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老师,我已经痊愈了,我会努力赶上来的。”她认认真真地说。
她能这么斗志昂扬,杨高戈心里也欣慰,但下一刻,斗志满满的少女立刻就露出有些忐忑的表情,像是想要寻求一个过来人的肯定。
涂然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您说我还能考上东晏吗?”
到底是孩子,杨高戈失笑,没直接回答,而是问她:“你觉得自己能吗?”
涂然很没什么底气想说不知道,不清楚,但莫名地,脑海中闪过少年认真坚定的脸。
她是个普通人,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慢,于是经常会有放弃的念头,再坚持也没用,她这样普通的人,再坚持也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虽然经常这样想,但,也还是会想再坚持一下。
涂然咬咬牙,说:“我能。”
杨高戈闻言笑了,今时不同往日,眼前这个孩子,已经不是刚转学过来时那个畏缩不自信的女生了。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一次,她这个回答,是没有丝毫动摇的、充满自信的肯定句。
“老师也觉得你能。”
刺破耳膜的刹车声和警笛声,淅沥沥的雨声砸进耳朵,湿透的衣服像铅块,冷雨的温度爬满全身。
水洼倒映的天空被一脚踩碎时,涂然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张开的嘴巴急促呼吸。
桌上的常亮着光的电子时钟显示才凌晨三点四十五,外面的天空是不见星月的黢黑。
又是这个梦,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交通事故在梦里重演,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每一处细节深深刻进她的长期记忆。
惊惶,恐惧,悲伤,痛苦,这样的情绪,在梦里体验一次又一次,在现实也长萦心头。
涂然以为自己会哭,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许久,也用力合上眼皮挤了好几下,并没有一滴眼泪流出,只得到眼睛的胀痛和干涩。
她叹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毯子披肩上,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让她不费力就在书桌前坐下,打开桌上的护眼小台灯,接着睡前暂停的内容继续复习。
每次被梦魇惊醒,她都不敢再闭上眼睛继续睡,于是把这战胜不了的梦魇当成生理闹钟,把原先在医院睁着眼睛发呆的时间利用起来,接着复习。
自然,这操作不能让她妈妈知道,不然一定会说她,让她别那么拼命,多注意身体。这也是她不开房间大灯的原因。
也不敢让陈彻知道,陈彻一定会寻根探底地问她睡不着觉的缘由。
但有些事情,不是不说,就能瞒天过海。嘴上不说,身体也会表达。
复习本就劳累,晚上再不休息好,再铁打的人,白天也会没精神。
以前是在医院,涂然只需要在短暂的见面时间隐藏起自己的不适,现在朝夕相处,她的疲惫很快就被陈彻发现。
被问及是不是没睡好,涂然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次数多了,就不再有说服力。
周二的傍晚,运动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散步,教学楼里像格子间一样的光亮,照亮这一方。
涂然刚吃完饭就被陈彻拉过来,说是散步,实际上是找机会跟她单独相处,追问她出院后一直精神疲惫的原因。
陈彻没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妥协她的敷衍,而是严肃地追问:“涂然,你老实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还没告诉我?”
他问话的方式越来越直接了,上来就进入正题,因为担心得实在没心思再跟她拐弯抹角。
少年看过来的视线也直白锋利,涂然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避开,却被他伸出手捧住脸。
陈彻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同自己对视,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就像她以前那样。
“我们说好的,”他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也让她望着自己,“向对方坦白最真实的感受,一起去面对。”
这里是运动场,还有结伴散步的同学,说不定还有老师,涂然又臊又慌,连忙想要挣脱,“干嘛呀,这还是在外面。”
她的挣脱毫无效果,陈彻稳稳捧住她的脸,甚至还弯腰往她面前更凑近一分,做事最求全的少年,在她面前任性,“不管。”
已经感受到路过同学有意无意朝这边投来的依誮视线,涂然又急又羞,几乎要跺脚,到底拗不过他,妥协松了口:“好嘛我说,你先松开。”
得到她这句话,陈彻总算肯松手,收回的双手负在身后,若无其事的淡定,幸得夜色遮掩,他那已经微红的耳根没被暴露。
涂然其实并不想太沉重地去提起这件事,想尽可能以轻松地口吻,一笔带过。但人的理智不能总是控制得住情感,真到了要说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
她把遇难的苏阿姨的故事说给他听,在她浑身淋湿时,好心递过来的白色外套;在生死一刻,本能善意冲过来保护的拥抱;在垂死之际,沙哑的呼唤,渐渐冷却的体温,和消失在耳畔的心跳。
在讲述着这些的时候,天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运动场上散步的学生,陆陆续续都往出口走。
讲着故事的涂然,和听着故事的陈彻,都没有回教室的动作,继续站在偌大的运动场,站在绵绵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