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晋·江
车在山麓停了,又换了一辆便于攀爬的吉普,开到半山腰又开始下雨,车窗是半开着的,偶尔有雨丝飘进来,打在脸上并不觉得冷,倒有一种冬末春至的潮润感。
到了山顶,迟溪才感到那种侵入骨髓的寒凉。
整座山都是私人的,整座山也就这一座私家园林,占地广阔,站在黑色的铁艺栅栏门口朝远处望去,只看见乳白色的建筑隐在红色的蔷薇花丛中,朝远处迤逦延伸,更远的地方则看不真切了。
“这边请。”工作人员带她穿过石板小路,进了其中一栋建筑。
这是座中式的茶楼,白墙黛瓦,古色古韵,头顶倒悬着不规则的方形灯笼。
迟溪叩门而入时,蒋聿成跪坐在长案边烹茶。
茶香袅袅,如烟雾般弥漫,他的面孔在热气中瞧不真切。
迟溪绕过屏风走过去,到了近前才发现不止一副茶具:“你还邀请了别人?”
“别紧张,是一个老朋友。”蒋聿成淡淡一笑,微微抬手,示意她坐下。
迟溪这才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只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陪我下盘棋。”他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桌面,拉回了她的思绪。
迟溪瞥一眼棋盘,执起黑子,径直下落。
蒋聿成笑了:“还真是不客气。”
她这个人,从来不知道谦逊是什么,从小到大似乎都是这样。
黑子先行,她自然就拿了黑子,都没有跟他谦虚一句。
蒋聿成不紧不慢地跟上,随意在一处落了颗白子。
迟溪又落。
她下棋很少犹豫,主打一个快狠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就算错了,也落子无悔,没什么好说的。
“下这么快,不多考虑一下?”蒋聿成微微挑眉,倒有几分好意提醒的意思。
但听在迟溪耳中,更像是一种戏谑。
迟溪捏着棋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总感觉他是在调戏自己。
她迟疑一下看向他,蒋聿成的神色却很平淡,没有丝毫被抓包的错觉。
平静到,她甚至反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喝茶啊。”他给她添满。
水声落入茶面时发出伶仃作响的声音,在安静的茶室内显得格外静谧。
声声入耳,一声一声敲入她心坎里。
她莫名又想到白天挤兑他的事儿,诚然知道这与他无关,还是迁怒到他身上。
说到底,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他是不会真的生她的气的。就算生气,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这算不算是“窝里横”?
“周记的点心,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蒋聿成道,将手边一个梨花木雕花木盒信手打开,推到她面前。
迟溪惊讶地发现里面盛满了荷花酥、羊角包、绿茶酥等点心。
都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
孟元廷虽然也买过(),
“”
●(),
而是看了看捻着棋子的手,有些纠结。
蒋聿成笑了,手微微往前一送,那块糕点送到了她唇边。
迟溪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手,脸微微有些红。
实在没想到,他竟然会喂她。
蒋聿成笑意不改,似乎也不介意她的迟疑和疑虑,手很自然地悬在半空。
迟溪到底还是张嘴咬住了这块点心。
“味道怎么样,比起以前?”
迟溪细嚼慢咽,将点心完全在嘴里咀嚼完才犹豫着开口:“感觉还是没有以前的好吃了。”
蒋聿成笑着说:“也许只是你的心理作用。经历多了,心境变了,看东西的眼光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迟溪一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小时候可供玩乐的东西少,长大后,可供选择的多了,自然也不会那么珍视了。
她今天的妆容很淡,没有刻意往老成干练的那个方向化,莹白的面孔泛着淡淡的光泽,有一种温柔美好如新月般的气息。
她本就生得极柔美,且不是显年龄的长相,不化妆时,很多见过她的人会将她认错成大学生。
但蒋聿成觉得,她最美的还是露出那种懵懂神情的时候。
眼神放空,圆润的眸子微微睁着,一扫平日的冷静清明,反而有种让人想要揉在怀里的可怜可爱。
他不觉失笑。
客人这时到了,在侍者的指引下进来。
迟溪抬眼一瞧,很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徐兴贤和两个美国人。
都西装革履,气度不俗。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杰瑞投行驻港的负责人tyrekeevans,这位是……”蒋聿成简单给她介绍了一下。
双方握过手,各自在一旁落座。
聊了几句迟溪才知道,这两位都不是一般人,都是业内有名的投资银行家。
迟溪明白了,他是在给她介绍人脉。
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感觉自己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
她总觉得他想要迫害自己,但其实一直以来他也没做什么实际性伤害她的事情。
他们聊到晚上5点,蒋聿成将人送走。
回去的路上,他问她:“想吃点儿什么?”
迟溪:“为什么刚刚不跟他们一起吃?”她是真的困惑。
分明那两个美国佬想要请他吃饭来着。
“他们的口味,我可吃不消,我不爱跟美国人一块儿吃饭。”蒋聿成回忆了一下,连连摇头,“生、冷、腥、嫩……简直在我的雷区蹦迪。”
迟溪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想起来了,他胃不是很好,以前就不能吃这些。
“是你的胃太矜贵了吧,蒋大少爷?”她忍不住调侃他,
() “反倒说别人的不是。”
蒋聿成侧头望她:“取笑我啊?”
他眼神有点儿危险。
迟溪还是笑,
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
甚至连肩膀都被牵动,微微起伏着。
蒋聿成:“还笑?”
她面上的笑容还没收住时,他已经忽然贴近,扣住她的后腰,低下头,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深深地吻住了她。
这处会所不止茶楼,也有吃饭和娱乐的地方。这个点儿,人流络绎不绝,正是热闹的时候,入门口进出的不少行人朝他们投来注目礼。
俊男靓女总是吸人眼球。
何况是这样浪漫而旖旎的一幕。
有时候情侣不分场合的嬉笑缠绵会惹人反感,有时候却不会。而他们的颜值气质,明显属于后一种。
迟溪没想到他这么大胆,这么直接,霸道凛冽到不讲道理。
他的唇间有种沁凉的薄荷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吃了薄荷糖的原因,还混着一点淡而灼热的烟草味,混杂成一种强烈的男性魅力,直截了当地冲入她的鼻息间。
她城门失守,根本无力抵挡。
也——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等他吻完,缓缓放开她,他若无其事地转身下了台阶,提醒她跟上。
只有微凉的晚风和唇上还残留的热意在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迟溪一路上都没有再跟他说什么,刚刚兴起的那点儿熟络,好像又在顷刻间荡然无存了。
夜深了,她失神地望向窗外浓重如墨的夜色,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乱糟糟的,好像缠了一团根本理不清的乱麻。
“有心事?”耳畔响起蒋聿成一如既往平静如水的声音。
迟溪这会儿竟生出了几分恼恨,不明白始作俑者为什么这么平静。
明明,是他掀起了这场暴风雨。
或者那对他而言,就是随性而至罢了。
根本不管她怎么想。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他:“晚饭吃什么?”
似乎听出她声音里的沉闷,蒋聿成放缓了语调,竟像是揉进了月色,多了几分不经意的温柔:“你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
他笑了:“那去我家吧,我找厨子做给你吃。”
“也好。”她也不是很热衷于下馆子。
可是,进门后她却发现,屋子里哪有厨子?
她在客厅里转了转,问他:“厨师呢?还没到?”
回头却惊讶地看到他脱掉了外套,娴熟地系上围裙,开始从冰箱里取菜。
“?”
看到她诧异的目光,蒋聿成笑了笑:“怎么,没见过我做饭?”
她当然没见过了,很实诚地点点头。
他是大少爷嘛,她什么时候见过他做饭?
“以前是不会,不过,后来就学会了。那会儿一个人在国外,又没人给我做
饭。”
他语气平淡,似乎是在说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迟溪心里却好像被什么堵了一下,想要开口说什么安慰他,抬头时,他已经背过身去,熟练地起火。
室内又陷入了安静。
只有他炒菜和油烟机发出的噪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首杂乱无章的曲目。
迟溪颇感不自在,起身去客厅的沙发里刷手机了。
“炒面。”
半小时后,蒋聿成把一盘炒面搁到了她面前的桌上。
迟溪放下手机望去。
这炒面的卖相实在不怎么样,黑漆漆的,上面还不均匀地漂浮着一些像是培根、鸡蛋、火腿、胡萝卜之类的东西。
迟溪:“……”
她迟迟不敢下筷子。
“怎么,怕我下毒啊?”他俯身撑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如山一般将她牢牢覆盖。
迟溪深感心头也压了一座大山似的。
她犹豫了会儿,干笑,终是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拿筷子夹了一点送进了嘴里。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味道竟然还可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
“好吃吗?”他乌黑的眸子定定望着她,眼底约莫有笑意。
迟溪总感觉他看穿了自己的心事,略微窘迫。
她垂下头佯装思索了一下,然后说:“还行吧。”
蒋聿成眼底的笑意加深,也没有戳穿她。
“算了,别给我挽尊了,我知道我的厨艺不好。我对吃也没有什么大的兴趣,做饭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毕竟,那会儿在国外实在没钱天天下馆子,只能自己做了。而且,国外那些东西我也吃不惯……”他像个老朋友那样跟她说了一些他过去在国外的琐事,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回应,似乎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迟溪听着听着就有些不是滋味,连嘴里的面条好像都没有味道了。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吃着。
“吃完了吗?”十几分钟后,蒋聿成问她,目光落在她停了的筷子上。
“嗯。”她点点头。
他起身收拾了东西,去了厨房。
迟溪望着他清洗餐盘的背影,心情复杂。
明明有洗碗机,他却更喜欢手洗,不知道是不是那会儿在国外一个人生活时养成的习惯。
安静的夜晚总是很容易滋生一些别样的情愫。
迟溪沉默地抱了抱膝盖,将拖鞋踢掉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光着脚吗?现在是冬天。”他不知何时回来了,单膝蹲跪到她面前,替她穿上拖鞋。
他手指温柔,换鞋时和她冰凉的肌肤贴合,竟有种久旱遇甘露的熨帖和舒适感。
她不觉颤了一下,吁一口气。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噼里啪啦敲打在玻璃窗上,奏出一曲杂乱却宁静的乐章。
这个夜晚真是安静极了,夜色浓得像墨一样。
迟溪又低头去看他,目光不可避免地胶在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上。
那是一条紧绷的弧线,有种清冷的禁欲感。
蒋聿成的嘴唇很薄,那种弧线锋利的削薄,颜色是很自然的绯红,特别性感,让人想要吻一下。
他的肩膀很宽,薄薄的毛衣覆盖着颀长而健美的身躯,看着就很有力量感。
“小时候就不穿拖鞋,现在也是这样……()”
“()[()”
抬头和她的眼睛对上时却噤声了。
她的眼睛里是一团水雾,氤氲、潮湿,分明是清明而淡漠的一张脸,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艳。
蒋聿成恍惚间又想起六年前那个夜晚,那时候,她也是用这样一双眼睛望着他。
分明他们上一刻还坐在席子上一起看书,他低头认真地给她讲解习题。
可他说了半天她也不理他,他诧异地回头,她就这样定定望着他,笑,然后手指微屈勾着他的皮带就贴了上来,仰头封住他的唇。
手臂蛇一样滑腻柔嫩,也像花瓣一样温软。
他的笔“啪嗒”一声掉到了席子上,有那么会儿的僵硬。
明明都是第一次,她却好像并不像他这样紧张,亲了他会儿,似乎觉得碍事,又把他手里的书抽出来扔到一旁。
然后她又勾住他的脖子继续吻他,像品尝着什么美味的点心。
她还摸他。
他脸上一僵,感觉心里有什么弦崩断了。
她好奇地仰头问他,什么感觉,跟你自己摸有什么区别吗。
满脸的天真,可那种天真纯粹里又透着一种邪恶。
见他不回答,她又继续问,你平时会自己sy吗。
他实在是受不了她了。
往事不堪回首。
“蒋聿成,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男人,特别特别讨厌,尤其是像我爸那样的。我想,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结婚的。”那时候,她有一次喝醉了跟他说,靠在他肩上感慨。
“那你也讨厌我吗?”那时还是青少年的他问她。
她回头瞅他,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
他的心跳得非常快,不受控制一般,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别的。
可能是怕从她嘴里听到什么不愿意听的,也可能是她靠他靠得太近了。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圆圆的,有点儿娇憨,笑起来变成弯弯的月牙,透着一股狡黠。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放开他,说:“不讨厌,我不讨厌你。要是以后我没办法只能结婚的话,就跟你结婚好了。”
“……好。”
他以为这是约定,可后来,她嫁给了别人。
她说她讨厌男人,不能接受身边出现除
() 了他以外的其他异性,可她转头就毫不犹豫地和孟元廷在一起了。
思绪回笼,蒋聿成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荒诞,实在是太荒诞了。更荒诞的是,阅人无数的他竟然相信这种鬼话。
可惜,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愚蠢的蒋聿成。
他扣住她的手将她狠狠抵在沙发里,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如淬了冰:“迟溪,你当我是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鸭子吗?”
其实迟溪有些发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翻脸。
但她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只皱了会儿眉就恢复了镇定。
“……我没别的意思。”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是有些干巴。
好吧,她心虚。
她刚刚,确实是产生了一些不应该产生的念头。
在他这样灼灼的逼视中,迟溪也不太自在了。
过去的某些记忆,悄然浮上心头。
好吧,她过去有时候确实是有点过分。
但人骨子里就是有些恶劣因子,他那会儿对她好,也好欺负,她就总喜欢欺负他。
这会让她有种特别的满足。
这时候电话响了,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僵局。
蒋聿成松开了她。
迟溪忙捞起电话,这才发现是孟元廷打来的。
这简直比不打还要糟糕。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接通:“喂——”
余光里看到蒋聿成面无表情地靠着沙发另一端坐了,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她在心里暗叹,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听。
他跟她聊了一些浅水湾开发项目的事情,然后就是帮迟嘉嘉转校的事情,说已经有眉目了。
迟溪好声好气跟他聊完,这才如释重负地把电话挂了。
她站起来跟蒋聿成告别:“既然这里不欢迎我,那我就回去吧,抱歉,打扰了。”
她向来都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可是,她的手刚刚握上冰冷的门把手时,身后忽的传来一股大力。
她因着惯性往后跌去,踉跄着倒入了一个宽厚强健的怀抱里。
他足足高了她快20厘米,这样在头顶望着她,好似有山岳一样雷霆万钧的压迫力,让她心惊。
他伸手就扣住了她的下巴,指尖在她柔嫩的唇上微微摩挲,带来一种心脏震颤般的心悸感。
眼神是阴冷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压迫而来。
她觉得呼吸都困难,有生之年第一次感觉到这种无力感和畏惧感。
她想要逃跑,可肩膀已经被他狠狠禁锢住。
他的眼神变得幽暗,望着她如困兽一般彷徨又有些气愤的表情,竟笑了起来,笑容格外地恶劣。
可仔细看,他又笑得人畜无害,很无辜的样子。
好像在说,你怎么就生气了呢?明明,我只是把你对我做过的事情一五一十施加在你身上而已。
迟溪,做人不可以这么过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动作被掣肘,迟溪眼底终于生出愤怒:“放开我!”
“你怕什么?”他笑,眼底却流泻出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挨得很近,温热的男性气息紧紧地包裹着她,令她呼吸滞塞,不能自己。
他身体很热,不用触碰她已经能感受到那种强健的肌理和压力。
“你怕什么?”他又重复了一边,冷冷地盯着她。
迟溪深呼吸,抬手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再靠近她,咬了下唇,难堪地别过头。
过了会儿,攥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
如果这是报应,她认了。
只是,心里还是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苦涩。
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而带着几分薄红的脸上,渐渐的,眼神暗沉下去。
迟溪似有所觉,抬头望向他,声音微颤:“蒋聿成……”
她似乎想抵住他,他却捉了她的手直接压在头顶,单手扣住,空出的另一只手掰正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紧紧压着她,两个人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她感觉自己的意志已经不随自己左右,一颗心乱得厉害。
偏偏这种偏轨是在这样她不情愿的难堪情境下,迟溪深感悲哀,又无力反抗,僵了会儿力道又松了下来。
感觉到她不再反抗,蒋聿成松开她,捞住她柔软的腰肢又吻了好一阵,轻易将她打横抱起,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