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皇太后因为避嫌,这些年来虽然没能给过幼弟实权,但物质上的赏赐却没少过,只是不便张扬。yunxuanme
朱翊钧虽不见他有多机灵,但秉性纯良,忠厚本分,在宦官中实属难得。
后来,他在给皇太后上徽号、给外公封爵的同时,也给李松升了品阶和俸禄,还专门赏赐了麒麟袍,这是皇太后其他兄弟都没有的。
这一日的早朝可热闹了,高拱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朱翊钧天不亮起来,先练了会儿武,沐浴更衣,又去慈宁宫陪太后用了早膳,回来的时候,外面朝臣已经到了乾清宫外的广场上,排好队,准备进殿早朝。
朝班本该按照官吏品级和衙门严格按照秩序排列,不过隆庆时期,高拱隆宠最盛,连带着他的门生也跟着狐假虎威,为了方便和同党说小话,随意插队。
王锡爵任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又任翰林院侍讲。翰林院是公认的内阁预备役,历来在朝中有着极高的地位,朝班站位也比其他衙门更靠前。
吏科都给事中韩楫想跟前面另一位高拱的门生说悄悄话,跑来插队,直接站到了王锡爵前面。
王锡爵可不惯着他,一把将人提溜下来,大声训斥:“这里是乾清宫,天子脚下,又不是权相的地盘,你也敢来抢位置?”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吸引了周遭好几位同僚的目光,大家纷纷在心里为王大人竖起了大拇指,太敢说了!
王锡爵这是对高拱有怨气,也看不惯韩楫这条高拱的走狗,所以才故意当着百官的面羞辱他,同时还带上了高阁老。
韩楫乃是吏科都给事中,也算是言官的偷偷,帮着高拱掐驱逐过陈以勤、赵贞吉、殷士儋、李春芳,称得上战绩斐然,六部尚书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竟然被王锡爵这个小小的翰林当中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奈何皇上都到了,马上就要早朝,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先进正殿。
朱翊钧绕回偏殿更衣,问冯保:“大伴,你看到了吗?”
冯保替他换上龙袍:“看到了。”
“那个韩楫,成天上疏骂这个骂那个,今儿他自己挨了顿骂,都没吭一声。”
冯保回道:“他平日嚣张跋扈惯了,今日让人收拾了。”
朱翊钧眼睛亮闪闪的:“我总觉得,早朝之后,还有热闹看。”
周围好几个太监替他整理衣冠,冯保心道,你现在是皇上了,一国之君总想看臣子的热闹这像话吗?
早朝都是那些事儿,芝麻大的事情吵来吵去,朱翊钧听得没滋没味,目光总忍不住往王锡爵和韩楫的方向瞟。
王锡爵倒是神态自若,韩楫却一直心不在焉,朱翊钧心想,他指定是憋着要怎么报复王锡爵。
退朝之后,朱翊钧稍作休整就拉着冯保往外走:“快快,咱们看热闹去。”
他和别的帝王不同,别人是能乘坐銮舆绝不走路,他是能走路绝不让人抬着。
太监簇拥
着他从另一侧出了乾清宫,往文华殿的方向去。
百官陆陆续续走出乾清门,远远地,朱翊钧就看到了韩楫,果然不出他所料,韩楫正拉着高拱告状,脸上凶相毕露。
高拱听完他转述王锡爵的原话,勃然大怒。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首辅的人他也敢羞辱,看来王太仓这翰林院侍讲是当够了。
高拱停了脚步,满面怒容等在回文渊阁的必经之路上,不一会儿王锡爵就来了,高拱摆开了架势,准备先把他狠狠地训斥一顿,过几日再找个由头,将他外放。
没想到,高阁老这急脾气还没开口,王锡爵一过来,火气比高拱还大,指着韩楫又是一顿输出,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他狗仗人势,连珠炮似的,丝毫不给高拱开口的机会。
高拱一肚子训斥的话还没出口,先被他这阵势镇住了,早朝刚结束,文武百官都要从这里路过,有热闹谁不爱看,纷纷停下脚步,驻足围观。
高拱的几个门生想要驱散围观人群,但每日早朝能在皇上面前露脸的,谁也不是无名小吏,看不惯高拱的人比比皆是,非但不走,还凑近了些。
连远处的朱翊钧也皱了皱眉头,人群太密集,挡着他看热闹了。
别说训人了,高拱现在只想让王锡爵闭嘴,可对方显然不吃他这套,只管自己义正言辞的摆事实讲道理,早朝班列历来就有严格的顺序,这是祖宗规矩,韩楫不守规矩,还有脸找首辅告状,难道首辅还要包庇他不成?
高拱余光一扫,看到人群外走过一个人,他立刻急中生智,喊道:“马大人请留步!”
今日该马自强进讲,可不能让皇上就等,他也无心看热闹,只想赶紧前往文华殿,却不曾想还是被高拱叫住了。
马自强现在是詹事府掌事,王锡爵的上司,曾在先后两科会试,分别做过王锡爵和韩楫的房师,由他来摆平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大伴!大伴!”朱翊钧赶紧叫冯保,“快,告诉马先生,我还等着他呢。”自己则转身快步往文华殿走去。
冯保心领神会,在高拱叫住马自强的时候,就径直走了过去,对马自强说道:“马大人,昨日皇上温习《魏纪》,有些疑问,等着您解惑。”
冯保看了高拱一眼,又道:“可不好让皇上久等。”
他都这么说了,马自强哪里敢耽误,也管不了高拱的闲事,赶紧跟着冯保走了,留下准备刚到底的王锡爵,被骂得抬不起头的韩楫,以及敢怒不敢言的高拱。
高拱看着冯保的背影,牙都要咬碎了,这太监仗着自己是皇上的伴读,处处跟他作对。他要收回司礼监的权利,冯保就百般阻挠,丝毫不把他这个首辅放在眼里。
别说一个太监,十三岁的皇上,再怎么聪明早慧,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这个孩子还没有亲政,事事都要依靠内阁。
只要他能把这个太监从天子身边驱逐,还担心皇帝不听他的?
朱翊钧前脚刚到文华殿,后脚冯保就带
着马自强进来了。
他聪明得很,别说成天二十多个老师围着他一个人讲课,就算没人给他讲,他自己看也能看明白。
怕露了馅儿,绞尽脑汁,才想出两个问题,请教马自强。
马自强不疑有他,皇上向他请教问题,他自然是尽心解惑。
日讲结束,朱翊钧才和冯保说起早上的事情:“我算看出来了,高拱成天气焰嚣张,遇到比他更横的,他就不敢吭声了。”
“上次殷士儋要揍他是这样,这次王锡爵当着众人面骂他和他的学生也是这样。”
冯保说道:“只可怜了王大人,恐怕在京城呆不久了。”
果然,被冯保说中了,仅仅过了两日,韩楫就卷土重来,在自己老师的支持下,提起了早朝排序的问题。说翰林院官员在朝会上的位置与他们的品级不符,希望礼部做出调整,并且还上疏,建议将史馆搬出午门之外。
这一架,吵到了朝堂上,明明是韩楫与王锡爵的矛盾,他却把整个翰林院都牵连进来,这自然引起了其他翰林的不满。
能留在翰林院,哪怕只是个小小的编修,那也至少是二甲前二十的进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杀出来的精英,不是一个科道官惹得起的。
再说了,每日为皇上进讲的经筵讲官,无一例外全都出自翰林院,皇上站在哪一边,不言而喻。
等他们抄完了,朱翊钧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他问韩楫:“你的意思是,让朕也到午门外去读书?”
韩楫被他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直磕头:“臣不敢,臣不敢。”
“行了,文渊阁这么大还装不下个史馆吗?要实在装不下,就搬文华殿来。”
文华殿是皇上读书的地方,虽然地方不比文渊阁小,但谁敢往那儿搬?
高拱还想明升暗调,利用自己掌管吏部之变,把王锡爵弄去南京翰林院。朱翊钧察觉到他的意图,又让冯保去传旨,要让王锡爵负责纂修《穆宗实录》。
可他毕竟没有亲政,实际是做不了主的,凡是还得看内阁意见。
而这一次,就连张居正也表示,王锡爵虽有才学,刚烈正直,不阿权贵,但还需要锻炼,让他去南京翰林院也未尝不可。
从这句话里,朱翊钧察觉了张居正的态度——他也不喜欢王锡爵这个人。
张居正曾经很看重王锡爵,高拱排挤他,打压他,是张居正就当上首辅之后,将他调回京城。
然而,王锡爵却在夺情事件中对他苦苦相逼。
反正已经彻底解决了张四维这个后患,那不妨把这些改革路上的绊脚石,全都解决掉。
张阁老本就是个狠人,比高拱更狠,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人,绝不会给他们将来背叛自己的机会。
朱翊钧与冯保讨论之后,也觉得太过刚直的人确实不太适合做京官,比如海瑞,比如王锡爵,但他们这样刚直的性格,去做地方官却很合适。
朱翊钧还在考虑王锡爵的去留问题,另一边,更大的麻烦来了。
在高拱的严密布置之下,这一天日讲之后,朱翊钧忽然收到了一大堆奏折。而这些奏折无一例外,全都指向同一件事——弹劾冯保。
朱翊钧先把每个名字都看了一遍,程文、刘良弼、雒遵、陆树德全都是高拱的得意门生。
平时高拱要整人,都是韩楫身先士卒打头阵,这次他倒是学乖了,不久前他才刚惹皇上不快,便不敢吭声。
朱翊钧耐着性子看完所有奏疏,终于明白他皇爷爷为什么一生气就要摔奏折,这些言官为了党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却还能义正言辞的本事确实叫人生气。
但朱翊钧没有摔奏折,他每看完一本,就合起来放到一旁,直到把所有的奏疏都看了一遍。
自他一岁开始,就与冯保每日朝夕相处。冯保为了照顾他的起居,有时甚至一个月也没有一天休息,他的大伴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
高拱要动冯保,也不过就是欺负年纪小,若是换了他皇爷爷,高拱敢这么弹劾黄锦吗?
提到一个他皇爷爷不爱听的字,都险些被罢官。
朱翊钧始终记得他父皇临终时说的话,高拱有济世安邦之才,想要给他个机会,他若不这么沉迷党争,好好推行新政,治理国事,倒也没那么急于将他赶走。
但现在看来,高拱誓要将党争进行到第,不把异己派除干净誓不罢休。
那朱翊钧也不能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