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轿子旁边还跟着尚书府的管家,老远看到门口站着个人,心说谁这么大胆,连礼部尚书的官轿都敢拦。
定睛一瞧,不大点儿的小娃娃,穿一件大红斗篷,兜帽戴得严严实实,也看不出是哪家的孩子。
眼看李大人的轿子要进府去,正中间却拦了个孩子,这像话吗
管家大喊“哪儿来的小孩儿,还不快闪开”
叫他闪开,朱翊钧仿佛没听见一般,仍旧站在原地。
管家发话了,那门房也急了。虽说他家老爷脾气好,但也不能因为一个不知来路的孩子,耽误老爷回府。
门房情急之下,伸手就去拽朱翊钧,想把他拉到角落里,让老爷先进去。
但他这一动手,朱翊钧却站在原地,只是身体稍稍倾斜了些,双脚却纹丝未动。
那门房一脸吃惊,虽然他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力气也不算小,况且体型差距摆在那里,他竟然拽不动一个几岁的孩子。
朱翊钧这小半年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虽说刘守有当初那句“天赋异禀,骨骼清奇”是开玩笑,但后来,陆绎在教他的过程中也发现,无论他讲什么,小家伙听一遍就能理解,模仿能力也很强,又刻苦又认真,可见一个聪明的脑瓜子加上自身努力,学什么都水到渠成。
朱翊钧正是活泼好动,对世间万物都好奇的年纪。遇到陌生人,他总要上去说两句。动动嘴皮子,也就随他去了,对方敢对皇孙动手,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眨眼间陆绎和刘守有就闪身到了朱翊钧身后,门房还震惊于自己竟然撼动不了一个小孩,想着再拽他一把,可忽然间,手腕传来一阵剧痛,身体一晃,就被人推出数步之外。
那管家一看,大事不妙,竟然还有帮手,看来这帮人是有备而来,赶紧吩咐一旁的护卫“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撒野。”
“拿下统统给我拿下”
听到管家的招呼,轿子旁边的护卫训练有素的上前,将大门口团团围住。
李春芳一直坐在轿子里,他得到消息,袁炜身体一直不大好,有致仕返乡的打算。
他一走,内阁只剩徐阶一人,势必要奏请嘉靖增补阁臣。他状元及第,如今官居二品,自然想要更进一步。
一方面,他让徐渭帮他写一篇青词,就等着年后呈给嘉靖。另一方面,他去见了自己的老师,如今的内阁首辅徐阶。
若是皇上和首辅都看重他,那他离入阁还会远吗
徐阶虽然没有明说,但从态度来看,还是支持他的。毕竟他为人恭敬,就算升任阁臣,大小决策自然要以老师的意见行事。
说得直白些,他听话,听话的人谁不喜欢
辞别老师,他便急着回府,催着徐渭写青词。
没想到,都已经到家门口了,却被一个孩子拦住了去路。
李春芳并不关心这孩子是哪里来的,有什
么目的,他只想家奴赶紧将人打发走。
谁曾想,人没打发走,反而要打起来了。
李春芳耐心告罄,想把管家叫来跟前,吩咐他打法些银钱,赶紧将人弄走,要不就抓了交给巡捕营。
可刚掀开轿帘就看到门前那一抹红色,周遭的雪还没化,衬得格外醒目。再往后,一眼便看到了陆绎,旁边还站着冯保。
李春芳赶紧吩咐轿夫放下轿子,匆忙的下了轿,因为慌乱,还差点绊了一跤。
管家一看,赶紧上来要扶“惊动了老爷,是小的办事不力,这就拿了人送巡捕营。”
李春芳一把推开他,自己慌慌张张迎上台阶。
朱翊钧这才抬起头来,露出那张白玉般的小脸,笑盈盈的看着他“李大人,你要把我抓起来吗”
李春芳膝盖一软,差点没给他跪下,躬身道“臣,不敢”
把这位小祖宗抓起来,就算借李春芳十个胆他不敢。抓了朱翊钧,他还想入阁,入诏狱倒是能给他腾个单间。
下面的人眼见自家老对个孩子毕恭毕敬,都摸不着头脑。又听到他自称“臣”,便知道这颗总是笑嘻嘻的小团子来头不一般,齐刷刷跪了一地。
朱翊钧看了一眼身后,又问道“那我能进去吗”
李春芳亲自引路,扶着他迈过门槛“殿下快请。”
身后的人还跪着,朱翊钧没发话,谁都不敢起来。
这一路走,李春芳还一路向他请罪“家奴眼拙,未识得殿下真容,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朱翊钧第一次来大臣家中,新奇的左右张望,随口说了一句“那就抓起来吧。”
“这”数九寒天,李大人急得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朱翊钧转过头来,咧嘴冲他笑得一脸纯真“逗你玩的,让他们起来吧。”
李春芳暗自擦了把汗水,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被一个五岁的娃娃逗着玩。
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搞明白,这位小皇孙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府上。
眼看前面就要进入正厅,朱翊钧却忽然停了下来。李春芳耐着性子,哄他“外面天冷,殿下请到屋里用茶。”
朱翊钧对喝茶没兴趣,站在原地没动。
李春芳灵机一动,又说道“过年期间,府上备了些臣家乡的点心。”
朱翊钧问道“你家乡是哪里”
“臣乃南直隶扬州府兴化人。”
“噢”朱翊钧问道,“那是江南吗”
“是。”
朱翊钧又问“扬州有什么好吃的点心”
“雪花酥、马蹄卷、琥珀糕、阁老饼”
“阁老饼”朱翊钧诧异道,“是把严阁老加饼里了吗”
李春芳错愕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是严阁老。
朱翊钧嘿嘿的笑“好久没见严阁老,还以为他被做成饼,一口吃掉了。”
这是属
于孩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李春芳理解不了,也不敢细想,怪瘆人的,只能陪着他笑“阁老饼里没有阁老,名字由来与弘治年间的文渊阁大学士丘濬有关。”
听到这个名字,朱翊钧却皱起了眉头“我好想在哪里听过。”
李春芳又问“殿下可读了大学”
朱翊钧摇头“没读过。”
李春芳又道“丘濬博采六经诸史百家之文﹐加按语抒发己见﹐补其所缺,著成大学衍义补。”
听到大学衍义补,朱翊钧才恍然大悟,他扭过头去,看向身后的陈炬“万化最喜欢看这本书了。”
陈炬也没想到,小主子竟然连自己平日喜欢看什么书,都记得。
李春芳朝朱翊钧做了个手势“殿下里面请,臣这就吩咐下人准备。”
朱翊钧却摆了摆手“不急不急,我还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李春芳一愣,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印象中,这位小皇孙除了身边的太监、侍卫,最亲近他的侍读张居正。
李春芳实在想不通,自己府上有什么值得他惦记。
朱翊钧问道“那位徐先生住哪里”
“徐先生”李春芳惊讶道,“殿下要见徐渭。”
朱翊钧点点头“我就是来找他的。”
“这”
过年期间,皇上身边的小皇孙忽然出现在自家门口,确是要见自己的幕僚,还是个不听话的幕僚。
李春芳脸上的惊讶之色,从看到朱翊钧的那一刻,就没有消失过。跟了他几十年的老管家表示老爷当年状元及第,都没有今日面对一个五岁稚童来的震惊。
李春芳十分为难,一来,他想让徐渭专心帮他写青词,不想被别人打扰,二来,徐渭天性不羁,实在难驯,很是令他头痛。他生怕对方做出什么怪异举动,吓着孩子。
这可是嘉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容不得半点闪失。
朱翊钧又问“不能见吗”
李春芳实在为难“殿下,此人性情古怪,臣担心,他言语无礼,冲撞了殿下。”
“不怕不怕”朱翊钧挥了挥手,“反正他说话我也听不懂。”
“”
李春芳在心里嘀咕听不懂,你找他做什么
两个人无声的僵持片刻,朱翊钧歪了歪头,一脸失望的妥协“好吧,李大人不让让我见徐渭,那我就不见了。”
听他这么说,李春芳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那殿下还是进屋用点心罢。”
朱翊钧摇头“点心我也不吃了,我要回去找皇爷爷。”
“”
李春芳那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又提了起来。就听朱翊钧说道“李大人不让见,那我只能去求皇爷爷,让他把人请到万寿宫让我见一见。”
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李春芳赶紧上前拦下他“殿下这边请,徐
渭就住在别院中。”
这个别院有些远,李春芳亲自领着朱翊钧穿过大半个宅院,穿过好几道门,才来到一方小小的院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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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院中景物,都不难看出,这别院确实挺偏。唯一一抹亮色,便是中间那株开得正盛的梅树。枝头上压着积雪,衬得花枝更加明艳。
下人已经提前来通传过了,但李春芳和朱翊钧来的时候,徐渭也没有提前在门口迎接他们。
李春芳脸上为难与恼怒交织,走进屋去,看到徐渭还是那身乌巾白衣的打扮,他的恼怒就又加了个“更”字。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管家,由管家上前说道“和你说了多少次,这里是尚书府,老爷随时要见你,不可穿得如此随意。衣物早就给你送来了,你为何不穿”
“不穿。”
徐渭正站在书案后面,手里握着笔,正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从他们进屋到现在,就没有太过头。
李春芳是个正正经经,规规矩矩的读书人,从小受儒家思想影响,尊圣贤礼乐,干不出出格的事,也看不惯不拘一格的人。
但是看到徐渭正埋头奋笔疾书,他以为是在替自己作青词,于是,劝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
然而,走进了一看,作什么青词,人家刚作了一幅画,正在往上题词。
朱翊钧也凑上去看“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不信试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
李春芳给他寻一处安静的别院,叫他在这里好好地作青词,他却画起了梅花。
画完了梅花,还题了首诗,好好把自己夸一顿。
朱翊钧回头轻声问冯保“什么是梅花谱”
冯保也轻声回他“就是教人画梅的画谱。”
朱翊钧点点头,懂了。徐渭的意思是他画梅花,从来不看什么画谱,自己信手拈来便极具神韵。
前两句自夸已经很不含蓄了,后两句更是狂得没了边你不信我画的梅花栩栩如生且等着瞧吧,冬风一吹,那千树万树的梅花定能如期绽放。
朱翊钧还没学过画画,对于这种写意的水墨画几乎没有建立审美,好与不好,他都看不出来。但他身后那俩太监,于书画方面颇有些造诣。
此时,冯保和陈炬二人眼睛都直了。所谓“愿为青藤门下走狗”、“愿为青藤研墨理纸”真不是随便说说。
他俩这是跟着小主子出来见世面来了。
李春芳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感慨不已。
一方面,他实在恨极了徐渭狂放不羁的个性。一方面,人家是有真本事,诗词书画,无一不通,还擅长各种公文写作,拍马屁的文章也能信手拈来,他甚至还精通兵法。
这样的人不能为己所用,实在叫人不甘心。
他想问徐渭,文章作得如何了,却碍于朱翊钧在旁边,不好多问。
徐渭左看右看,对自己这副梅花图甚为满意,落款文长,加盖钤印天池山人。
朱翊钧已经绕到了书案后面。他人矮想要看一整副画就得垫脚,一边垫脚还一边把徐渭往旁边挤“让一让,让一让。”
徐渭手里拿着自己的印章,有些莫名其妙,回头一看,却不见人,低下头,才看到一颗白嫩嫩的小团子。
就算是江南的烟波浩渺,细风软雨也养不出这么灵动清隽的孩子。
朱翊钧那小脑袋一会儿偏向左边,一会儿偏向右边,仿佛是个书画鉴赏行家,仔仔细细的将那幅画看了一遍,小脸满是疑惑“我怎么看不出这是梅花”
徐渭嗤笑一声“看不出就对了。”
朱翊钧狐疑的看着他“是你画得不好吧。”
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都不算好,那怎样才叫好
徐渭冷哼“哪里不好”
朱翊钧说“一点也不像。”
“这就神韵,若追求形似,岂不落了俗套。”
“哼”朱翊钧指着其中一处,“我看是你不留意,把墨汁滴在纸上了吧。”
“你”
“你”
徐渭看着他,连说出两个“你”字,语气却大不相同。
平日里,都是徐渭把李春芳气得半死,今天看到他在朱翊钧面前吃瘪,心里舒坦多了。
徐渭盯着朱翊钧,这孩子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昨天刚见过
“是你”
“是我。”
李春芳惊讶道“你们认识”
二人异口同声“不认识。”
“”
因为李春芳在场,徐渭也没有提胡宗宪的事情。他不提,朱翊钧也不提,而是朝他伸出手“还钱。”
“什么钱”
“酒钱。”
“”
徐渭开始心虚“什么酒钱,老夫从不与小娃儿喝酒。”
朱翊钧半眯着眼睛看他,“昨日在姑苏小官,你的酒钱,是我大伴付的。”
徐渭惊讶道“子荩呢”
“回去读书啦。”
徐渭沉吟片刻,将他刚作的那副墨梅图拿给朱翊钧“这幅画给你,权当抵了酒钱。”
朱翊钧把他的手一推,颇为不屑“谁要你的画”
他嘴太快了,一旁的冯保还没反应过来,而后在心中呐喊要要要,我要啊,我特别想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