可言吗?”

    青娥倏忽抬眼瞪视,杏眼含恨,触了他逆鳞,秦孝麟冷笑,喊进那四个去堵她的哥儿,阴狠使个眼色,叫他们尽情尽兴,独自走了出去。

    门被秦孝麟掩上,回转身有个小厮穿廊朝他走来,一欠身,说郭镛带着捕快登门。

    秦孝麟眉头皱起,到前院查看。

    说是郭镛带着捕快上门,可等将人请进来,却是一身

    绯红公服的冯俊成走在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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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捕快不由分说闯进府宅搜查。

    “冯大人这是何意?”秦孝麟大惊,旋身四下张望,见冯俊成不答,又施威问:“郭县令,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镛眼梢望向冯俊成,小声道:“大官人,我也是奉命行事,适才有个农妇到县衙告状,说李青娥让人给绑了。”

    秦孝麟倏地轻笑,也不辩驳,只是意味深长地望向了冯俊成。

    关着青娥的屋子被砸得“砰砰”直响,忽地传出一声男人悲怆的嘶吼,捕快随即破门而入,门一开,青娥便满口是血地摔了出来。

    屋里是群狼环伺的四个秦家仆役,当中一个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疼得根本无法动弹。

    青娥抹一把唇上血迹,昂首目光与冯俊成不期而遇。那一抹血红,红过任何一种冯俊成见识过的花卉。

    即便冯俊成来时做了最坏打算,也全然想象不到会有眼前一幕。

    那她呢?她是不是一早知道自己或将面对什么。

    若昨晚上他欣然接受了她的献身,她会提出什么请求?是翻案,还是帮她安然离开此地?

    冯俊成轻轻纳出一口气,凛然看向秦孝麟,稳住声调,一字一顿,“秦孝麟,三日之期未到,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口中的私了,便是支使仆役欺辱李氏?你眼里可还有王法?你可知奸污重罪,责一百杖。”

    秦孝麟长这么大也没被人吓唬过,分明是大祸临头的局势,仍笑眼相对,针尖对上麦芒。

    郭镛从中和稀泥,见青娥衣着完整,忙道:“冯大人误会了不是?我看这分明不是奸污,只是想吓唬吓唬李氏,给她一点教训。反倒是她!咬伤秦府家仆——”

    冯俊成气极反笑,睃视向他,“郭县令,话不能乱讲,当心你的乌纱。”

    郭镛须子一抖,叫他眼神吓坏,往后撤步,不敢再说。

    秦孝麟不耐烦地看看掌心,淡淡道:“这话却是我想说给冯大人的,我与李青娥定下私了,她而今欠钱不还只得卖身抵债,冯大人还想插手我府门内的事务?”

    冯俊成目光冷冷,“按你对徐大人所说,李氏只需在三日内还清你余下六十两,你二人恩怨便可一笔勾销。三日未到,你凭什么纵人劫走李氏?”

    秦孝麟只意味深长地笑着,清楚冯俊成这是要保李青娥到底,自己固然恼怒,也要讲求策略。

    冯俊成看向魂不守舍的青娥,“李氏,你能否在三日内还清这六十两?”

    青娥恍惚回神,“大人,你说什么?”

    冯俊成放慢语速,“你能否在三日内还清六十两。”

    青娥还不清,他也见过她的全部身家,但她能否还清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立刻离开这里。

    冯俊成注视她道:“再筹四十两送到县衙,债务方可一笔勾销,现在你可以走了。听明白了吗?”

    青娥点头,从地上爬起,慌乱之中她意识到什么,兀地抓住冯俊成的胳膊,“女儿…女儿还在这里。”

    冯俊成怔然,“你的女儿李茹?”

    青娥微微一滞,“是,大人,我的女儿李茹。”

    茹茹被婆子抱走,这会儿哭干了眼泪,钻在桌子下边不肯出来,几个捕快蹲在地上将她团团包围,看架势越发吓人。

    茹茹怕得不敢吱声,眼睛睁得滴溜溜圆,一动不动贴着墙根。

    青娥一瘸一拐赶来,扶着桌子弯下腰去,“茹茹,快出来。”

    她伸手进去牵茹茹出来,奈何适才摔那一下伤了后背,疼得不能伸展,冯俊成见状一并蹲了下去,伸长胳膊一下够到茹茹的前襟,将孩子一把从桌子底下掏了出来。

    兔子急了还咬人,茹茹担惊受怕,张嘴对着冯俊成的手便咬了下去,冯俊成将她掣出来,要撒手,倒被茹茹咬住不放。

    青娥大惊,急得去抱她,茹茹总算松开牙关,认出揪她的人是‘青天大老爷’,扭脸窝进青娥怀里大哭,“青娥,你骗我,你说出来买糖的……”

    青娥不断和茹茹道歉,这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多声对不起。冯俊成在旁心生触动,看看手上牙印,背过手去。比起这不痛不痒的咬痕,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适才一番拉扯,茹茹前襟掉出一枚穿在红绳上的环形玉佩,哪怕青娥眼疾手快将它塞回衣领,冯俊成也已将其留意。

    那是块平安扣,边沿滚着一圈掐丝金线,他总觉得,他在哪儿见过那块平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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