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化身
边伯贤僵坐在那里,感受着怀里的温软馨香,一时竟不知所措。他吞了吞口水,喉咙里不知为什么又干又涩,半晌,他才听见自己的嗓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大小姐赶紧回车里吧,我送您回家。”
周乔伊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我不回去,那里不是我的家。”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家,对周安荣一家而言,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罢了,偏偏她这外人还不识相,白吃白住还尽惹事。周乔伊自嘲般笑了笑,怕是那家人全都希望她早点消失才好。既然如此,她何必半夜三更地回去碍他们的眼,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才行。周乔伊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西装外套上的扣子,状似不经意地问:“边伯贤,你有家人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边伯贤一愣,犹豫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低低的:“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哦。”周乔伊点点头,她也并不问他缘由,只是淡淡地道:“那你和我一样,都是没有家人的可怜虫。”她难得温驯的样子让人莫名觉得心疼,而原本那个浑身带刺的周乔伊,仿佛根本不存在。她突然仰起脸,月光落到江面上,腾起点点细碎的波光照进她的眼睛里,仿佛点点星芒,在她眸中绽放。她笑起来,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清甜,她伸出手,郑重其事地在他肩上拍了拍,“不要难过,我来当你的家人,好不好?”
他目光一颤,倒像是不可置信,“大小姐……”
“叫我的名字。”见他抿着不说话,周乔伊挑了挑眉,“叫啊,怎么?不愿意?”
“不是,大小姐……”
“那你是不知道我叫什么了?我叫周乔伊。”
她的执拗让他一时无力招架,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本能避开她的目光,“我只是个保镖而已。”
“那又怎样?以后私底下你就叫我名字。”见他像是还要反驳,周乔伊先发制人打断他:“这是命令。”
知道自己无法再拒绝,边伯贤只能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张嘴叫她:“周……乔伊。”
周乔伊这才满意地笑起来,“你看,这不就有家人了吗?”说完,她又笑着重新躲进了他怀里。
夜色深农,四周皆是寂静一片,边伯贤举目四望,看一盏接一盏的路灯照着一池江水,气温太低,使得波光粼粼的江面腾起雾气迷蒙,而怀里的人,呼吸轻浅,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很恬静,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像一把小扇子垂在眼睑。她的手还抓着他腰上的衣服,生怕他逃跑似的,她这样子不由让他想起小时候捡回家的流浪猫,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总爱用小爪子搭在自己身上一抓一抓的,轻易不肯撒手。
气温越来越低了,这样睡在这里肯定要生病,边伯贤想了想,决定先把周乔伊抱回车里再说。他轻手轻脚地打横将她抱起来,许是感受到了晃动,怀里的人动了动,却并没有醒,只是皱着眉咕哝了句什么,边伯贤垂下眼,看自己衬衫的前襟被她攥在手心里,因为太过用力,她本就纤细的手指越发骨节分明。她侧过头,将脸埋进他的胸口,眼角顺势滑下一滴泪,很快落入发间,消失不见了。
夜里江边的风很凉,怀里的人很轻,可边伯贤的心却很沉重,像是有一团乱麻坠在心尖,怎么也解不开。
而她刚才一句无意识地咕哝,他却听得分明。
她说的是:“chen……不要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
夜晚更深露重,寒风刮了一夜,清晨的气温比昨日更低了几分,街上都是被风垂落的树叶,两旁的梧桐树经过一夜寒风的侵袭,茂密的枝叶落了大半,连同追在枝叶间的绒球纷纷坠落,在地上散成了一蓬一蓬的毛绒团。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裹紧外衣穿梭在寒风中,疾驰而过的汽车里正播放着天气预报,原来今天已经是寒露了。
周乔伊在床上翻了个身,牵起浑身骨头酸痛,她习惯性地伸手探向床头柜,想拿过手机看一看时间,可摸索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摸不到,她疑惑地睁开眼,透过朦胧的视线,入目竟是全然的陌生,她一惊,顿时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
这是哪里?
她警觉地环顾四周,极简的卧室,除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外,其它什么都没有。对面的白墙上挂着一大一小两个相框,她定睛看着照片里的人,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原来这里竟是边伯贤的家。
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可自己到底是怎么跑到他家来的,她竟一无所知。周乔伊无奈地揉着太阳穴,也不知是宿醉还是别的原因,她只觉头痛欲裂。
她的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被扯坏的扣子狼狈地半撘在肩头。床头另外有一套干净的替换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枕边,周乔伊摊开来,光看尺寸就知道是边伯贤的衣服。
周乔伊将衣服换上,过分宽大的t恤下摆刚好掩住她的大腿。她光着脚下床,暖气开了一夜,连地板都是暖的。她推开门走出去,与卧室里截然不同的阴冷,仿佛两个季节瞬间交替,周乔伊一时无法适应,下意识的蜷起脚趾退到卧室门边,后背不小心撞到了门把手,并不是很大的响动,可还是惊醒了睡在客厅沙发上的人。
边伯贤立刻起身,“大小姐,您醒了?”
刚睡醒的周乔伊,还带着昨晚宿醉后残留的慵懒,本是一头利落服帖的一刀切,这会儿稍稍有些毛躁地落在颈间,一眼看过去,倒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咪。她身上穿着他的衣服,宽大的领口斜斜地搭在肩头,露出她优越的脖颈线条,在晨曦里透着冷白的光泽。边伯贤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目光迅速落到墙上的挂钟上,刚好五点半。于是问她:“您饿不饿?我这就去给您买早餐。喝粥好不好?”
周乔伊一听就皱眉,“不要,我不想喝粥。”她昨天一整天几乎每吃什么东西,现在饥肠辘辘不说,嘴巴里更是一点味道都没有,喝粥?还是算了吧。
边伯贤飞快地思索,“那豆浆呢?咸豆浆好不好?”
周乔伊仍是摇头,“我好饿,想吃饭,你做。”
周乔伊说得理所应当,却把边伯贤给难住了。倒也不是不会做饭,只是这个家他最近不常回来,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些什么食材可以用。他赶紧打开冰箱查看,冷藏室里倒有几个鸡蛋,冷冻室里甚至还有两盒冷冻饭,底下一盒抽屉里还意外地躺着一包没拆封的美国杂菜。光是这些东西,炒一份炒饭倒是没问题,只是这包美国杂菜放得时间太久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边伯贤拂开包装上结的一层霜,就这么蹲在冰箱前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封口处的保质期。因为背着光,他看得有些吃力,眼睛眯着找了半天,手里的杂菜却突然被抽走。
“行了,别看了。”边伯贤抬起头,看周乔伊随手将那包杂菜扔到水槽里,“直接吃呗,反正也吃不死。”她笑起来真好看,花瓣似的唇娇艳欲滴,可说出来的话却永远那么瘆人。
“不行的,过期的东西吃了会生病。”边伯贤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抱着鸡蛋和两盒冷冻饭回到水槽边,顺手卷起衬衫袖子重新拿起那包杂菜认认真真地查看保质期,直到确认东西没过期才拆开包装倒出些许备用。
边伯贤做饭的样子很娴熟,打蛋的手势很利索,颠锅的动作很专业。周乔伊在一旁安静欣赏,才发现,边伯贤有双很好看的手,修长而又有力的十指,执起锅子的时候会不经意地牵动小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线条。
窗外的天早已是大亮,和煦的晨曦透窗而入,轻缓地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慢慢和心底最深处的人影相重叠。一样的白衬衫,一样瘦长的身形,甚至连做饭时的小习惯都如出一辙,哪怕只是溅在灶台上的水渍都要立刻拿抹布擦干净。
心口没来由地窜过一阵刺痛,明知他并不是他,可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相似,都能令她痛不欲生。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连这个背影都是她凭空生出的幻觉。她一直走到他的背后,然后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仿佛听见chen在抱怨:“诶诶,我正做饭呢。”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震碎在他的后背上。该怎么办呢?她该怎么办?那么想念chen,她该怎么办?
“大小姐……”后背突如其来的温热令边伯贤倒抽一口气,手里倒进锅里的蛋液险些洒出来。感受到了边伯贤的抵抗,周乔伊执拗地收紧手臂,“别动……”她咬着唇压抑着语调中的颤抖,“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煤气灶上的火开得正旺,锅里的油已烧得劈啪作响,边伯贤盯着飞溅的油渍,抿着嘴,不动也不出声,可他什么都知道,连她把自己错当成了谁他都一清二楚。
心里莫名窜起一阵烦躁,他脱口而出:“大小姐,请您自重,我只是个保镖而已。”感受到身后的人蓦地一颤,环住他的温暖瞬间消散。
身后很安静,没有嘲讽,也没有谩骂,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边伯贤极力忍住想要回头看一看的冲动,他执起锅铲认认真真地开始炒饭。冷冻饭炒出来的饭果然没有煮好的隔夜饭来得香,以后有机会还是得提前准备好米饭才行。
他一直炒了很久,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直到一锅饭变得香气四溢,他才终于盛出来装盘。他端着炒饭回过身,才发现周乔伊不知何时已经在客厅的餐桌边坐下了,她背对着灶台,他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神情,只能勉强看她的侧颜,正兀自撑着下巴,看窗外的天,是一片澄澈的蓝。
“大小姐,吃饭吧。”他垂眸走过去,轻轻将一盘炒饭端到她面前,他这才能看清她的神色,只是平静如水。周乔伊并不理会他,边伯贤只好又叫了一遍,“大小姐,您趁热吃,炒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乔伊这才收回视线,拿起勺子,抬头看了看边伯贤,问他:“你不吃?”
“是,大小姐,这都是做给您一个人吃的。”
“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哪吃得完。”她偏了偏头,“去拿个干净的碗过来。”
边伯贤一时只是站着不动,周乔伊冷笑:“你放心,只是让你帮忙吃个饭,没说让你变成我的饭让我吃,毕竟我得自重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别废话了,吃饭。”
边伯贤张了张嘴,终究只是沉默。他转身进厨房,拿了碗回到餐厅,目光却无意间瞥见餐桌下,周乔伊正光着两只脚径直踩在地板上。“您怎么又光着脚?”他满脸的震惊。
周乔伊像是根本没听到,只顾一口接着一口吃着炒饭,连眼皮子都不抬。边伯贤叹了口气,放下碗回到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双全新的袜子。他拆开来,蹲在周乔伊身边替她穿起来,一边穿一边说:“您怎么老是爱光脚呢?老了关节痛可怎么办?”
“不会的。”周乔伊无所谓地耸耸肩。
“怎么不会?年纪大了关节本来就会酸痛,您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等到时候老了更加……”
“边伯贤。”周乔伊忽然叫着他的名字截断了他的话,她低头拨弄着碗里的炒饭,诱人的金黄色炒蛋裹着白米饭,正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她望向边伯贤,温软的嗓音,可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得可怕:“我不会活到那一天的。”
替她穿袜子的手一颤,边伯贤惊愕地抬起头,正撞上周乔伊的视线,见漆黑的双眸里正闪烁着令人不解的毁灭。
“所以,不要来管我。”
周乔伊扔下勺子,猛地甩开脚上穿了一半的袜子起身推开边伯贤转身就走。
“大小姐……”
“滚。”
呵呵……大小姐。
他还是叫她大小姐是吗?
果然,她就不该奢望的,这辈子,她就只配孤身一人。
家人?
她早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