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往事不可追
万籁俱静，天色黑沉。
安然蜷缩着身子，忐忑了大半夜，后半夜才总算睡着。
第二天，一大清早。安然起床，坐在梳妆镜前梳头，梳完头，她仔细地查看了自己的手指。
或许昨天真的只是错觉？
安然洗漱完，走到厨房，就看到陈静初已经包好了一大盘饺子。
安启明在客厅坐着等开饭。
“去把景泽叫起来，我要下饺子了。”陈静初一边吩咐一边继续包剩余的几张饺子皮儿，她打算全部包完搁冰箱里冻着。
安然从碗柜里拿出几个碗，“妈妈，你去喊他吧，我来弄汤底。”
陈静初手上动作顿了顿，“怎么了，他又惹你了不是？”
安然从容地将胡辣椒，酱油，醋，葱，分别放进各个碗里。
“妈妈，无论之后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他，他让我给他买的生日礼物我没给他买，他就胡乱编造我。”
陈静初包完最后几个饺子，洗了洗手。
“别给他买，还有啊，平时不要给他太多零花钱了，他拿去看到什么都想买，之前你没在家的时候，他给方昕怡家弟弟买了一双球鞋，还打算把她家的小狗捉来喂，要不是你爸爸嫌麻烦不许他养，说了他一顿，估计现在啊，家里有一窝小狗了。”
安然忍不住笑了，她这个弟弟啊，倒是把她说过的话听进去了的，都知道维系人际关系了。
“我说过要经常去方昕怡家，给她补课的，可是这学期忙得一直没有时间去，我想这个寒假去她家玩两天。”
“可以，把寒假作业做完就可以去。”
陈静初看水开了，就将饺子下进去了，安景泽很自觉的自己起来了。
陈静初坐在一旁凳子上坐着休息。
安景泽讪讪的看了眼安然，踱到她面前，厚脸皮地冲她吐了吐舌头，端起一个碗拿上勺子就准备去捞饺子。
安然立即阻止他道:“还没好，才刚下。”安景泽瞬间看向安然眉开眼笑，他的姐姐生气了根本不用哄。
陈静初道:“你先去把脸洗了，一会儿好了再来端。”
“我要吃十个，噢不，十五个！”安景泽说完就一溜烟跑去卫生间洗漱了。
陈静初跟安然相视而笑。
吃过早饭，安然回到房间认真做起了寒假作业。
这些题对她来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所以她很快就写完了大半本，接下去的时间，她除了吃饭，休息，偶尔跟安景泽拌个嘴，其余时间都窝在房间写作业。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气温骤降，她第二天一早一起床，打开窗户就看到外面白雪皑皑，电线上都覆盖了一层雪。
马路上也垫了一层薄薄的雪，没有车辆通过。
她穿上一件厚棉袄，拖着棉拖鞋下楼去。
院落里的两棵新栽的红豆杉被白雪遮住了大部分的绿叶，她从枝丫上抓了一把雪到手上，冰凉的触觉令她一个激灵。
吃过早饭，白色雪花纷纷扬扬。
路上没有通车，一家人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在家围着火炉聊天，看电视。
安然已经把寒假作业都做完了，安景泽把作业本拿到客厅来，搬了个椅子，趴桌子上写作业，时不时地跑到储物间拿些吃食。
安然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在qq上同好友聊天，时不时发出笑声。
乔栀跟温婉都提议等雪化了就聚个餐，要是等到过年后就没多少时间了，因为要走亲访友，而她跟她们是没有多大亲戚关系的，平时只有谁家过大寿，结婚或者丧礼才会走动。
一个镇上的，绕来绕去差不多都是一个圈子的人。
安然突然想起，今年寒假看不到外公了，她再也笑不出来。
过了一会，安景泽似乎觉得过于安静，看向沙发时，安然已不知何时离开了客厅。
她来到了棺木铺子，铺子外空地上摆了刨木头的工具，还有一个简易的工作台。
安启明一个人在专注地拉线，切割木头，把多余的部分去掉。
地上堆积了很多木屑，安然拿来簸箕将木屑轻轻扫进去，端到了厨房灶头间。
陈静初收拾了房间，把一堆脏衣服放洗衣机洗了，安然也将自己房间打扫了一遍。
站在门口，偶尔有雪花飘到身上，她用手接了，雪花很快就融化。
院子内垫的雪够堆一个雪人了，安然跟安景泽，将雪铲到一堆，姐弟俩通力配合，很快就堆了一个漂亮的雪人。
安启明早就看到了但没有阻止，陈静初走出门来，看到姐弟俩脸都冻红了，叫他们进去烤火。
有人敲响了她家的大门，声音急促，来人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陈静初连喊:“来了来了，不要急。”
门外是王旭，他一看是陈静初就一边朝里走一边问道:“孃，我找启明爷。”
“在那儿呢，你找他什么事啊？”
陈静初见他一脸慌张，跟着他来到棺木铺子门口。
“我奶奶走了，启明爷，有现成的棺材没？”
听到这，她注意到王旭眼眶含泪。
安启明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什么时候走的？”也太突然了。
王旭叹了口气，“今天一早，我去叫她她没答应，然后就发现，她身子都僵硬了……”
多余的话也不适宜再问，安启明知道老人身体不怎么好，也许是突发疾病。
几乎没有犹豫，他让王旭找人来搬棺材，虽然是别人预订的，但他可以重新做一副，预订的不着急。
眼下的先解决了才是最重要的。
王旭很快打电话叫人来抬走了棺材，陈静初感叹道:“唉，都等不到过年就走了……”
她似是想起自家老爹，面上浮现一层伤感。
人生世事无常，在这冰天雪地的日子，王旭家操办了三天的葬礼。
安然同安景泽去他家吃完饭，同王旭的两个侄女一起散步到了他家后院的小茶园。
茶园的一角种了十几平米的花，有一种叫节节高的花，寓意很好，安然想起来，老婆婆生前叫她挖几株花去栽，她当时担心养不活，就没有来挖。
如今那些花都枯萎了，雪花给它们染了一层白色，似乎也在为老婆婆的去世哀悼。
花园下方是个水泥砌成的大水缸，一根水管从茶园后面的山上接下来，伸到水缸里。
一条排水沟，一直通往马路边的水沟，进入下水道。
王旭的两个侄女是他姐姐的女儿，她们在五年级时就转去了温华市读书，这里是她们的外公外婆家，逝去的老人是她们的祖祖，这次她们是一放假就回来了，本是想度过一个愉快的寒假，没想到，她们的祖祖会突然过世。
参加完葬礼，她们就要回去了。
安然站在奶奶家的竹林前，看到她们伫立在老婆婆的坟前，许是在道别吧，她们站了多久，安然就看了多久。
直到她们从坟坡走过来，坐上了王旭开的车，车驶到安然面前停下。
张静怡坐在车内对安然说:“嬢嬢，我们走咯，有时间记得去温华找我玩，我到时候带你走遍整个温华。”
安然冲她点了点头说道:“好，一定去。一路平安，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保持联系。”
“嗯，记得的。”
“妹妹，天冷，快回去烤火，我们走了。”
安然看向张静怡的妈妈，笑了笑道:“好，姐姐，你们慢点。”
安然看着车子渐行渐远，眼眶渐渐湿润，模糊了视线。
张静怡，前世童年时期的好友，今生她知道她在什么时候会转学，所以小时候没同她太亲近，她本以为，对她疏离一些，这样在分别时就不会不舍。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看来这天气还是不够冷啊。
她抬头望向竹林里的梧桐树，它在她很小的时候，树干就已经很粗壮，一个人抱不住，现在还是跟以前一样，看上去好像一点也没变。
可是她知道，树干中央已经被啄木鸟凿空了。
从竹林旁边的小路上走上去，就到了她奶奶家。
她奶奶在灶房烧了一堆火，火苗照在张彩云脸上，红彤彤的。
张彩云拿了一枚硬币，沾了些酒，叫安然帮她刮刮脖子，她有点感冒，老人家一辈子难得去医院，一般感冒都是自己想办法。
锅里煮了一锅冬梨，张彩云给安然装了一盆。
安然端着梨子回到家，进到厨房，陈静初看了眼她手上的东西说:“这梨是她女儿给她摘来的，你拿来做什么。”
安然拿梨的动作在半空停滞了一下，随即淡定拿起一个道:“这梨可是好东西，梨又没惹你，干嘛跟它过不去。”
陈静初瞪了她一眼，但也不是特别恼。
“你忘了你小时候，她骂我们的事了？”
陈静初不知怎么又开始回忆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安然道:“没有忘，但是她现在老了，况且现在她也在努力想要补偿过去那些错误。”
陈静初擦了擦手挨着安然坐下了，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锅里炖着萝卜排骨汤，香味四溢，陈静初退了灶膛里面的柴火。
“她做的那些事，这辈子都弥补不了。”
陈静初正说着，安然又咬了一口梨。
“妈妈，正因为如此，她们犯错，你不要惩罚你自己。我们把该做的都做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不过就是一个梨子，吃了不会少块肉。”
陈静初愣了愣，她许是没想到安然语气这么冷淡。
“妈妈，我知道，当初因为我是个女孩子，你受了不少委屈，奶奶还闹着要分家，我知道那时的你肯定很无助，很难过，或许恨不得我立刻变成男孩子。所以后来，你跟爸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出去打工，把我丢到我外公家一年，回来时就给我带了个弟弟回来。”
陈静初神情复杂，安然不以为然继续道:“你知道我当时看到你的第一眼是什么想法么，我在想，这个女人是谁呀，怎么跑我外公家来了，你说，我是不是也可以怪你呢？可是我无法怪你，我无法决定自己的性别，出身，更无法改变当时奶奶的固执，你难道还想改变她的想法么，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呢？还是说，你其实跟她一样，嫌弃过我是个女孩。”
“没有，我对你跟你弟弟都是一样的，只是当时，本来就不允许生二胎，我确实想过，如果第一个是男孩，就不用再受苦，你知道的，你爸爸这个手艺，传男不传女。可当我看到刚出生的你时，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有了，那年我是想带着你一块儿出去的，但是你外公不准，怕你跟着我们受苦……”
她说着说着，眼睛红了。
陈静初无声的落泪，安然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来。
“妈妈，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有个姐姐总跟我说你偏心，我当时真的信了她的话。”
陈静初平复了下心情，沉默了一会儿道:“怪不得你小时候总惹我生气。”
安然破涕而笑道:“我就是故意的。”
陈静初轻轻地捏了下安然的脸，“长胖了噢，脸都圆了一圈。”
安然点头，伸手抹去陈静初脸上的泪。
她的妈妈，当年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抛下她跟着爸爸出去颠沛流离的呢？
想到她说的，外公舍不得她跟着出去受苦，她又想起那张慈祥的脸了。
她记得有一次，下雨了，她在屋檐下接雨水，他在屋里喊她进屋她没听见，他就拿着棍子出来作势要打她，可是棍子始终没有落在她身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把棍子一丢就牵着她的小手进了屋。
他生了一堆火，叫她把手烤暖和。
炉子的火不够旺，所以他特地为她生了一堆柴火。
想到这些，安然借口写作业钻进了房间。
不管是在哪个世界，他们都是她最亲的家人，她做不到真正冷眼旁观。
安启明忙完活，就开晚饭了。
陈静初往安然碗里夹了菜，安启明看了眼，觉得氛围有点怪异。
“一直都是自己吃自己的，怎么突然整这出？”安启明似笑非笑的道。
“怎么，不能夹？”
陈静初丝毫不别扭，夹起一块肉放到安启明碗里，安启明有些受宠若惊，假装看了窗外一眼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安然忍不住笑了，她没有给人夹菜的习惯，因此也就没有给陈静初夹菜。
这其实也跟家风有关，家里从来都是自己添饭，自己端饭，拿筷子，自己夹菜，没有谁做出这种亲密的关心的举动。
有时候来客人了，如果是经常来的客人，他们也是自己去添饭的，都比较随意，不拘小节。除非是不常来的，就会客气一些，有时候，客气也是一种疏远。
那么现在陈静初这种突如其来的操作，究竟是发自内心想关心下自己女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安然一时间也看不透。
明天就是除夕了，之前说好的除夕前聚餐也因为一场雪和一场葬礼推迟到年后。
吃过饭，安启明就开始整理纸钱，在纸钱上写上祖先的名字，他一个人又打扫了一遍堂屋。
他切了两块罗卜墩，一块放到灶台上，一块放在堂屋的桌上。
除夕这天，安启明把两位老人接到屋里，一起吃了顿午饭，两个老人晚上要祭祖，所以吃了饭就回了老宅。
安然同陈静初一起收拾完厨房，有点累，天渐渐黑下来，邻居家的烟花一波接着一波，安景泽看得眼花缭乱，等他们放完，他迫不及待要让安启明燃放烟花。
烟花绽放在空中那一刹那，安然想起来前世同家人一起放烟花的情景，一时间心情几种情绪搅到一块儿，思绪乱得跟麻花一样。
在一阵阵烟花爆竹声中，她收到了好几条短信，来自同学的新年祝福，还有朋友的，以及……林晏舟的:新年快乐！
她回了同样的几个字，之后拍了夜空的烟花，发了一条说说:愿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半小时的功夫，就有几十个人在底下评论，韩宇阳在评论区说:“年后要来你家拜年，多准备点好吃的噢，安然妹妹～”
林湘云:“你们咋还拜年呢，很亲吗？”
韩宇阳:“又不是非得亲戚才能拜，关系好也能的好吧。”
安然看到林晏舟点了个赞，却没有评论，她回韩宇阳道:“欢迎你来，记得带礼物。”
韩宇阳看到这条信息，惊讶得从沙发上弹起来。
韩东不知道自家儿子又在发什么疯，无奈摇了摇头，他在拖地，而他老婆陈月茹则在厨房忙碌。
“把脚伸开。”
韩宇阳看了眼韩东手上的拖把，乖乖把脚抬了起来。
“爸爸，我们哪天去安叔叔家？”
韩东拖完桌子一周，直起身子看着他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难道要去？”
韩宇阳听出来他没打算让他去，立即坐直了。
“当然要去，安然妹妹邀请我去了，说是有几道题有点超纲了，想问问我会不会。”他一本正经的撒谎道。
韩东一脸不可置信道:“她都不会，你确定你会？可别去丢脸啊。”
韩宇阳懊恼道:“你就不能相信你儿子吗，你作为家长，应该多鼓励鼓励我，不要总是打击我。”
韩东愣了愣，弯腰又开始拖地，边拖边道:“不是打击你，我看你最近挺努力的，每天都学到很晚，你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韩宇阳别扭道:“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追到洗手间门口问:“那我能去吗？”
韩东看了看他，没有回答，“我考虑考虑。”他将拖把晾在了阳台上，然后把他叫到书房。
韩宇阳立在门口，双手环抱着倚靠在门边，韩东让他坐他也不坐。两父子对望了好一会儿，韩东道:“你下学期就要中考了，这可是你进入实验中学上高中的最好机会，你要把握好，一门心思都要用到学习上去，不要贪玩。我们先去你外婆家拜年，那边亲戚多，我陪你们拜完年回来，再拜我家这边的。”
“我知道，每年不都是这样么，啰嗦半天，我睡觉去了。”韩宇阳走时还顺手带上了门。
韩东自言自语道:“嫌我啰嗦，你爸爸我也年轻过，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