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风解愠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
隔壁桌的中年大妈端着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陪在俏老头乐园外,等撒欢的孩子出笼,一边刷抖音刷得不亦乐乎。
高考出分的激动片段配着经典催泪的老歌,在盛暑时分清凉的k家冷气房角落里,如同魔音贯耳。
易池初双手紧抓发根,强忍着没有暴躁尖叫。
成绩!成绩!成绩!
怎么到哪都是这玩意儿!
她捡起桌上的手机,挤出狭窄的卡座,转进卫生间洗手池边,不断用冷水冲脸。
烦闷烈火烧得易池初满身大汗,她撑着台面,看向镜子。
水珠和汗珠混在一起,自额角向下,与红色眼尾渗出的泪珠汇合,结成一颗晶莹饱满的宝石豆豆,颇具美感地滑过带着暑热和婴儿肥的红脸蛋。
圆亮湿润的杏眼满是对自己的嫌弃和失望。
搁在洗手台边的手机在振动,她看了一眼屏幕,忍了一天的情绪随决堤的泪水倾泻而出,她抓着手机躲进卫生间隔间,哇哇大哭。
电话另一头,发小闺蜜宗玉叹了口气安慰:“今年题确实难……”
易池初哭声不减反增。
宗玉改口:“不在一个学校,还可以在一个城市……”
易池初哭到打嗝。
宗玉搬出杀手锏:“燕都大学那么多,那也比和你大宝贝天南海北强吧,不然你就看着他心属她人吧!”
易池初猛嚎了一嗓子,狠狠挂断电话。
隔壁传来冲水的响动,忽地盖过了她的哭声,她憋气委屈巴巴地闷住哭音,点开微信,看着和靳川的聊天界面。
虽然断断续续,留下远非秒回的明显时间间隔,但却有来有往。
对话停在今早凌晨两点,最后一句是对方发来的月亮表情。
她默认那是她惜字如金的男神回她的,晚安。
强烈的自卑再度席卷而上,这场等待自述了三年的单向朦胧诗,彻底终结在了成绩出来的那一刻。
史上最差的成绩出现在高考是什么体验?
妄图考后上位男神身侧的易池初:谢邀,心如死灰。
她配不上他了,甚至配不上将那句告白说出口。
-
金秋九月,盛大开学。
宗玉听说易池初到校门,等在经济学院新生接待帐篷前好久,又打了第五个没接通的电话催促后,终于见到她懒散无力地从香樟走廊的树荫下晃来。
颓废封闭了两个月,易池初演了一出减肥和美白广告最喜欢用的暴瘦蜕变戏码。
微微肉感的婴儿肥不见了,侧脸线条清减利落,久不晒日光的肤色捂得白到反光。
漆黑的杏眼微垂,及肩中发长到了胸下,自然弯曲毫无染烫痕迹,随意扎成一个长马尾,固定在黑色棒球帽带孔里。
配一身宽松暗色的男友风穿搭和一个斜挎背后的白色腰包,原本温软的少女,因此多了几分超越年龄的冷感。
宗玉发现,单是她拖着行李箱走过来的这一段,就有不少人的目光粘在她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女王气质,让宗玉都忍不住想扑倒行个礼。
要不怎么说,小胖子都是潜力股。
“至于吗你!脸拉这么长。”宗玉一巴掌拍在她的棒球帽檐上。
易池初难得没跟她闹,走近排到队伍里,拉开腰包拿出一旁易拉宝上提示新生上交的通知书和档案材料。
宗玉已经办完了,站在旁边跟她继续咬耳朵:“燕大是多少人的梦想,我起早贪黑三年才爬上来的位置,你考砸了都有,这位凡尔赛锦湖分赛,咱知知足,行不?”
易池初跟具行尸走肉一般,毫无回应。
整个暑假都是这样,电话打不通,人找不着,就连有靳川的班级升学谢师宴也没去。
宗玉真是哄劝得火冒三丈,气恼万分地抬手推了她一把:“一只猪!你要死了……”
易池初没有防备,现在的体重也经不住宗玉全力一推,人歪出队伍,正好撞进隔壁队伍一人怀里。
她反应依旧迟钝,倒是宗玉,看向被撞的受害人抽着冷气惊呼出声:“卧槽!”
易池初头都没抬,加上压低的棒球帽遮挡,根本没看清是谁,只是迅速且疏远地退出高大的身影范围,点头作出抱歉的姿态,话都懒得说。
宗玉紧攥住易池初的手肘,提醒她抬头的噗呲噗呲声,和受害人的询问,在暖风里碰到一起。
“没事吧?”
易池初听着这道低冷熟悉的嗓音,瞬间石化,随后全身的血似开闸江水热烈奔腾,温度飙升,烘得心脏砰砰狂跳。
她指尖发抖,悄悄捏住身前的腰包带,抬头。
秋初晨间,千阳灿烂,如同上帝之手,挤进繁盛的香樟树冠,也挤进漆黑深渊,捧着她心爱的男孩,送到她的面前。
少年浓眉朗目,清隽沉敛,净面白t外套米黑竖条纹的衬衫,肩上压着黑色的背包带,昭示着今日此时,与数千名学子共同的任务。
“靳川?!你报了燕大?”还是宗玉先开了口。
少年的目光从易池初暴瘦变尖的下巴上收回,眉心微蹙,淡淡答道:“嗯。”
“为什么啊?你也考砸……”
易池初偷偷掐住宗玉的腰,阻止她不过脑子的话,因为她明显注意到靳川的情绪低下来。
她可太懂考得不好时心情有多脆弱了,最好一个字都别提才好。
队伍在往前行进,易池初离开的那里早已补上了其他人,她没在意,站在队伍外对靳川端了一个妥帖的表情。
两月少话,声音都沉淀得缓慢轻哑,带着细微还未平复的抖:“……金融?”
“嗯。”
靳川淡淡回应,不动声色侧身,替她挡了一下她旁边笑闹着挤过来的男生,注意着身后的距离退了一步,将自己身前的位置空出来。
易池初受惊过度,反射弧巨长,宗玉拉着她站到靳川身前,她还一脸懵地瞪她:“你干嘛?这是插队!”
宗玉脸色一言难尽:“那你滚后面去!”
易池初余光瞟了一眼靳川,低眉顺眼地撇撇嘴,乖乖站进队伍里嘟哝:“我不。”
靳川低头摸了摸鼻子。
“出息,”宗玉笑骂,拉着她的行李箱自觉远离,关闭自己这颗灯泡,“站着太累了,我去那边坐着等啦。”
易池初后知后觉地侧脸,眯起双眼迎着光看过去:“嗯。”
宗玉已经走远,听不见她轻声的回应,一片影子随着队伍移动落到她身上,挡住了逐渐刺目的晨辉。
她扭头看身后的人。
靳川低着眸,还是一贯的寡言静默,垂落的眼睫不长,但浓且密,逆着自头顶洒下的明透秋光,五官影绰深邃,身姿挺拔,让人想起解兰高地上寥远孤傲的水杉。
出成绩后,因为对自己失望透顶,易池初都没脸再跟他聊过一次天,仿佛挨着一丝联系都是对他的贬低。
怕自己忍不住,她还狠下心连手机都锁进保险箱,然后一个人回了郊区老宅,两个月过得天昏地暗。
这是什么命?悲极生乐,否极泰来?
可是,一个目标明确的天之骄子,即便逆风折翼,也不可能会甘心蜷缩在这间渺小的白塔。
他不开心,她哪笑得出来。
酝酿了半天措辞,易池初还是一句都没敢说出口,安分沉默地顺着队伍走进办理入学手续的帐篷。
桌子后面,接过易池初资料的灰蓝色狼尾头男生埋头忙碌,翻开录取通知后看了一眼,边拿桌上的签到表格,边确认道:“易池初?”
不知是谁闲闲重复了一句:“一只猪?!”
后面帐篷外,围坐在一起边打游戏边等待接送学弟学妹的老生,和周围的新生,闻声哄笑。
因为谐音和以前微胖的体型,她的名字从小到大都被调侃,原本是不在意的,偏偏这时靳川在旁边。
易池初饱经两个月煎熬折磨的心脆如玻璃,当即难堪到红了脸,眼眶也微微发痒,低头不算,还将帽檐压得更狠,整个人恨不得钻进地缝,再也不要出来。
茂盛的笑声中,易池初身后伸过来一只瘦长温润的手,白皙指节下压着一沓资料。
“靳川。”
低冷嗓音并不高,却轻易劈开刺耳嘈杂和初秋的残热。
帐篷里静了几秒,无数道目光冲着易池初身后那人而去,惊艳的抽气声和嗡杂的感叹议论,转瞬替代了先前的谐音话题,易池初心里的皱褶被逐渐熨平。
狼尾头隔壁的学姐,以及帐篷后站起的几位男女,发出温柔备至的关怀。
“靳川,来,这边也可以办。”
“学弟哪个系?”
“我来送你去宿舍楼!”
狼尾头是刚才那堆人里,笑得最欢的一个,边笑边整理检查完全部的资料后抬头,看见易池初帽檐下寂静清冷的下颌线条,一愣,笑容渐收。
易池初已经被隔壁学姐催促着,签完到往后面的流程走,好给靳川让出地方。
狼尾头身后的人,这才慢吞吞地分拣出该给她的校园卡和宿舍钥匙。
狼尾头接过后,盯着她缓步前行的背影,攥紧手里的东西没有出声。
然而,一只苍白干净的手掌摊开,伸到了狼尾头面前,手的主人不发一言,却神色冷漠,极具批判力的目光与狼尾头的玩世轻狂相撞,两重抓人气场各据一方,存在强烈,引得熙攘的帐内再次陷入静止。
易池初察觉到不对回头时,靳川正好将躺在掌心的卡和钥匙递给她,语声自然随意:“忘拿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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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校同系同专业同班。
易池初直到走进宿舍,才慢慢回味过这个甜辣味的事实,最起码,很有缘不是吗?
宗玉在她对面宿舍,那边人都到齐了,吃完外卖午餐收拾好后,易池初的舍友还是一个都没出现,不过有两个人的东西在。
晚上六点开年级会,她这时才想起自己的形象问题。
摘下棒球帽,整理了一下随意扎起的马尾,颓废两个多月,镜子里的人气色明显不是太好,唇色脸色都很白,黑眼圈也有些重。
指尖压着眼角暗叹自己浪费了暑假学习化妆变美的好时光时,宗玉猛地出现在身后拍了一把她的肩:“哎呀!后悔了吧?该!”
易池初原本就不是个丧病的性子,和男神在一个学校更是让她惊喜欢欣万分,心情早就好了。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她有四年时间可以慢慢捞这个月亮。
怕等下会遇上靳川,易池初用手指卷着宗玉的双马尾,贼兮兮地笑着讨好道:“宗宗……”
宗玉抽出自己的头发:“你咋不叫祖宗呢!”
“祖宗!”易池初从善如流,双手合十狗腿道,“祖宗宗!祖祖宗!祖祖宗宗!”
宗玉:“……”
宗玉给她搞了一个今夏巨火的绿茶妆,还特地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找出一件牛油果绿连衣裙友情赞助。
“这……行吗?”易池初别扭地捏着肩上的珍珠吊带。
“太行了,没有男人不吃这套。”宗玉拿着眼影盘在她裸露的肩头刷。
直女易池初认真请教:“这是干嘛?”
“你捂的太白了,看着不健康,打造一下自然的肤色红晕。”
“有必要嘛?”
“追清北级的校草男神,不精致到头发丝儿,敢上战场吗?”
为考到靳川身边将曲一线王后雄薛金星倒做如流的易池初:“不敢。”
喷上一泵香水界的“白莲花”,两人隆重出门往开年级会的三教走。
傍晚云霞满天,暖风流动,洛丽塔和纯欲风并行校园吸睛无数。
以往跟宗玉出门也是这样,易池初已经习惯了,也并没有意识这可能是在看她的。
经过中心花园的金澄桂花旁,易池初遇见了另一条路上过来的几个男生,边走边嬉闹斗嘴,打头的就是上午收材料时笑她最狠的那个狼尾头。
易池初此刻穿着全然迥异,且上午戴着帽子挡住大半张脸,自认为是不会被认出来也没可能被人记住的,加上那人行为恶劣,因此哪怕是学长,易池初也只当不认识,与宗玉一同擦肩走过。
那群人估计年级挺高,行为动作里透着股老油子的自在和嚣张,不比路上那些只敢用眼睛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其中一个似乎就对自己外型非常自信,挂着抹帅气的笑挡住往台阶上走的易池初问她要微信,其他的人凑挤在一块笑着看戏。
颜党宗玉不知道上午的事,这款莽撞狼狗型又是她的天菜,便撺掇易池初给,方便后面借朋友之便暗度陈仓。
易池初刚想说拿宗玉的手机加算了,身后就传来拾级而上的脚步声,堪堪停在易池初身侧,挡住了狼尾头打量她的玩味眼神。
“热吗?”
靳川的声音远比上午严厉低沉,易池初扭头撞上他漆黑冷淡的眸,吓得直起鸡皮疙瘩。
他垂落浓密的眼睫,看着她变化突兀的手臂皮肤:“看来是冷?”
易池初看着靳川的条纹衬衫外套,暗戳戳地胡思乱想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问她冷不冷难道是要给她衣服吗,果然像宗玉说的男人都吃这套?
她抿嘴稳住表情,厚着脸皮点头:“嗯,冷。”
靳川撇开视线看向高阶上的三教大门,抬步离开,轻描淡写:“冷着吧。”
易池初:“???”
宗玉没忍住笑出声。
靳川走得头都不回,易池初也没心情管宗玉和狼狗,踩着台阶小步追过去。
狼狗有点懵,宗玉假模假式地体贴道:“要不,我给你?”
狼狗也看出来怎么回事了,脸上有点挂不住,低落道:“不用了。”
“啊,他们还没成呢。”美色面前,损友宗玉不介意给易池初两刀,反正也伤不着。
“给我吧。”台阶下的狼尾头走上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