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朱紫衣驾驾驾
逆着光线，陈姑姑整个脸部的表情都藏匿在阴影里，什么也看不清。
但在那御书房内发散光线的烘托下，她那张遍布沟壑的脸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姑姑那只瞎了的右眼窟窿中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爬行着，发出蜿蜒窸窣的声音。
随着她沉重的呼吸，无数的毛孔如鱼的鳞片一样张开，密密麻麻的白色小点在其中蠕动着，像是要欢快地跳起舞来。
朱紫衣忽然感觉两腿有些发软，脑袋里面晕乎乎的，就和前些年和兄长比拼喝米酒喝醉的时候一样。
一切荒谬怪奇，甚至可以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争先恐后地往她脑袋里面挤，让她分不清是噩梦还是现实。
不知怎的，她忽然间想起了一些之前根本都没有注意到的事，她想起来了那个留下一根手绳的小丫鬟，她想起来了许许多的小丫鬟。
她是不喜欢姑姑带来的丫鬟的，她是一直让箜篌帮她从宫外找新的丫鬟的。
但是她们都不见了，除了那个红绳以外，就像是自始至终都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些从前忽视的小细节全部都突破记忆的封锁涌了出来。
凤宁宫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锁门。
姑姑为什么总是要往她的卧房里面加那种不好闻的香。
即使是姑姑手下的宫女和丫鬟，也会每过一段时间换上一大批。
为什么她们明明长得不一样，但是总给她一种一模一样的错觉。
还有，最重要的——
兄长作为皇帝，怎么可能天天都不爱情呢！
他明明之前跟她说好了，他长大了就要娶宰相府的两位林姓的姐姐，还让她吃了好久好久的醋。
那时候她还不懂事，赌气说除非兄长不娶两个姐姐，不然她就不吃饭。
以往这一招总会生效的，但是只有那次，兄长真的没有理她。
最后她饿了两天实在受不了松了口，不争气地跑到兄长房间要和他妥协。
说他就算娶了两位姐姐，也不能忽视了她，兄长这才变回了和颜悦色的模样。
她见过兄长看林姐姐的眼神，那可真是满眼都是闪闪的星星，她问他那是什么东西。
他的眼睛又闪星星，像教书先生一样故作玄虚地背着双手，振臂高呼着那是爱情。
他说她是小孩不懂，说那是只有大人才有的东西。
她想看兄长整天抱着的小人书学学什么是爱情，但是兄长总说她太小不让她看。
她问箜篌，箜篌也摇头。
现在她长大了，就让箜篌到兄长以前的寝宫偷他的小人书，也从里面了解了爱情。
她之前还以为爱情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呢，没想到就是男孩和女孩脱的光溜溜的在一起睡觉哩！
男孩们说着“我喜欢你”，然后就像骑马一样趴在女孩身上，两个人都像是很高兴很幸福的样子。
想必这就是爱情吧。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看到这里总感觉自己的脸就会发烧，总有种兄长趴在两个林姐姐的身上的既视感……
接着就会胡思乱想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只是她不认识别的男孩，除了兄长，唯一接触过的男人也就是那位神仙公子了！
想想他说的那些话既神奇，又温柔，肯定是一位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美公子吧！
能和他一起分享爱情，似乎也……
不不不，太遥远了。
归根结底，她太了解兄长了，她知道他是一个向来坚守承诺不会说谎的人，说什么就一定要做到。
为了博林姐姐开心，兄长不惜直接用牛角喇叭对着护栏传令，带着林姐姐去最高的城墙上看着整个紫禁城里的侍卫们手忙脚乱！
但是实际上，在他登基后，她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兄长有和哪位异性接触，再也没见过两位林姐姐了。
但是兄长在即位前也明明说过，之后会常常来看她的，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多了，但是她从来没有见到兄长来过凤宁宫！
他的变化实在太大，而她却一直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样，从未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一直到现在来到兄长的书房门前。
朱紫衣感觉头皮发麻，攥住香囊的手不知不觉间悄然松开，然后缓缓移到了腰间别着的短铳上。
就像宋辞公子说的那样，兄长……
不会的，不会的，兄长一定还在的，说不定他只是生病了，她可以找太医王爷爷帮忙，太医爷爷……
好像已经死了唉。
“文胤殿下！”
陈姑姑像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那只没瞎的左眼像个玻璃球一样来回打转。
“您得快些进去了，陛下的时间有限，马上就要关门了！”
朱紫衣的心底其实已经打了小小的退堂鼓，但是转念想到兄长现在很可能处于非正常的状态，胸口又开始闷闷的。
她想起了在送她小箱子的时候的和煦笑容，以及那句“要不咱们不当皇帝和公主，去当两个普通人吧”的话。
她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习惯性地摇了摇头，或许她坚定一点选择支持他，他们现在应该也已经离开紫禁逍遥自在了吧。
朱紫衣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她可不能退缩，她带着兄长的武器和能联系上神仙公子的太虚箓，她得亲眼看看兄长现在的处境。
“来啦，陈姑姑。”
朱紫衣浅浅地笑，稳稳地跟在陈姑姑的身后，刚刚迈进宫门，身后就传来了吱呀的关门声。
那扇门自己关上了，在没有人操纵的情况下。
身后像是有着无数道视线，是像蛇一样狡猾又恶毒的。
朱紫衣按耐住躁动的好奇心，没有转身。
陈姑姑虽然长着一个水桶腰，就像是一个男人，但是她走起路来极为轻巧，近乎听不见她的落地声。
朱紫衣盯着陈姑姑的脚后跟，既不敢靠得太紧，又不敢离得太远，她也轻悄悄的踮起脚，仿佛这样能减少无形中那些邪恶的注视。
终于，这段不过数米的小路漫长的结束了，在一团明晃晃的橘光中，陈姑姑的脚后跟忽然就看不见了。
朱紫衣抬起头，发现已经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前。
至于陈姑姑，则像变戏法一样凭空消失了，完全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