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年梦境
眼前是这一百年来非常熟悉的场景,熟悉得我都要觉得有些失真,有所不同的只是场面比之前要稍大些而已,但场景并不会改变,就像是在某个梦境里还没醒来。
我手在脸上抹了把,再睁眼看去,眼前的场景依然没变,前面漫山遍野蜂涌而来的僧兵和天上驾云飞来的那些罗汉,还有更多的天兵天将飞舞着兵刃从云层里向下降落。
所有这一切都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真实得我都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的那些皱纹,和修剪得非常精细的胡须。
我打了个哈欠,从耳里抽出金箍棒来,迎风变成了一丈长的样。
脚在地上一点腾空跃起近千丈高,直到下面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微小的点,我再从天空中急降而下,手上的金箍棒从一丈变成了一百丈长短,对着最先飞到我面前的两个金身罗汉,我一棍就扫了过去。
这一棍又岂止万斤之力,两个罗汉本来拎着法诀,刚念出来,法力还没生效,万斤巨棒已临近己身,无奈只能向后倒飞回去躲避这一棍的力道。
他们退得快,我的金箍棒也跟着急速变大,他们的速度哪能与我棍的速度比,眨眼间,棍已及身。
两人同时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金身颜色也从金黄急剧地变成了土黄,两缕魂魄从变成土黄的肉身向外飘出,还没来得及向身后的灵山飞去,就被后面的牛魔王一叉叉住。
我手上再捻了个法诀,对着在牛魔王叉上的两个魂魄一呵:“呔!”两个罗汉的魂魄就化成了尘埃消失在阳光下。
我从天上落下,对着身后的牛魔王哈哈一笑:“谢了二哥!”
牛魔王一声牛吼,声音说不出的舒畅:“三弟,咱兄弟配合这么多年,让这些什么神佛魂消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一路来,死在咱哥俩手下的神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这还用得着谢啥?”
我哈哈一笑,没再答牛魔王的话,对着他一拱手。
我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插,一个腾身站上了金箍棒的顶端,右手搭了个凉棚望向远处无边无际的僧兵,和正从天上下压的天兵天将,又是哈哈一笑。
站直了身体,这时候我能感觉到,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战场上,我就是最耀眼的那个,不是因为我站得高——天兵天将们才从天际降下——而是我能感受到所有僧兵罗汉和天兵天将对我的恐惧。
我长笑一声,右手向前一挥,我身后数以百万计的大小妖魔鬼怪们都嘶吼着,越过我的金箍棒冲向僧兵。
中间还能看到不少拎着刀枪的凡人,也在忘我地向前冲锋,能飞上天的妖魔鬼怪们也飞了起来迎向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
一时之间,我只看到脚下是黑压压一片如蚁行军,天上如乌云席卷般,把刚才还发出万丈金光的太阳也遮住了。
我跃上半空,手一招,把金箍棒提拎到手上,金箍棒向着灵山的方向一指,我长啸一声,用整个世界都能听到的声音吼道:
“小的们,前面就是灵山,给我加把劲,今儿个我们就踏破灵山,焚去莲座,打碎青灯,还这万千世界一个真正的平等!”
我向后望去,在人和妖群的末尾,阳光跟着他们一起向着灵山方向挥洒冲去,队伍的最远处,剩下的只是一片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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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我有两个灵魂,嗯,或者说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人格,一个是现在跟你在聊天的这个我,另外一个住在这里。”
我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心:“或者是在这里,我能感受到他在不断变化,我们经常聊天,或是交换各种看法。”
朋友对着我笑了笑,我能看出他这个笑很敷衍,说出的话也只是随意应答:“那你们平时聊些什么?”
我想了想,又笑道:“我觉得他是学佛的,或者原本就是个和尚。他总是跟我说一些佛理,讲一些什么众生平等、普渡众生的话,我就用我们现代的那些关于平等的概念跟他争论。”
“比如我就说,佛祖其实是最虚伪的,说着平等的概念,行着等级森严的事实,不说人妖虫豕有高低贵贱,连佛门之人也分三六九等,这不就是最大的矛盾吗?”
“有时候他能说服我,有时候我能把他说得破口大骂,说像我这样的,放以前,他会跳出来一棍子打死我,把我挫骨扬灰。”
朋友瞪大眼睛看着我:“这就是你们平时聊的话题?”
我笑了:“当然不只是这个,还有比如战争,比如社会发展这样的。这方面我觉得他就像个白痴,说起就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而我听他所说的那些,他应该就是一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不懂人际关系,不理团队配合,我行我素,或者说他就因为一直是个孤勇者,所以这些知识就差了我太多。”
朋友皱了下眉,这下没有笑,还是望着我:“你这两个人格……嗯……灵魂,不是这段时间才有的吧?”
我笑了笑:“当然不是,我印象里,好像是在我大学一年级时才有的,一直他就伴随着我成长,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年了。”
朋友愣了下:“这么久了,他还在?”
我点点头:“一直都在,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离开,或许,他会伴随我终生,直至我死亡,然后他也跟着消亡。”
“但他却说他是长生不老的,我想来想去,也许真有可能,他或许就是个精神方面的能量场,没有躯体,不是物质,寄生于我的思想灵魂上,我死了他就换个地方重新寄生,这样的东西,说长生不老太正常了。”
朋友站起来,弯腰握了握我的手,再把自己面前那杯酒喝下,对我说道:“我觉得,你已喝得差不多,该回家睡觉了。”
我也把面前的酒饮下,咧开嘴一笑,也没在意他以为我在说醉话,当我说出这些的时候,有人会以为我在说醉话,有人以为我是在说梦话,他们的反应太正常不过,这二十年来我见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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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了个哈欠,感觉这一觉我睡得极其悠长,长得我都忘了自己睡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朦胧之中,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块磨砂玻璃般,能看到外面的光线,却是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而我,却是被完全困在了这大块磨砂玻璃里。
我只能转动一下眼球,上下看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我全身都被看着像是磨砂玻璃的东西包裹着,我想动一下手指,都觉得不可能,更别说想伸个大大的懒腰。
我确实觉得自己睡得太多了,腰都觉得有些酸软。
但这只是一种感觉,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腰在哪个位置。
我大骇,眼睛上下转动着,头也想拼命动一下,却是完全不能动弹,这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是什么地方?我被困在哪了?
另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响起:“这是俺老孙当年出世的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你不是被困了,现在,你还是块石头,还没出世呢。”
听到这声音,我倒是没有惊奇,因为我二十多年来一直在跟他对话,但是头一次听他报了自己的名。
老孙?东胜神洲?花果山?怎么这么熟悉?
等会……
这不就是《西游记》里孙猴子的老窝?什么叫还未出世?
那声音又响起:“哈哈,你不是一直吹嘘你对于佛教对于这世间的理解超过我吗?你不是一直说,如果你放在当年的时候,会比我做得更好,你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完成西去取经?”
我大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那声音听着非常愉快:“我们在争论的时候,你说过的。你说,佛家所说的平等是虚伪的平等,也是虚假的平等,如果是你处在我那样的时候,你会还众生一个真正的平等。现在,你来到这世界了,就看你如何让这众生达到你说的真正平等。”
我只觉说不出的郁闷:“平时争论的事,怎么能当真呢?”
那声音哼了声:“哼!你不当真,俺老孙却是一直记着你说的话,你还说,世上所有都觉得妖魔是恶,但是真正恶的有多少?”
“人也有恶人,但怎么不说人是恶人?仙也有恶仙,但怎么就没有人说仙的坏?说俺老孙本来就是妖,不过是因缘际会成了佛,成佛后怎么就忘了自己根本呢?”
“就应该让这些妖魔鬼怪们自立一域,如人一般自成一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了。对了,你还说什么,俺老孙对于妖魔们不分青红皂白都是一顿打,这也不对。”
“哼,这些俺老孙可一直记着,而且,不管如何,现在你已到了这世界,你想回也回不了了!”
我完全愣住了,急问道:“什么?”
那声音哈哈一笑:“俺老孙费尽神力仙力,把你弄到这来,让你再重走老孙一生之路,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意思是,你现在就算想把我弄回去也回不去了?”我又再急问道。听着他的声音,再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对于他所说的再无怀疑。但,我真想回去我那一亩三分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