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请它下来
人啊，身死魂灭，入了土，用不了多久就什么也不剩了。
一生所爱，所怨，所憎，都随着死亡消散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在人们心中，而有的人活着，却仿佛已经死了。
安然外公救人而去世的事情，已经在镇上传遍了，林晏舟看了眼在屋子里上蹿下跳的小橙子:“小橙子，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出去一会儿。”
小橙子立刻跑到他身边，他摸了摸它的脑袋:“乖，我要去的地方你不能去，不然会被人打跑的，你不想挨揍吧？”
小橙子晃了晃脑袋，仿佛是在摇头，林晏舟无奈的笑了:“我真是，你怎么可能真听得懂呢，你那不靠谱的主人，把你丢给我，自己去逍遥快活了，等他回来，你多挠他几下解解气。”
小橙子听了有些不高兴，朝他伸了伸爪子。
“哟，你还想挠我呢，我看你不是小橙子，你是小白眼儿狼～”他轻轻弹了下它的脑袋:“你或许真的听得懂，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你要是能听懂，那你现在就去给我睡觉，你从昨天一直蹦到现在，搞得我都没睡好。”
它甩了甩尾巴，一步跳到书桌上，弓起背伸了个懒腰，林晏舟还以为它要睡了，谁知它只是热个身而已，之后又开始在房间里跑酷……还把他的书和笔都弄到地上了。
他扶额:“我真是欠你的。”捡起地上的东西，去厨房给它拌了碗蛋花饭，端到它的窝旁边，他就锁上房间门离开了。
房间里有他制作的简易的猫屎盆，猫砂是他弄的沙子，买了猫砂，填的地址是学校附近租的房子那里，还没有到。
他现在养了只猫就好像养了个祖宗一样。
葬礼依旧进行着。
院坝上的人更多了，站的站，坐的坐，看着很是热闹，今天天气转凉了，天空阴云密布，看着像是要下雨。
林晏舟知道民间有忌讳，葬礼的时候，不能让猫到堂屋去，尤其不能让猫到棺材底下，所以他才不带它来，再说了带着它也很麻烦。
人们忙的忙，闲的闲，有的人看到他，兴许是因为没见过他就多打量了一会儿，他没在意那些目光。
陈辉见到陌生面孔，依旧招呼他进屋坐，林晏舟什么也没说，走进去就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在写礼簿。
他走到桌子前，按照当地习俗随了一百块礼金。
“叫什么名字？”
“林晏舟”
“林……你，是哪家孩子啊？”
陈国栋看他有点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家的，要是哪家让小孩子来挂账，通常都是要写家长名字，不然主人家不清楚是谁。
“叔叔，我是安然的同学，就留我名字就好。”
“噢，那行，安然就在炉子那边。”陈国栋朝炉子的方向指了指。
“好，看到了，谢谢叔叔。”
静坐在炉子旁的安然，一言不发，仿佛听不见周围人说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安然。”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才注意到林晏舟不知何时来到了她面前。
触及他关切的眼神，她竭力想打起精神来，她实在是没办法强颜欢笑了。
她昨夜后半夜支撑不住睡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的。
昨晚是她妈妈跟大孃一起把她弄到床上去躺着的。
尽管睡了两三个小时，她知道，她眼睛还是肿的，一定很难看，可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一定哭了很久吧……
“你怎么来了……”
果然，她声音都沙哑了，这句话仿佛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一样。
这话并不是不欢迎他来，她只是有些惊讶。
“我听说了，你外公他……”他轻叹一声继续道:“他很了不起，会有很多人记得他的。”
他想安慰她，可不知该怎么说。
安然无奈的笑了笑，虽然那笑比哭还难看。
“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淡忘了，更何况其他人记不记得的，又能怎么样呢。”
她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她只希望他好好活着。
“喵……”
林晏舟先是一愣，顿时脸色变了。
他与安然几乎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小橙子旁若无人地迈着猫步进来了。
“谁把猫也带进来了，千万别让它过堂屋来，知道吗？”
安启明正好从堂屋过来，他大概是听到了猫叫声。
触及安启明严肃的表情，林晏舟立刻弯下腰把猫抓到了怀里:“不知道谁家的，叔叔放心，我看着它，不让它过去。”
安然愣了下，他看着很迷茫的样子，莫非小橙子是自己跟着他来的？
“嗯，最好找个袋子把它装起来，免得它乱跑，安然，待会儿带你同学去吃饭，吃完饭你跟你表姐喊上你妈妈一块儿，都去休息休息。”
晚上还要守夜，白天得把觉补足了才好。
“嗯，知道了。”
她去找了个布袋子，袋子是敞开的，即使把猫装进去，它还能能跑出来，所以她选择在袋子底下剪个洞，把猫装进去后把上方的口用绳子系好。
小橙子不满自己被这样对待，在袋子里抓咬。
林晏舟提着它走出去，安然紧随其后。
“它自己跟来的，我明明把它锁在房间了，不知道是不是外婆开门不小心把它放出来了。”
他房间的钥匙，他外婆也有一把，所以很有可能是这样。
这猫能跟来，也是不容易，镇上距离盘溪村的路程要是靠走路得花一个小时，林晏舟都是搭了一程顺风车才到的，这只猫……莫非是在他搭他舅舅车的时候，跳上车的？
“我知道的，不让它出来就好了，等吃了饭，你就带它回去吧。”
她这可不是下逐客令，只是地方风俗，还是得尊重一下。
林晏舟嗯了一声。
安然知道他不至于走到哪儿都把猫带上，看了眼袋子里抓累了歇着的猫，她有点于心不忍。
猫生性爱自由，怎么甘心被这样拘着呢，还是让林晏舟赶紧带它回去，放它自由才好。
“安然，过来，跟你同学来这边坐！”
陈丹苓招手让她过去，林晏舟的样貌与穿着在人群中本就耀眼，这一喊，引得众人都朝他们看来。
安然虽一身素色衣服，但由于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即使素颜，也是属于抢眼的美女级别。
安然没有回话，径直走了过去。
黄瑞阳跟张涛在隔壁桌，他们两个都一言不发，他们其实很想离开这里，可是他们两个的爸爸逼着他们面对。
面对白眼、奚落，嘲讽、愤怒、怨怼……
安景泽、陈楚轩、陈善宇、陈飞就占了两条板凳，安然挨着陈丹苓坐，加上林晏舟，还差一个人。
碗筷上齐后，陈静初来了，刚刚好，一张桌子八个人。
陈静初的眼睛也是肿肿的，一脸憔悴。
随着菜依次端上来，陈静初看了眼大家:
“吃菜啊。”
声音沙哑，听得众人心情很沉重。
今天的桌上有了肉，早上陈辉喊人帮忙宰了一头猪。
陈静初没有心情吃饭，像走过场一样，囫囵吞枣，不知滋味。
她的老爹，明年暑假就七十了，她还给他置办衣裳，没想到，定制的衣裳却要拿来祭奠他……她的心里很不好受，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着情绪，在众多孩子面前，她不想失态。
桌子底下传来一声猫叫，一瞬间，隔壁桌纷纷看了过来……
张卫见那桌子底下有个布袋子，他皱了皱眉，今天这场合，谁还敢带猫来？
那一桌都是主人家的亲眷……
这，他也不好过问，也没有资格过问。
林晏舟轻轻用脚碰了下袋子，警告它不要叫唤。
安然夹了块南瓜，蹲下身将南瓜放到口袋留出的孔旁边，猫的鼻子嗅了嗅，双眼亮了，伸出爪子掏南瓜到嘴边，几口就吃了。
“原来是饿了。”安然起身继续又夹了一块。
林晏舟悄声道:“我喂过它的，它只是贪吃。别管它了，我马上吃好了。”
他倒了一点萝卜汤，泡了饭，几口就吃完了。
“阿姨，姐姐，还有弟弟们，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先把这只猫带走。唉，也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野猫，我这就把它丢掉。”
“林晏舟，你吃饱了吗，就吃这么点，没事的，它在袋子里出不来。你慢慢吃，吃好了，你再走，我们不留你。”她嗓子都快哑了，说话都费劲，可还是不想失了礼数。
“阿姨，我吃饱了，您保重身体，多喝点温水……我想，老爷爷他在天之灵，一定也不想看您这么伤心。”
陈静初眼中泛泪，点了点头。
林晏舟提了布袋子在手上，猫睁着双大眼睛打量着周围，它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鼻翼扇动，胡须也跟着动了。
“安然，那我先走了。”
“你准备怎么回去，这会儿其他人都还在吃饭，我看等下谁回镇上，捎带你一程。”
陈飞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开车送他回去，你同学就交给我了，你好好照顾你妈妈。”
陈飞是昨天晚上到的，他从县里赶回来，至今还未回过味儿来，他连他爷爷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安然担心他精神状况:“陈飞哥，你还是好好休息下吧，你昨天不是一晚上都没睡觉，不能疲劳驾驶。”
“安然说的对，林晏舟，你别着急回，再等等……”
陈静初担心会出问题，加上林晏舟是镇上的，离这里有些距离，中间万一出什么事，怎么跟他家长交代。
陈飞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无奈叹了口气:“好，听幺爹的，那，小帅哥，你还是等等吧。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收假？”
林晏舟想说，他自己走回去也可以的，但触及到安然那疲惫的样子，他突然不想马上走了。
“八号，还早。”
“那就好，你作业做完了没？”
陈飞跟他唠嗑，是怕他会觉得无聊，林晏舟当然明白他的苦心。
他便坐下同他聊天。
陈飞在县城修车，他喜欢改装车子，男人一旦聊起车来，那是越聊越起劲儿。
不多时，两人就互加了q好友。
陈静初放下碗筷进了屋，帮忙的人拿着条帕子来收碗、擦桌子。
陈科端着茶盆，几姐弟帮忙将桌上的碗筷，菜碗等放到盆上，桌子收拾干净，陈丹苓姐弟就进屋去了，安景泽去逗猫，安然提着猫的，他冲猫做鬼脸，猫懒得理他。
它刚吃饱就想睡个觉，所以蜷缩着身子，不过这个布袋子，让它睡得不安稳，直到安然将袋子放到地面上，感受到地面的凉意，它打了个激灵就将脑袋埋起来继续睡了。
第二轮的客人们入座，饭席一轮是不够的，人多至少得三轮才能招待完客人。
陈飞带着林晏舟去找了陈国栋，他想让陈国栋骑车送他回去。
陈国栋有些顾虑，虽然他对自己的车技很自信，载人完全没问题，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像陈辉家出这种事，不就是因为张卫家孩子张涛带同学到家里玩，才出事了。
这年头，谁还敢多管闲事啊。
林晏舟看他们交谈的过程中，陈国栋面露难色，他猜到他的顾虑。
“安然，我……”
“啊！”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堂屋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众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到有人喊:“哪来的猫，快出去！”
遭了！
林晏舟低头看了眼袋子，猫什么时候跑出去了？！
安然也是愣了，她刚刚才看到猫在里面睡觉呢，怎么回事！
她跟林晏舟迅速奔到堂屋，就见猫站在棺木上，竖起尾巴，炸了毛在那儿喵喵叫。
真是小橙子！
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了，不能让猫进来这里，你们到底在干嘛？！”
安启明很愤怒，他上前去抓猫，可猫一个跳跃，竟然直接蹬着墙壁跳到房梁上去了！
这……
“这猫，怎么这么……邪啊……”
“可不是嘛，看它那样子小小的，几下子就跳那么高去！”
“小橙子，你快下来！”
安启明听到安然喊猫小橙子，他顿时明白，这猫安然认识，他看向林晏舟，莫非是他带来的？
一个个，都不懂事！
王忠一身黄大褂，头戴黄帽子，手持一本经书跨过堂屋门槛走了进来。
他才刚刚离开一会儿，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看着如此惊慌失措。
他顺着大家的目光看上去，一只橘色的猫淡然地趴在房梁上舔着它的爪子，将底下众人视若无睹。
“怪哉”
他喃喃低语了一句。叫了他那两个徒弟过来:“准备符纸”
“什么符纸？”
安然愣了下，走到王忠面前，试探性的问道。
“请它下来”
请？
王忠露出神秘的笑容，甩了甩袖子，面向堵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们道:“古有灵魂驾鹤西去，今有猛虎下山托英魂，这是吉兆啊，你们不用太担心，你们看啊，此猫通体金黄色，又充满灵性，这正是逝去的人，对大家的祝福，预示着在场的各位，今后都将飞黄腾达，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威武霸气！”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林晏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他的徒弟递给他符纸和笔，他沾了碟子里的墨，在符纸上刷刷画了几笔，然后又看向了林晏舟跟安然:“你们谁帮我拿着符纸，我刚刚看见你们都逗过这只猫，想必跟它有点熟了，它应该会听你们的话。”
“表叔公，这样做，会伤害到它嘛？”
安然担心的是猫会不会被这符纸伤到，她连重生这种事都经历了，符纸算得了什么，她自然是信这符纸肯定不会是他随便乱画的。他是王萱萱的爷爷，她听王萱萱讲过他曾经捉诡的事迹。
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若是在以前，她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事，但是放到她重生后，她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她甚至觉得，她外公此时或许就在一旁看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