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理发店打工的女孩(一)
德辉路最东边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一家理发店。
这附近找个能剪头发的地方就只有这一家。
现在正值晚春的季节,太阳撒出的阳光并不温暖。
几个人裹着衣服被凉飕飕的春风赶着,匆匆跑到了门口,抬头看了眼牌匾,四个规规整整的红色大字:
“莱特美发”。
几人相视一笑,推门而入。
这个点正是适合酣睡的晌午,扑面而来的气味并不来自洗发水、护发素那些理发店里特有的化学药水,而是些饭菜。
“老板有人吗?”
带头的男生干干瘦瘦,伸着脖子往屋里面探。
“诶!”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板拿着双筷子从里面的房间跑了出来,憨笑着说道:
“十分钟,吃口饭先。”
那男生笑呵呵地看着镜子,摸了摸茅草一样乱蓬蓬的头发,略有些羞涩地小声道:
“你们家是不是有一个女理发师啊?我想让她给我剪。”
屋子里几个吃饭的理发师听了这话,纷纷把目光投向角落里那个捧着作业卷的女孩。
女孩感到脸上有点热,抬头一看,那高高瘦瘦的男生正怪笑着看着自己,便不知所措地望向老板。
老板有点难堪:
“你能行吗?”
接着又是笑着补充道:
“我徒弟还没接过客户。”
“太好了,那我就是她的第一个客户”
男生好像早就认识这女孩一般。
女孩怔了怔,轻轻地放下试卷,熟练地从柜子里拿出个毛巾,领着男生去洗头了。
接着屋里又有两个理发师拿着擦嘴纸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示意另外随行的几位客户可以去洗头了。
那几个男生摇了摇头,笑容神秘。
那理发师不明所以,跑到一边去抽烟了。未等抽出打火机来,就听到洗头那边的男生惨叫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捂着自己的手连连道歉,眉毛轻皱,看样子是被吓到了。
男生缩着脖子坐起来回头喊道:
“你的手怎么能这么凉?你是活人吗?”
女孩连忙后退一步弯腰道歉。
男生见她这般样子也不好说什么,摆了摆手,躺了回去,示意她继续。
女孩将热水阀调到最大,冲洗自己冰冰凉凉的手,直到烫的发红了,又用自己的脸蛋试了试手的温度,觉得合适了,才关掉热水阀,拿出洗发水来均匀的涂抹在男孩的头发上,接着轻轻剐蹭男孩的头皮。
男生仿佛乐在其中,眼睛紧盯着女孩的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女孩被这双眼睛死死抓住,很是不自在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你长得像只狗”
男生嘴上说着,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那女孩的脸蛋。
女孩下意识躲开,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想着快点结束这位客人的接待。
“付子文?见到我怎么不说话啊?”
男生略有些不悦地盯着女孩。
付子文顿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了,默不作声地关掉了水阀,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毛巾来,托着男生的头轻轻的擦。
“认识?”
老板应该是吃完饭了,坐到电脑前面打开音乐软件换了首略有些聒噪的电音曲子。
整个理发店顷刻间塞满了厚重的鼓点音符。
女孩点了点头,脸色明显变得不安起来,在同行的几个男生的目光下,领着这个男生去了一把椅子上坐着。
老板也不放心,站在后面小声嘱咐道:
“就按昨天晚上那个手法就可以。”
付子文双手轻轻扶着男孩的头,盯着镜子细细观察。
“你不会害我吧?”
男孩玩笑着,眼睛始终黏在付子文身上。
老板有些不放心:
“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不不,叔,能作为付子文的第一位客户,我很荣幸。”
“别紧张。”
老板拍了拍付子文的肩膀,实际上他比付子文还紧张。
付子文的手又变凉了,在空中微微的颤动。她在高中经历的一切,都要从这个叫王彦的男生开始……
高一的课业并不繁忙,正值世界流感日,一中的高一全体师生趁着周五的下午举办了一次大扫除。
所有人都要被赶出教室,留下值日生和生活委员带着口罩在教室里在扫帚和拖布之间穿梭忙碌。
水房里绵延不断的流水声忽然停止了,瓷砖上画满了水和沙土混起来的一道道黑色软糯的鞋印。
“没水了?”
王彦叉着腰盯着疲惫的水龙头半天挤不出一滴水来,心里直着急。
他急是因为要早点打扫完,早点跑出去打游戏。
裤兜里的电话不停的催着,几个好哥们已经在离学校不远的网吧里坐成一排各就各位了。
“你们先开吧,这傻逼水龙头半天就挤出一滴水来,跟张楠尿不净一样。”
王彦对着电话发泄道,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句
“滚!”
接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们先开,你速速就位。”
说着,那边就挂了电话。
王彦看了一圈同样不知所措的同学,拎起桶就往楼下跑。
看来只有他想到了楼下操场边同样有水龙头可以接水,他不信那里也停水。
按照他的经验,楼上的水一定没有楼下的水来的快。
操场上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喧闹,一个女生追着一个男生跑,旁边几个似乎认识他们的就在一旁像是母鸡下蛋一样喔喔喔地瞎起哄。
几个男生不太爱运动,就顺着跑道边走圈边聊天。
天上有羽毛球在飞,地上也有足球在一条条健硕的大腿之间穿梭。
这一切直撩拨的王彦心痒痒。
“真的急死,为什么他们不来帮我收拾,然后一起过去,都是狐朋狗友!”
王彦埋怨道,举起空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目的地,开奖一般扭动水龙头。
那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从没这么悦耳动听过,阳光在流水的侧面涂抹上几道淡淡的彩虹。
“不骗你,楼里一群蠢蛋!”
王彦心满意足地拎着满满一桶水原路返回,脸憋的通红。
正路过一个花坛,他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独自坐在台阶上盯着那枯了一大半的花坛发呆。
心下一心思,将那满满一桶水轻放到女孩的脚边,黄鼠狼给鸡拜年一般弯着腰笑着道:
“同学,我有点急事儿先行一步,你帮我把这桶水搬上去,大家都等着呢,我得先溜了啊,谢谢你!”
边说着,边连连后退,不给女孩一丝反应的余地,扭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溜走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王彦扭头看了眼远处的那个女孩,依然坐在花坛上。
“她不会不管的吧?”
王彦皱了皱眉,伸着脖子眺望。
“赶紧拿起来啊!”
“算了!不管了!”
王彦心一横,扭头朝着小树林里那个只有他们哥几个才知道的,用来逃学的小窟窿窜过去了。
那女孩恍惚了一下,努力回想着刚才的谈话,望着水桶又是愣了一会,随后站起身来,拎起水桶的手把用力一提。
那水桶仿佛有魔力一般,将女孩整个人吸了过去,有那么一刻她可以断定,这水桶比她还重。
王彦和付子文是同一个班级,都在三楼,这桶水让一个网瘾少年去提尚且还需要点休息,更别说这看起来不到九十斤文文弱弱的少女。
付子文双手握着手把接着用力尝试了一下,为了发力,嗓子里不由自主的哼哼起来。
那恐怖的重物终于向她屈服了。
就这么拖着,整个人被那水桶带着往前走。
单单是这样就已经很费力气了,水桶里的水还要不满足一般地乱晃,惹得付子文整个人重心来回晃动。
几次重心不稳,一些水从桶边缘跳出来拍到了付子文的脚上,鞋子和裤脚早早就湿透了。
“同学,要帮忙吗?”
路过的几个男同学贴心地围了过来。
付子文从头发缝隙里抬头发现这些人她并不认识,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用力地小声说道:
“我可以,没问题。”
几个男生也不好意思继续纠缠,让开路来目送着付子文进了教学楼。
付子文刚踏入教学楼,就撑不住了,放下水桶倚在墙边大口大口的呼气。
几颗细碎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现在正是晚秋,有太阳的时候很热,没太阳的时候很冷。
付子文穿着校服外套,微微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蓝色衬衫来。
这时候,几个同样拿着水桶的同学从走廊里走到门口,看到付子文脚边的水桶,颇为惊喜:
“同学,你在哪里接的水?”
付子文已经没力气说话了,整个人蹲了下来,摇了摇头,从嗓子里飘出一句:
“我也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王彦从哪里拿来的水。
“切,不想告诉我就直说呗,我自己也能找到。”
这同学好像也很急,被付子文这副样子闹得有点不高兴了,狠狠地将头甩了过去,像是用气势鞭打付子文的“傲慢”一般,几个人也跟着那人走了出去。
付子文愣了愣,想到王彦说大家都在等着,立马就忘记了刚才那同学的奚落,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攥起拳头轻轻敲打了下自己的脑袋:
“加油。”
再一次弯腰用力一拽,将那“祖宗”提了起来,亦步亦趋地向着楼梯挪步子。
或许平地还可以驾驭,但遇到楼梯,那可就是一项艰难的任务了。
付子文将水桶放到脚边,把自己胳膊上的一块和她的手腕极其不搭配的机械手表摘了下来,收进自己的衣服兜里,确认好那块手表无论她怎么晃动都不会掉出去之后,又是用拳头敲了敲脑袋,提起水桶奋力的向上爬。
那是一块又宽又大的男士机械手表,放在付子文细瘦的胳膊上看起来颇感违和。
但付子文刚入学那天就一直戴着了,有人问这块表的事情,付子文也都是囫囵地糊弄过去。
谁都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一般都不会愿意戴这种古板俗气的手表,哪天谁戴了都会被人嘲笑或背地里指指点点。
可付子文不在意,像是爱自己的家人一般爱护这块手表。
她的同桌也经常会看到付子文上课的时候盯着这块手表傻乐。
“男朋友的?”
有一次同桌实在忍不住好奇,便问道。
付子文吓了一跳,被同桌从手表的世界拉回到课桌上,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她就是这样经常沉默,就算是说话也永远是最简短有效的文字,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飘出来一般轻轻的,仿佛对方稍微大点声音说话就会把付子文吓跑。
付子文越发觉得上楼梯的时候,水晃动的厉害。
费好大劲将那家伙带到了二楼,吃力地将它重重放到地上准备歇一口气,想着上面还在等着的同班同学,又是敲了敲脑袋提起水桶向上挪。
一楼和二楼是文科班,三楼以上都是理科班。
二楼这一楼层的女生很多,干重活累活的也有不少女生,所以付子文这般模样也不稀奇。
或许到了三楼以上才会有很多殷勤热心的男孩子冲过来帮忙。
付子文刚提起水桶就顿感到一阵晕眩,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耳膜被疯狂涌动的血管震得厉害。
“加……油……”
付子文咬牙切齿地和这摇摇晃晃的水桶对峙了起来,视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五彩斑斓的昏花,双腿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付子文一摇一晃的往上挪动,那桶里的水不老实地随着付子文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而越来越放肆地往外漏。
楼梯早早就被清洁工拖了一遍地,本就是湿滑的,付子文这般折腾,就更危险了。
付子文几乎是闭着眼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向上提。
恍惚间,忽然感觉身体很轻。
脚一滑,连人带桶直接从楼上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