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这烧成灰烬的长夜
与此同时，那久违的钟声再次响起。
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开始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邪恶色彩。
一切事物都仿佛活了过来，墙面开始脱落，街道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路灯张开了眼睛。
绯红的竖瞳闪烁着幽暗冷遂的光，将跳动着的红色丝线撒到所有平面上。
物质和血肉陷入沉寂，继而沸腾和低鸣，展开属于它们的畸变和蜕化。
挥之不去的压抑和绝望将这个世界虚伪的假面撕扯干净，并迅速开始向外蔓延。
周围的怪人们因为钟声短暂陷入了短暂停顿。
宋辞见状一个回旋踢将最近的几个怪人踢开，然后拉着女孩朝他推测的方向奔跑。
“是这个方向吗？”
宋辞看向身边依旧带着稍许呆滞情绪的女孩。
女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点头。
她的手很凉，完全异于常人，握在手中时刻给他传递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夹杂着绵延不绝的痛苦。
“你跑得动吗？”
宋辞撇过头，身后的怪人们已经恢复了行动，快速朝着这个方向跑过来。
除此以外，畸变也迅速开始蔓延，周围尚且保持微笑的人群很快也变得一脸疑惑，相信过不了多久之后也会全部变成怪物。
“大哥哥，我可以的。”
女孩侧头对宋辞挤出来一个微笑，随后加快速度以表示她确实有能力做到。
高速奔跑带来空气的快速流动。
跃动的风将女孩的红色毡帽高高抛起，将她盘结在一起的长发打散。
他们自由地在不断崩塌裂解的街道狂奔，将一切绝望的阴霾甩到脑后。
穿过教堂边缘的小路，隐隐已经能看见那电话亭的影子。
那是一个鲜红的木质电话亭，矗立在教堂的边缘，彩色玻璃反射的月光下，朴素的纹理勾勒出一道牌匾，印有“telephone”的黑色标语。
电话亭的门是敞开着的，里面没有人，老式的固定电话孤零零地躺在那死气沉沉的匣子里，等待着它的下一位来客。
女孩对这个电话亭很抗拒，站在了很远的地方，从她晶莹剔透的眼睛里，能看出一股明显的恐惧和敌意。
虽然那些怪人已经被两人甩开，畸变也没有蔓延到这里，但宋辞依然有些放心不下。
“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宋辞轻轻对着女孩伸手，女孩迅速摇了几下头。
“那我进去了？”
宋辞深深地看向女孩的眼睛，女孩轻轻点头回应。
他并不知道这个电话亭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既然是委托上明确将这个地点标注出来，就说明它确实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但是根据女孩的表现，宋辞又感觉到一种隐隐的不安。
他并不明白这种不安来自哪里，但他明白一点，这个女孩和这里的所有异常都毫无疑问有着直接的关联。
女孩无疑就是童谣里的小红帽，他的委托对象是“漆黑的绯红女士”，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我的画真的很好看吗？”
俶尔，在宋辞迈进电话亭的前一刻，女孩把他叫停。
“当然。”
宋辞回过头，“有一种独一无二的美。”
“那我呢。”
女孩低沉的声音中忽然注入了几缕奇妙的灵动。
恍惚之间，那黑衣女孩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戴鸢尾花的妙龄少女。
女孩像是在一瞬之间长大了，皎洁的月光下，她那萤白的裙摆随风缓缓飘动，她的手中捧着一幅色彩分明的油画，微微翘起的嘴角荡漾着恬静和欢愉。
微小的血肉细丝在她站立的地块荡漾，掩映着她裸露在外的芊芊玉足。
画里是宋辞将她护在怀里的场景，画中的他英武高大，就像是一个金色的巨人。
在他怀里的，是一摊无形的猩红血肉。
无数的触手从那血肉中脱离，化为黑色的人影向外逃脱，然后被无情地拖拽回来。
女孩依旧笑靥如花，月下流水般的纱裙飘逸灵动，一如她不断生长，垂到脚踝的长发，和她脸上转瞬即逝，崩坏瓦解盘旋交媾的细小触须。
尽管无比的怪诞和疯狂，但却是异样的美，就像是在死亡后的新生的，于月下废墟中绽放的曼珠沙华。
“毫无疑问，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
宋辞睁大眼睛，毫不掩饰地欣赏着少女的一切，由衷发出赞叹：
“那么，请问这位美丽优雅的女士，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凝视着宋辞的深情面孔，女孩用眨眼掩饰着稍纵即逝的慌乱。
“我叫路西。”
女孩庄重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犹如重大仪式前的庄严宣誓。
“你呢？”
女孩平静但欣喜地扬起语调。
“我叫宋辞。”
宋辞微微一笑，女孩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素白的脸浮过一片嫣红。
在她的注视下，宋辞倒退着走进电话亭，女孩缓缓抬手挥动，依依不舍的姿态就像是在告别。
等等，告别？
宋辞的心头猛地一颤，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电话亭的门就“嘭”的一声自动关闭。
紧接着，与世隔绝。
银白的少女在这一瞬开始浑身颤抖，紧接着整个世界开始剧烈地振动。
阴暗的情绪如同附骨之蛆一样阴魂不散，裹挟着扭曲的三色线条在他脑袋里织成绝望的油画。
遍布淤伤饥寒交迫的女孩倒在了野外，野兽拥簇即将靠近之时，一对老夫妇举着赤红的火焰将黑暗驱逐。
重获家庭的女孩第一次感受到了满足和幸福，隔壁的男孩靠在她的窗户边，指着天上的星星给她讲故事。
他说那是大人的爱情，他想当一个大人，但是她不想，她只想做一个小孩。
但是哪有人会永远长不大呢。
猩红的种子终会旺盛生长，压抑的花蕾含苞待放，饶是稍稍遗漏的靡香便引来黑暗的狂潮。
畸变如夜里的狼群悄无声息，滂沱的大雨中，女孩终于如彼岸之花妖艳地盛放。
迟到的成长不足以挽回任何东西，唯独幸存的男孩仓皇逃窜，如同她是一个真正的恶魔。
教堂的钟开始接连不断地发出轰鸣，天上白色月亮迅速转为猩红。
地面迅速下陷着，天空开始洒下红色的雨水，被接触到的地方迅速长出血肉的根须。
女孩捂住自己的脑袋开始尖啸，紧接着那些血肉根须快速生长发芽，形成一个个巨大的花蕾，红色的花粉开始向外蔓延。
无数行人开始进入畸变状态，他们的肌肤开始脱落，器官和肌肉裸露在外，他们成群结队，以各种怪异的姿态向着女孩集结，很快就变得密密麻麻、排山倒海。
宋辞用力踹击着电话亭的把手，但是根本无济于事。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怪人发疯似地朝着女孩飞扑。
无数污秽刺耳的呓语绵延不绝，将女孩推挤到了爬满鲜血的十字架上。
扭曲的血肉结成一个高瘦的男孩，闪躲的眼神下，冰冷的声音如同恶毒的诅咒，“我要举报，是她亲手杀害了收养她的爷爷奶奶！”
“是她带来了一切灾难！”
“她害死了所有对她好的人！”
“抓住她，烧死她！”
“烧死她！”
黑夜被点燃了，鸢尾花和白裙在冲天而起的火光里消逝，绝望的燃料滋养着那怨恨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红色的浪潮腾空盘旋，扭曲成空洞的微笑假面，它们狞笑着，高高在上地俯下头，嘲笑着他的弱小和无能。
他早该猜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对应着童谣的内容才对。
宋辞咬着牙，把手伸向那缠绕着血红丝线的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