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嵇无泠收起垢垢剑,目光扫到那些逃荒般窜出来的人,微微一顿。
这些人身上冒着浓郁的黑气,显然不是妖魔,便是鬼魂,绝非人类。
但师尊已经上前去搭话了,他垂下眼眸,也几步追了上去。
风沙退散,刚露出原貌的废墟前,宁扶沅轻易拦下惊慌失措的几个人,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讲述自己的遭遇。
“小姑娘,你不会,也是打算走这条路,前往野渡城吧?”一个纤弱高瘦的白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打量她惊艳的面庞,欲言又止。
宁扶沅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我乃灵界人士,在此地历练结束,准备经过野渡城返回。”
“别去别去!那地方去不得!会死人的!”女子身后的一个中年人急忙插话。
他说着,神色惊慌的左顾右盼:“阿锦啊,那野渡城的妖侍不会还要追上来吧?我们快走吧,别管此人了。”
“贤叔,怎可看着人白白送命!哎,”那白衣女子轻叹一口气,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的回忆,连连摇头,“我们本是魔界各个村庄里,为数不多的普通人类,生来处处被魔修镇压,活不下去了,才想着去灵界讨生活,谁知却被人坑骗进野渡城,□□工不说,还被卖入赌场,险些丧命……”
嵇无泠赶过来时,听到的便刚好是这句话。
他面色微冷,开口刚要说话,却被宁扶沅随手掐了个禁言术,强行闭嘴了。
他听到他师尊向这群不明生物介绍他的身份:“这是我的师弟,脑子不太好,且哑巴,你们多担待。”
嵇无泠心头一梗,抿着唇,专心当一尊雕像。
那白衣女子眼底有一丝疑惑划过,到底没有多想,点点头,继续语气沉顿地开口:“你不知,那野渡城如今被邪祟占据,城主就是个万年邪魔,靠吸食灵力和煞气为生。”
“他打着开赌场和欺诈竞赛的幌子,引人前往,但真进了野渡城的人,不管仙修魔修,就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她说道此处,特意顿了顿,去看宁扶沅的表情。
宁扶沅很给面子,十分认真地给出反应:“都死了?哦,那鬼界这波赚了。”
白衣女子一噎,心底觉着这古怪的师姐弟两人,脑子应该都不大好。
她擦了擦眼角,轻叹一口气:“我们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还好些,你不知跟我们一起去的剑修,都尸骨无存了……我们历尽磨难才从野渡城逃出来的,奉劝二位可千万别再去受死了啊。”
后边的一个老头忍不住又插话:“阿锦,别被追上了,先去人多的地方躲躲吧。”
白衣女子点点头:“前方不远处就是沙石镇了,我们打算在此地稍作休整,两位可要一同前往,重新思索回灵界的路径?”
宁扶沅状似思索几秒,便煞有介事地点头同意了。
嵇无泠虽不知师尊的打算,但他这木头人当得十分称职称责,全程一言不发,目不斜视。
直到步入沙石镇,这几人带着他们在空荡荡的小镇上逛了几圈,最后将他们引入一家破落的客栈。
“这好像就是沙石镇上唯一的客栈了,二位不如将就一下。”
客栈就五间房,那几个人分完,刚好还剩两间,宁扶沅本着要坚守师德的想法,为防止自己又乱做梦,不慎直接将小徒弟吃干抹净,她毫不犹豫地将“不太聪明”的哑巴弟子,指派去了隔壁。
结果分完房,这几人又说自己赶路匆匆忙忙,饥不果腹,要店小二上了夜宵,坐在靠窗的位置,边吃边聊。
“这家店夜食不错,二位不若也再吃一点?”那名为阿锦的白衣女子回头热情招呼。
宁扶沅站在柱子后的阴影里,盯着那群人头上浓郁诱人的煞气,舔了舔唇角。
无意识地喃喃:“好饿。”
再不演点有趣的东西,她都要忍不住直接将他们吞了。
一旁地嵇无泠闻言抬头,看见她舔舐尖牙的动作,心念一动,悄无声息地进了后厨。
后厨无人,只有一股浓郁的花香味,他似未察觉出异常,随意翻动食材,刚要转身,一阵娇媚的笑声却从耳后响起。
“咯咯咯。”
那甜腻的花香愈发浓郁,让人联想酒酿丸子的味道。
“公子不回头看一下奴家吗?”
嵇无泠恍若未查,认真回忆某道秘方。
他终于从稀疏的回忆里拔出神,转身从竹篮里拿出一枚赤红的果子。
然后是蜜糖罐,糯米,一应的食材快速在案前排开。
接着,他掐了口诀点燃火。
角落里,衣衫半解的魅魔眯了眯眼,不甘心地凑过去,刚要往他耳边吹一口气,却猝不及防被一张铁锅击中脸,骤然摔到墙上。
她爬起来,咬牙切齿地轻笑一声,开始散播惑人烟雾。
嵇无泠未曾回眸,也半分没被那烟雾影响,他手上这道糕点讲究火候,分不得半点心。
那魅魔被接二连三拿黢黑的锅底打脸,全身黑扑扑不说,连吐出的气息都隐约有了锅灰。
她气得头顶冒烟,眼神一恨,飞身欲夺走他碟中刚出锅的点心,却被人一脚踹开。
嵇无泠把糕点放在一旁,彻底免去它被脏血溅到的可能后,才“蹭”地拔出无垢剑,漠然地劈了那魅魔。
客栈大堂里,宁扶沅正在现场教导徒弟魔界道理和直接吞人之间挣扎,离她最近的桌前,却被人轻轻放上一碟精致剔透的琉璃糕。
“什么鬼东西,拿走。”她皱了皱眉,嫌弃地挥手。
回头一看,被她禁言的小徒弟,就静静立在她身后,双目漆黑澄澈,一副我委屈但我不说的模样。
宁扶沅轻咳一声,解了他的禁言术。
“荒芜之地食物匮乏,我观之前师尊喜欢那鸟妖的糕点,便尝试也自创了一份。”他言语并无怨怼,表情平静地解释。
可不知怎的,宁扶沅竟从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听出几分阴阳怪气来。
她盯着那份糕点尝一口,入口即化,恰到好处,像是刚好踩着她的喜好做的。
虽然如此,宁扶沅神色不变,吝啬开口:“尚可,有待提高。”
“那我下次再试试。”嵇无泠微微一笑,漆眸里似有星河淌过,他伸手要撤下碟子,却被宁扶沅骤然按住爪子。
宁扶沅维持着刚刚的表情,半晌后,勉强开口:“你坐吧,看你辛苦,为师勉为其难地用完。”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嵇无泠向来冷清紧绷的脸上,划过疏松的笑意。
这一坐,便有新的角色登场了。
很快,遥远的黑夜里,有幽怨如诉的琴声从窗口传入。
那人琴技高超,似能勾人心魂,琴弦拨弄揉拢间,像有无数凄迷悲痛的情绪叠加在一起,迫使人联想起最不愿面对的往事。
一曲终了,白衣女子那一桌,不知何时都倒在地上了。
玄黑色的迷烟在客栈里弥漫开,一个白色缥缈的幽影,神不知鬼不觉地,轻盈落在房梁上。
那是个长发雪白,相貌昳丽,眉心点一朱砂的绝色男子。
他一袭天纱从房梁垂下,长长地拖曳在地,怀里抱着一把血色的琴。
周身似有光芒流溢,恍若仙人。
那男子居高临下地环视客栈一圈,目光在靠近柱子的那一桌,陡然落下。
那里传出的气息,一道混沌诡谲若深渊,一道干净纯粹如赤阳,都是他此生从未遇见的好东西。
兴奋的光芒,自他雪白的瞳孔里折射出,他忍不住舔了舔唇角,等不及地从房梁上跃下,刚想拖走那状似昏睡的两人,不料纤细的脖子,却被人牢牢握住了。
宁扶沅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含笑,面若无邪少女,赤瞳里却浓稠如血翻涌。
“本尊都等饿了,总算来了一个。”
在对上那双赤瞳的瞬间,白发琴魔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他疯狂挣扎,口中面前吐露稀疏的话:“魔尊饶命!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我乃千岁魔琴所化,精通世间一切琴谱。”
“愿誓死效劳魔尊,生生世世为您谱曲奏乐。”
宁扶沅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拽出他怀里那把琴。
不料光芒流溢的琴乃那琴魔身体一部分,一脱离本体,便化作粉屑散开了。
宁扶沅兴致大打折扣,笑容一敛,张口将那琴魔吸溜吞入腹中:“竟敢在本尊面前成称魔。”
“没去打听过吗?本尊还有个名号,叫‘音煞魔’。”
感受到那琴魔在她肚腹里翻滚,宁扶沅皱皱眉,不动声色地捂住腹部,教育徒弟:“师门法则第一条,捉到的邪魔助长修为,能吞即吞,浪费一条,自行领罚。”
话音刚落,却瞥见一旁徒弟面色潮红,眼神空蒙,像刚吞完一百颗十全大补丸的模样。
她皱了皱眉,伸手探像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嵇无泠浑身一僵,猝不及防地连连避开。
没怎么,只是他没料到这具身体的修为,居然连那魅魔的迷烟都扛不住。
宁扶沅眯了眯眼:“为师说的,可都记住了?”
嵇无泠想起刚刚被他斩杀的那只邪魔,沉默片刻,点点头,轻轻吐出一口燥热气息。
他不动声色转移开话题:“师尊竟也擅琴技吗?”
宁扶沅扬了扬下巴:“论琴技,天下无人敢出我右。”
小徒弟想听琴,恰好宁扶沅心情不错,想了想,当下便有演奏的兴致:“为师便让你大饱耳福吧。”
四下无琴可奏,她想了想,从体内抽出那琴魔残魂,恍若听不见他的凄厉惨叫,在手中随意搓揉,生生用琴魔的魂魄捏出一把琴。
她正襟危坐,随手拨弄。
如拉锯的“疙瘩疙瘩”声响起,不断入耳,嵇无泠面色微微僵硬。
原本燥热冲动的情绪居然奇异地被压制住,取而代之的,他因为脑中催命般的回音,脸色一点点煞白。
而师尊面色如常,一脸认真,下巴依旧微微的抬起,显然是没有觉得自己的琴声有任何问题。
他撑着额头,忍不住笑起来,眼底浓稠如墨:“不愧师尊,弹得真好听。”
等白衣女子一行人幽幽转醒,才发现客栈内宁静一片,再无琴声。
而那两人毫发未损,仍坐在原位置上。
白衣女子皱起眉,下意识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异常后,她立刻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开口询问:“刚刚那琴声呢?”
宁扶沅挑挑眉,从徒弟刚刚真情实感的夸赞里回过神,神色认真地望过去:“那琴师过来,发现技不如我,羞愧而逃了。”
白衣女子眉心一拧,居然被带着跑错重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弹的有多好?”
宁扶沅正在兴头:“不若我赋琴一曲?”
已经彻底被琴声驱散燥热的嵇无泠,眉心狠狠一跳。
宁扶沅全然未查,掏出琴魔,快速拉扯成型,轻轻搭上手指。
不出片刻,那白衣女子一行,重新到底,昏厥不醒,隐隐有口吐白沫之态势。
宁扶沅收回手,轻叹一声。
“可惜了,若你有我这琴技,还何须苦苦练剑。”
“为师以后便多弹弹,耳濡目染,你总会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