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赵氏
无论最后是不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安府众人还得欢欢喜喜恭恭敬敬,挂着笑面儿迎着人家出府。
安常静依旧如来时一般, 攥紧了母亲的手,笑得温温柔, “爹爹, 娘亲, 珍重。”
锦甯盈盈作了一揖, 轻声道, “外祖, 珍重。”
与安常静如出一辙的话, 意味深长。
安夫人牵强笑了笑, 含糊嗯了一声, “郡主殿下与夫人也珍重。”
待上了马车,安常静挑开帘子,望着渐行渐远的安府,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再看看吧。”锦甯伸手抚下纱帘,“若是还听不进去,便……”她垂眸笑了笑, 言之未尽。
安常静紧了紧手绢,“甯儿,你外祖……”
“娘亲莫要担忧, 甯儿心中自是有数。”锦甯接过白嬷嬷递来的茶盏, 亲手奉给安常静。
安常静长长叹了口气, 保养得宜的一双柔荑接过茶盏, 低眸苦笑,一时间竟有几分苍老疲态,“人心啊。”
若是得不到,便什么都觉着是好的;若是沾着了权利的滋味,谁再又放得下手。
锦甯定定地盯着那渐要隐于青砖拐角处的身影,勾了勾唇角。
对方似乎有所感,竟回首直直望了过来,艳绝的一张小脸,眸光顿住,很快淡漠地移开。
锦甯转身,搭了只手上前去扶安常静,细声道,“二妹妹身子是大好了?”
“嗯?”安常静瞥了一眼候在另一旁的马车,了然笑了笑,“华儿倒是来的早。”
锦甯余光瞥见禾锦垣走来,似若无意道,“先前瞧见了华儿的影子,没瞧清,可衣衫却是薄了些…二妹妹也不知好好照顾自己。”
禾锦垣走近轻嗤一声,“她那本就是装病,便是单披上一层纱且还能甩上鞭子呢。”
锦甯微微拢起眉心,“垣儿。”
安常静拍拍她的手,柔声,“你阿弟从来是心直口快,你还不知晓他么,没什么坏心思的。”
禾锦垣笑嘻嘻地凑在锦甯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还是娘亲好,阿姐便宽恕垣儿这一回吧。”
锦甯松了松眉头,轻弹了弹他的脑瓜子,“最是你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诶哟!”禾锦垣故意耍宝,捂着额头可怜兮兮。
“快别欺负垣儿了。”安常静笑得无奈,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笑意乍凝,带出几分苦涩,“一会儿还要见老太君呢,垣儿可要乖些,你外祖年纪大了,天天念着你呢。”
“娘亲……”锦甯眸光动了动,不忍地抿着唇低声道,“若是老太君实在…你且莫要教老太君动怒,甯儿同她说便是。”
锦甯神色黯然,摇了摇头,“老太君乃是你嫡亲外祖,莫要胡闹了,哪有小辈与长辈抬杠的。”
“阿姐……”禾锦垣知晓说不动她,只得将目光投在安常静身上。
锦甯微微掀了掀眼皮,不着痕迹递给安常静一个眼神。
安常静会意,当下也叹了一口气,“娘亲知你心意,只是老太君上了岁数…便顺着依着她吧。”
禾锦垣皱眉,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安常静却率先开口,“走罢,华儿已经进去了,咱们也不能晚了才是。”
将军府端的一向是大气非常,道宽树高,红墙绿瓦,挂在墙上的红灯笼还没摘,倒是喜庆。
引路的小厮陪着笑将三人领到席厅,禾锦垣却脸色不大好看。
确实是心气儿不顺的。
先前在安府那可是热热闹闹,众人前呼后拥地将他们一路领到席厅的,再看赵府,门口竟是一个人也没守,仅派了一个小厮给他们带路。
这前后落差之大,可不是不舒服的。
锦甯曲起小指,借着宽大斗篷的遮掩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指,那细腻的触感如凝脂一般,禾锦垣的心也不禁软了下来。
他侧首望去,锦甯也抬眸望向他,唇角笑意柔软,含着安抚。
禾锦垣不禁眉梢也含了几分笑,微微向她颔首,示意自己有分寸。
“老身率一家老小拜见甯和郡主!拜见郡王妃!拜见世子殿下!贵人金安!”
“这如何使得。”锦甯上前扶起赵老太君,温声道,“都是一家人,诸位快快请起。”
众人闻言起身,“谢过郡主殿下。”
待一家老小落了座,互赠了礼,老太君却称乏,只叫禾锦华陪她进了内室,便挥散众人退下。
内室
“华儿,来。”老太君招禾锦华来到近前,扶着她的发丝,“好几月未见你了…在顺文王府待的可还好?”
“外祖……”禾锦华吸了吸鼻子,趴在老太君怀里,“一切安好。”
她眸里含了泪,微带哭腔,“外祖…那日太后寿辰…华儿教外祖蒙羞了……”
老太君心疼地拥着她,“呸呸呸,净提那些不吉利的,有什么蒙不蒙羞,我一把老骨头了,就想着你这丫头好呢,哪在乎那些。”
她叹了一口气,道,“前些日子皇室年宴,听闻你受懿尊公主为难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别的暂且不论,老太君这将“黑的说成白的”的本事,倒与禾老夫人相较不遑多让。
禾锦华闻言心下微暖,眸中却依旧闪过一丝狠厉,“无碍的,外祖莫要忧心了。”
那日年会上皇帝什么也没说,只是昨日大年初一上朝时,借了此事敲打了几分禾致远。
本就芝麻大点的事,
哪里需要特意当着众臣的面刻意提起,为的不过是给她下脸罢了。
果不其然,早朝过后,她的名声更是一落三千,竟比之禾锦琴那日因赠予甯和不擅的七弦琴落下的“不知礼数”的名头还要差上几分。
此时的禾锦华哪里知道皇帝的一箭双雕之计。既是为最宠爱的女儿出上一口气,更是因落了她的名声,从而今后赐婚之时羞辱姒琹赟。
“只还有一事…华儿想求外祖帮忙。”
“有什么求不求的。”老太君笑,“你还和外祖说这些客套话。”
“自然不会和外祖客套。”禾锦华撒娇道,似是想到了什么,凤眸一眯,冷色乍现,“外祖…我想托您帮我找个人。”
“找人?”老太君心下有几分疑惑。
“嗯。”禾锦华说着望了眼守在老太君的两位贴身婢子,二人守在几步远外,不算极近,可这内室安静,她若是说什么,那二人若是耳力好的怕是也要听见几句的。
老太君见了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无碍的,秋纹与碧痕都跟在外祖身边近十年了。”
禾锦华闻言心中却依旧没放松下来,她重活一世,最长进了的便是细心。
可如今也不好驳了祖母的面子,只得低低与她耳语道,“我想托您帮我找找如今有名的…江湖道士……”
“哦?”老太君微惊,却依旧应了下来,“行,外祖帮你看看。”
老太君慈爱地摸摸她的脸,“乖孩子,莫哭,你若不想说,便不用说,外祖信你。”
她最喜爱的女儿嫁到了禾家,却郁郁而去,旁人想不清其中门窍,老太君却是人精,早已看出不妥。
当初女儿要嫁给禾致远她便不愿,那男人眼里有没有女儿,她这么大岁数了自然瞧的分明,可惜女儿不听劝,执意要嫁,却没想到不到五年便去了!
禾府给的说法是华儿克母,她的女儿生产时便早已落下不治之症的病根。可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与旁的娇小姐不同,身子骨一向好,哪怕女人产子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可那安氏小妇都安然无恙,她的女儿又怎会轻易离去?!
而华儿…她的华儿肖像母,自小爹不爱后娘不宠,她便常常接她来将军府,而赵府满门安然无恙!哪里有克人一说?!!
他禾致远欺人太甚!
想通了个中门窍,老太君自是恨不得扒了那禾致远的皮,饮那安氏贱人的血!又怎会给那禾氏锦甯好脸色看?
可如今他禾府势大,老太君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夜夜悄悄抹泪,每每见了小心翼翼又木讷的禾锦华,更是心中又酸又疼。
难得她终于亲近自己,又变了许些,更是心中开始有了主意,如今好容易有一件事找自己帮忙,老太君哪有不应的。
禾锦华依偎在老太君怀里,只是依旧提防着那两个丫鬟,不便多说,只含泪笑着道,“多谢外祖…只是此事…待事成后,华儿再好好同你说。”
且不说她远道而来才落座不久老太君便称乏离去,单说挥散众人却唯独留下禾锦华相陪…老太君此番作为,显然是一点好脸也不给她的。
安常静笑意依旧,拧着丝绢的手却不知加了几分力气,余光微瞥,却见禾锦垣脸色微黑,紧紧抿着唇,也是气急了的模样。
“娘亲。”锦甯轻唤道,“方才赵二夫人带话来,说是赵府也想办个雅集,想向您取取经呢。”
安常静笑着嗔她,“咱们府上的雅集本就是你一手操办,哪里需向我取经,只问你不就得了?”
锦甯面颊稍红,含着几分羞意地笑了笑,“娘亲莫再取笑甯儿了,再如何,这些也是您教予女儿的。”
安常静笑笑,“罢罢,我便去上一趟。”
待安常静走远了,这偌大的席厅便仅剩下两人,锦甯却静坐在椅子上,良久不语。
她垂着首,素手紧攥着拳头,微微发颤,骨节都泛起淡青,映在那苍白的肤色上更显得孱弱。
“阿姐。”禾锦垣出声,嗓音微沙,“不是说好的,与盼儿表姐见上一面。”
锦甯似乎受了惊,纤瘦的身子一颤,缓缓侧首望向禾锦垣,眼眶已然泛红,“垣儿……”
“阿姐。”禾锦垣覆上她的手,紧紧握住,却又极快松开,“无碍的。”
锦甯猛地闭上双目,贝齿死死咬唇,蓦地,眼角滑下一滴泪。
“若是你不愿……”
“阿姐若是愿,垣儿便愿。”禾锦垣嗓音极轻。
同往日一般的安抚,可如今轻虽轻,却铿锵有力。
不一样了。
锦甯心中飞快地掠过这一心绪。
“你又…何必。”嗓子眼似乎被棉花堵住了,她不住发出无助而脆弱的呜咽,泪簌簌落下,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禾锦垣心钝痛得厉害,他紧闭双眼,令人看不清神情,“阿姐所想,从来便是垣儿所望。”言罢,似是淡笑了一声。
锦甯怔住了,泪水控制不住地尽数倾泻。
这一天装出来的坚强终于瓦解,她再也做不出与往常无异的模样,她崩溃地压着嗓子泣不成声。
禾锦垣用尽全力抑制着全身上下叫嚣的去拥住她的欲望,他紧紧咬着牙,似乎都尝到了血腥味。
“阿姐……”莫哭。
你若是哭,垣儿便也忍不住了。
她仿佛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不知在呢喃什么,良久,泪眼朦胧地望向他,苦笑着,“不必啊…你不必为我做到这般……”
“我本…不愿意的啊。”那极轻的呢喃,淡淡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