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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春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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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快快!”

    “快些…”

    “过来过来!好好守着!这可是郡主殿下,当不得半分差池!”

    “要是没守好, 小心着你们脖子上的脑袋……”

    ……

    夜里的禾府灯火通明, 少见得吵闹。

    “嗳, 你可知这含甯阁出了何事?”来往的婆子低声谈论了起来。

    “嗐!你不知道啊!殿下的院儿里少了两个人……”那婆子悄悄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二’, “两个小厮, 昨日还好好的, 今日突然便不见了踪影。”

    几个婆子眼睛瞪得老大, 捂着嘴皆是不敢多言了。

    “快走快走……”

    郡主殿下院中的两个小厮突然不知所踪音讯全无,这自然是大事,天大的事!

    她们可不想被扯上了干系。

    待众人皆被安置好声音逐渐小了, 宝念才支下窗子, 将猎猎吹进来的冷风隔绝在外头。

    她望了眼正靠在贵妃榻上小憩的锦甯, 轻手轻脚走到一旁立着铜胎画珐琅山水图灯的小几边上,取下描金灯罩,拿起剪子剪了剪烛芯, 才又盖上灯罩,将剪子收进匣子里。

    “什么时辰了?”轻柔的女声倏地响起。

    宝念见锦甯醒了便上前去侍候,一边替她托着软绣鞋, 一边笑道, “殿下醒了?如今已是酉时了。”

    锦甯穿上鞋, 闻言轻点了点头,“珠忆与白嬷嬷呢?”

    宝念抱来热茶壶,为她斟上新茶,“珠忆在外头仔细打点着呢,白嬷嬷又去膳房要了一味汤,说是为殿下暖暖胃。”

    锦甯眉眼漫起笑意,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外头怎的这般嘈杂?”

    宝念压低嗓音,“郡王大人派来了人。”

    锦甯了然,瞥了眼紧闭的窗子,影影绰绰的人影被烛火映在窗户纸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黑点,“来了多少?”

    “约莫二十余人。”宝念轻轻按着锦甯的肩,轻声,“院里头十余人,外头还围着数十人。”

    “郡王大人吩咐了,务必不能出分毫差池。”

    锦甯笑了笑,微瞌上眼睑慢慢开口,“本便没什么差池。”

    宝念不敢接话,只是在锦甯闭眼后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是来了。”宝念顿了顿,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不过…那二人乔装打扮悄悄出去的,也没人知道去了哪儿。纵使他们来闹了,最终也不过是不了了之罢了。”

    锦甯嘴角轻轻一牵。

    她根本没有给他们一丝机会通告任何人,自然是会不了了之的。

    “这二人…也是蠢笨的。”锦甯漫不经心地喟叹了一句。

    那人拿到那东西,又怎会留他二人性命?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睁眼道,“其中一个倒还颇有些机灵。”

    “机灵又如何?”宝念讨巧地恭维了一句,“纵是想回家中传报一句,最终还不是被殿下您驳了回来。”

    “你这张巧嘴,今日莫不是偷吃了蜜糖?”锦甯笑着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

    她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铜镜,铜镜有些模糊,隐隐倒映出她清绝的面容,依稀能看出腮上晕着两团酡红与眉心的一点朱砂,更衬得她皮肤苍白得可怕,出尘得不似凡人。

    锦甯指尖轻点上眉间殷红的朱砂痣,“这几日已经入春了,地龙便可熄了罢,整日烘得也怪热的。”

    宝念笑盈盈福身应是,“前两日本便陆陆续续撤下了炭盆,别的院儿里也都熄下了地龙。只咱们含甯阁还开着,殿下您身子骨弱,郡王大人与夫人又疼您,便一直没熄。”

    天色昏暗,才微微泛起亮光,徐怀堂早早便赶到贡院赴春闱的第二试。

    此时时辰尚早,贡院外却早已人山人海地堆满了人,有前来应考的举人携着三四陪同的亲朋好友,这人便愈发多了起来。

    徐怀堂被挤在中间,只得不时拨开人群,低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子睿?”

    嘈杂吵闹的交谈声萦绕在耳边,倏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徐怀堂抬首,却见梁良站在不远处,也被挤在人群中手足无措,颇有几分狼狈。

    徐怀堂欣喜不已,“温之!”他忙快步拨开人群,“对不住…这位兄台请让让……”

    不多时他便拨开人群,走到梁良身旁拱拱手,“温之,多日未见了。”

    他与梁良是前几日春闱前夕相识的,二人皆是才学惊人心有抱负之辈,此番相识一见如故,几番交谈后又是后悔竟未早点认识,又是动容于自己的抱负竟有人理解,便因此成了莫逆之交。

    “有三日了。”梁良笑着颔首,“你可带足了干粮?”

    徐怀堂拍拍肩上的包裹,“带够了,你无需担忧。”

    “如此便好。”梁良笑了笑,便同他闲聊了起来,“今日要考帖经,你可背熟了?”

    徐怀堂胸有成竹,嘴角带起一抹笑,“自然。”

    他刚想再说两句,便听不远处有人敲了三声响锣,高声大喊,“时辰到了——时辰到了!诸位举人依次列队,会试要开始了!”

    徐怀堂闻言肃了脸色,向梁良又拱了拱手,沉声道,“颂祺!”

    “多谢。”梁良也拱手道,“子睿,共祺!”

    徐怀堂领了三根蜡烛,随着领路的监士提调走进窄小的号舍。

    那号舍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小得近乎只容得下一个人,里头唯有上下两片厚厚的木板,墙上砌着上下两道砖托,那木板便搭在砖托上。

    想来上头的是作桌子,下头便作是椅子。夜里便将那上头的木板取出,并做下层的木板,此番便可作为木床。

    十分简陋。

    徐怀堂却面色无异地走了进去,放下包裹向提调躬身道谢,“多谢大人。”

    监试提调神色温和,开口问道,“你可还有其他要事?”

    徐怀堂摇头道,“并无。”

    提调闻言点点头,立刻关门上锁,便守在门外。

    徐怀堂深深呼出一口气,飞快地坐到椅子上开始一目十行地阅卷,不出片刻便执笔写了出来。

    时辰过得飞快,待天色暗了徐怀堂才有所察觉,他点上一根蜡烛,从地上取出干粮充饥,目光掠到一旁的角落里却蓦地一凝。

    那东西在下层木板的角落里,有那木板遮着,徐怀堂若是不弯腰蹲身去看,却是怎么也看不见的。

    他心头莫名一跳,心头泛起汹涌的惊慌。

    这号舍里除了一桌一椅以及题卷,却是什么都不该有的,哪怕是干粮也需考生自带,如今又怎会多出来个东西?

    他弯下身子去摸索那东西,指尖触到熟悉的质感却顿了顿,缓缓将其拾起。

    那是一本裹着白皮的小本子,厚厚的一本很是有几分重量,却是不到半掌大小,上头印着四个字——“五经全注”。

    徐怀堂脑子里倏地便空了,心头跳得飞快,手颤抖着去翻那小本子,却是怎么也翻不开。

    他吞了口唾沫,努力抑制住手的战栗,终是费劲翻开了一页,那里头芝麻小的字却仿佛倏然放大,一字一句都清楚地映在他的眼底,狠狠敲击着他的心,敲得他仿佛眼冒金星,满脑子的翻江倒海。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瑕不掩瑜,瑜不掩瑕……

    人一能之,己十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而无咎矣……

    “君子…以自强不息……”徐怀堂面色发白,颤着音喃喃出声。

    五经全注…五经全注……

    这里头的东西可不是全都注上了?!

    有人要害他!有人要害他!这届时要是被人发现了,一个夹带经文的罪名会害他至死!

    徐怀堂脸色白得可怕,甚至连嘴唇也泛着苍白,一丝血色也无。他浑身发抖,恐惧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背脊汗毛竖起,满身的鸡皮疙瘩冷汗直流,冰冷地打湿了衣衫。

    晚风徐徐吹过,浑身一凉,徐怀堂惊得一个哆嗦,牙齿不住打颤。

    他踉跄地起身,一下子撞倒了木板,发出剧烈的声响。

    徐怀堂却管不了那么多,他疯狂地敲打着门,发出嘶哑的惊叫,“大人!大人!我有事要报!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

    外头的打盹儿的提调被吓得一个激灵,起身狠狠大骂,“吵什么吵!”

    “大人!大人!”徐怀堂听到声音愈发激动,高声大吼,“大人!求您开门!我有事要报!有人在号舍里放了经文欲图害我!有人要害我!”

    外头一下子便嘈杂了起来,脚步声交谈声顿然响起。

    提调冷声高喝,“住口!此乃会试,你扰乱纪律,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徐怀堂用力拍门,“大人——大人求您先开门!小人自知罪该万死!小人不敢多言!可……”

    “住口!”提调不耐烦地踢了脚门,狠声道,“会试有会试的规矩,三日不到不可开门,便是你在里头饿死了,吓死了,病死了甚至是自缢而亡……”

    他冷冷一嗤笑出声,“时辰未到,这门纵是如何也不会开的。”

    “大人——”

    “还不快住嘴!” 提调狠狠又踢了一脚门,低低谩骂道,“届时你出来有你好看的……”

    徐怀堂的心凉了半截。

    他拖着身子凑近烛火,心头突地闪过了一丝什么,眼眸噌地一亮,手抖着将那本五经全注点上烛火,火舌飞快地攀上书的一角。

    徐怀堂眼睛亮得可怕,他迫不及待地点燃了另外两根蜡烛,将蜡烛掷在那书上,不多时,那本书便被整本吞没。

    待那烛火渐渐灭了,号舍里散发出一阵呛鼻的烟味,徐怀堂却置若罔闻地一头钻进烟雾里在黑暗中摸索着,慢慢地,他扬起一抹舒心的笑,心头一松。

    蓦地,徐怀堂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不可置信地摸着手中完好无损的书,恐慌地嘶吼着,“怎么可能?!”

    ——不可能!!!

    他满身的骨头似乎都冰凉了,只瑟瑟发抖地抱着手臂。

    透过门缝,他似乎望见了皎洁的明月,母亲慈祥的微笑忽然在眼前浮现。

    徐怀堂眼眶一酸,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闭了闭眼,泪水疯狂涌现出来。

    母亲……

    他恍惚间喃喃道。

    儿不孝,不能…陪您安享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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