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没错,”隆庆笑道,“你代父皇去好不好”
“好”朱翊钧朱翊钧答应得很爽快,“为什么父皇让我去呢”
隆庆摸摸他的脑袋,恍然发现,不知不觉儿子已经长到了他鼻子那么高。
“你长大了,也该替父皇分忧了。”
就算没有朱翊钧替他分忧,从隆庆二年开始,他就很少亲自祭祀,都是让皇室宗亲,也就是他的两个妹夫代替。
祭祀并不是一项轻松的活儿,繁琐的礼仪就能让人精疲力竭,好在朱翊钧精力旺盛,祭祀结束之后,随行的大臣们累得直喘气,他还有精神去途经的寺庙里闲逛一圈。
这一逛还遇见了熟人,称不上熟人,只能说有过一面之缘是陆绎的妻子。她身着锦缎,头戴珠翠,在丫鬟的簇拥下,跪在佛前虔诚祈祷。
朱翊钧听到了陆绎和陆遇的名字,想来是在为父子俩祈福。
朱翊钧把寺庙当个景点参观,不跪不拜,看完转身就走了。
不久之后,朝廷与土默特部的谈判结束,双方休战,并在边境建立马市,通贡互市。
俺答向大明皇帝称臣,隆庆封他为顺义王。朱翊钧也在雍肃殿的御案上看到了敕书“朕惟天地以好生为德,自古圣帝明王代天理物,莫不上体天心,下从民欲,包含遍复,视华夷为一家,恒欲其并生并存于宇内也迨朕缵承丕绪,于兹五年,钦天宪祖,爱养生灵,胡越一体,并包兼育朕代天覆帱万国,无分彼此,照临所及,悉我黎元,仁恩惟均,无或尔遗。”
朱翊钧的目光落在那句“视华夷为一家,恒欲其并生并存于宇内也”上,反复读了几遍。
第二日,张居正来清宁宫给他上课,朱翊钧向他问起了这件事“封俺答为顺义王的那封敕书,是内阁替我父皇拟的,还是他自己写的”
张居正笑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朱翊钧想了想,又说道,“但我想知道。”
“是内阁所拟,也是陛下的意思。”
朱翊钧又道“这个华夷一家的说法,也只有我朝有吧。”
“此思想古来有之,王者无外,天下为家,日月所照,雨露所及,皆其境也。”
朱翊钧懂了“诗经北山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也是这个意思吧。”
张居正点点头“我朝属国众多,皆向我大明称臣,我大明的天子也是他们的共主,对待外夷应像对待华夏一样。”
“太祖高皇帝提出华夷无间,虽姓氏异,抚如一字。成祖进一步强调人性本善,蛮夷中国无异。夫天下一统,华夷一家,何有彼此之间尔。”
“哈哈”朱翊钧忽然又笑了起来,“咱们要说服外夷归顺咱们,自然不能把他们当外人。”
“不过,咱们也不可轻信他们。毕竟左转也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家通贡互市,和平相
处,共同发展自然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但也不能对边防松懈。”
“除了土默特部,蒙古还有许多其他部落,他们始终觊觎中原的富饶,不曾放弃过南犯的心思。”
“司马法仁本说: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一旦我们懈怠,而他们从互市中积累了足够的财富,他们还是会侵犯我们。”
“所以,和平是在双方实力对等的前提下不,我们要比他们更加强大。”
“我们要趁着没有战事的时候,加强练兵,研制更能威慑敌人的武器。”
“张先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他抬起头来看向张居正,脸上就差写着“快夸我”三个大字。
张居正看着他,眼里又是无奈又是宠溺,更多的是骄傲“殿下说得极是,咱们与俺答议和,目的就是要富国强兵。”
“这些都是戚将军教我的”
“”
兵部尚书郭乾,在把汉那吉一事上并没有发表过多看法,只说兹事体大,他不敢拿主意,交给内阁定夺。
可在与俺答汗通贡互市这件事上,他的反应却异常激烈。
王崇古上疏确议封贡事宜疏,力言互市之利,条陈八议,共有赐封号官爵、定贡额、议贡期贡道、议立互市、议抚赏之费、议归降、审经权、戒矫饰,称为“封贡八议”。
而郭乾却说先帝明令禁止马市,王崇古积极推动此事,是另有所图。
二人在朝堂上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廷辩,郭乾请求隆庆敕令王崇古不要贪图眼前的功利,和家族利益,忽略长远的考虑。
但王崇古背后有高拱支持,郭乾自然辩不过他,一怒之下,竟然忧郁成疾,连上三封奏疏,向隆庆称病请辞,隆庆准其致仕还乡。
郭乾是真的病了,还是和赵贞吉一样,被高拱及其朋党排挤走了,朱翊钧不得而知。
他现在最好奇的是,郭乾说王崇古有私心是怎么回事。
他问张居正,张居正却不正面回答,只对他神秘一笑“殿下可还记得,那日在文渊阁看的热闹。”
“先生是说殷阁老把高阁老打了的事情,不对”朱翊钧想了想,“是打倒了张四维。”
张居正又问“那殿下可知道,殷阁老为什么动手,张大人又为什么站出来挡那一下。”
朱翊钧摇头“不知道,这二者有关系吗啊”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张四维是高阁老的人不,应该说高阁老想让张四维取代殷阁老,进入内阁。”
张居正没说话,默认了他的猜想。
其实这件事情,张居正也是很久之后,久到张四维取代他当上首辅,非但废黜新政,更是攻击他的改革是“务为促急烦碎,不合祖宗之法,使士绅地主丧其乐生之心”,才知道,此人一直以来,与高拱都有着隐蔽且紧密的联系。
而后,他再向朱翊钧透露了几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关系第一,王崇古曾经是俞大猷的副将,连
俞大猷都只是个广西总兵的时候,王崇古已经被提拔为宣大总督,提拔他的人,正是高拱。
第二,王崇古是张思维的舅舅。
第三,王崇古和杨博是儿女亲家。
第四,他们四个都是山西人。虽然高拱籍贯是河南新郑,也总被人称高新郑,但他祖籍在山西。
第五,张四维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商人。
疑惑朱翊钧许多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当年,严世蕃说天下奇才有三个人,他自己、陆炳还有杨博。他拉拢了陆炳,却没能拉拢杨博。
杨博是个手握兵权的文官,既能动口也能动手,严嵩父子都不敢惹他。
而另一边,徐阶也在极力拉拢他,他却不为所动。
后来,隆庆元年京察,明明是时任吏部尚书杨博被弹劾,说他偏袒陕西籍官员,高拱却站出来,替他拉了所有仇恨,最后被徐阶逼得致仕。
郭乾说王崇古有私心,指的应该也是张四维家里经商,而进行贸易的马市就设在宣府、大同两大重镇的边境,谁能从中获利不言而喻。
朱翊钧看过王崇古以往的政绩,他一个进士,能在东南地区跟随俞大猷在海上大败倭寇,战功卓著。这些年来总督陕西、延绥、宁夏、甘肃、宣府、大同等地军务,多次率兵击退来犯的蒙古部落。
即便王崇古积极推动这次封贡互市,多少带了那么点私心,但朱翊钧相信,他的初衷一定是出于有利于国家和百姓考虑。
从嘉靖到隆庆,朱翊钧跟着皇爷爷和父皇见过太多朝堂上的争斗与倾轧。对于党争,他已经有了全面且深刻的认识。
有人的地方就有立场,立场会天然的将人分成不同派系,有派系就有党争。
一边提倡遵循旧制,另一边提倡改革新政,两边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据理力争,这就是党争。
这样的分歧和竞争时时刻刻存在,并且不可消弭,对于帝王而言,党争也是制衡权力的一种手段。
朱翊钧觉得,像他皇爷爷那样,独断专治,把大臣当做提线木偶,看他们争来斗去,以巩固自己的权力,显然是不行的,整个国家被他们搞得一团糟。
像他父皇这样,认准了一个人,放权并给予充分信任,似乎也不太行,国家从泥潭中渐渐走出来,可权力的膨胀让大臣变成了独断专横的那个,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现在,内阁只剩下三个人,李春芳本来就是个泥菩萨,认人揉捏。陈以勤走了、殷士儋走了、赵贞吉也走了,得嘞,他也别留在内阁碍别人的眼,还是赶紧把首辅的位置腾出来,回家著书去吧。
高拱顺利坐上了首辅的位置,手底下却只剩一个人,张居正与他政见相和,他暂时还没打算让人滚蛋。
就是皇太子现在还没有出阁讲学,仍然由张居正一个人进讲,这一点始终让他有点介意。
毕竟皇太子年底就要十三岁了,十三岁,那可不是小孩子,再过一年,就能加冠、大婚了。
孩子越大,越不好培养。虽说当年他到裕王府充任讲官的时候,当今圣上也只有十四岁,可是在那之前,圣上只是由太监开蒙,识了些字,读了读三字经而已。
如今这位皇太子,四书五经都已经读完了,批阅奏章比皇上和司礼监都要仔细,条分缕析逻辑严谨。比其他的父皇,更能胜任皇帝这份工作。
是否出阁读书对皇太子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但对高拱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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