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宁扶沅是真心打算收弟子的。
毕竟就算没有梦里那档子事,她也打算重新培养个人出来,分一分言星的权力了。
她从前收弟子向来随性,主张的也是放养式教育,结果出师后,一个个打架倒是很好,性格却一个比一个歪,没个能管事的。
言星算是个例外。
她自小目的明确心思重,以为将野心瞒得很好,宁扶沅也乐得将魔界琐事交给她去做。
只可惜的很,心太大了。
现在是还有自己镇压着,若她日后渡劫飞升,这魔界迟早要被妖鬼两界鲸吞蚕食。
宁扶沅弓起膝盖,手臂轻搭,慵懒地斜靠在上座,示意那魔侍能唤人进来了。
一溜唇红齿白的漂亮郎君自殿外长阶下鱼贯而入。
都着整齐的墨色绣金长袍,头带纱冠,眼含水波,眉心似有朱砂,不像是来参选魔尊弟子,倒像是来争相当侍宠的。
言星等一众人早已候在殿内,微微抬头,看见此景,言星眼皮一跳,反条件望向旁边笑得阴阳怪气的男子。
她根本没让人把这些“精心遴选”的外门弟子打扮成这样,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居然被鱼危这小子摆了一道。
宁扶沅却已经自鎏金座上下来,饶有兴趣地悛巡而过,甚至挨个抬起那些少年的下巴,仔细观赏其相貌。
“年龄几何?从前修什么经法?”
一个个涉世不深的少年郎们,被冰凉的指腹抵住,又迎着少女侬丽逼人的赤目,纷纷红了耳垂,但不知为何,下一秒,却陡然浑身一僵,畏惧得瑟瑟发抖。
宁扶沅挑挑眉。
这些外门弟子大多已过炼气阶段,又不是初入魔道,她有意收敛身上的气压,他们却仍怕成这样,倒是奇怪。
不过也是如此,她心底难得提起的兴致,却寥寥无几了。
尤其发现其中几个,还是从前修合欢道的时。
等到最后一个,宁扶沅甚至都懒得伸手,敷衍地用袖摆扫过他下颌,没看清就要随意随意离开。
却见那黑发少年上前一步,主动顺着她袖风的力道抬起头。
漆黑如湛的双眼里,清澈见底,又似有波光泯灭,衬得其他人过于庸俗,他微微一笑:“在下嵇无泠,从前修魔经,仙龄100岁。”
宁扶沅眼神骤然冷下去,迫人的寒意不加遮掩地释放,几乎压得整个殿内的人都喘不过气来,甚至于,本来还金碧辉煌的殿内瞬间结了层厚厚的冰霜。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掐断这少年的脖子。
“这人也是外门弟子?”
鱼危眼神微变,在言星嘲弄的眼神里,他立刻单膝跪下,急急开口:“尊上息怒,这少年是我前些时候收的外门弟子,我观他不过百岁竟已即将筑基,天赋惊人,生来便擅以神为炉,便想着把人送过来一试。”
宁扶沅回想那日在花园里,少年乖顺无害地应承并不会有其他心思的眼神,心底薄怒转盛。
她抚着下巴,眼神微斜地开口:“以神为炉?甚好!我观此人容貌昳丽,恰我最近对合欢宗经法感兴趣,便送去侧殿,安排作我的炼人吧。”
“尊上!”这下,鱼危急了,错愕地拔高音量。
他是真觉得那少年天赋不错的,如为炼人,那与鼎炉有何差别?
想起那日在花园里,忽遇这少年修炼,引得飞瓦横走,檐上水滴停驻的惊骇场景,心底愈发可惜。
要知这魔宫内的屋瓦,乃奇穷的鳞片所化,除非奇穷心生畏惧,寻常人哪能撼动得了它的鳞片。
因而后来几次交集后,他愈发觉得这少年可用,见那他一心想拜入魔宫外门,他也就应了,谁料他居然敢混入这里……
鱼危咬咬牙,刚想再努力争取一下,眼神疯狂示意那位名为嵇无泠的少年,却见他垂着眼眸,神情淡淡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扶沅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转头嘱咐魔侍给他发“安置费”。
魔侍轻蔑了丢了1枚晶石在嵇无泠脚边,砸在地板上叮当作响,顺道还有一枚破破烂烂的的匣子。
侮辱之意,好不遮蔽。
少年俯身捧起匣子,垂眸缓缓打开一条缝隙,看清楚其中之物时,长睫颤了颤,他很快抬头,对上魔尊大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宁扶沅没有错过那少年打开匣子时,瞳孔微缩的错愕模样。
心底的不快这才被安抚了些,她扬了扬下巴:“把这人带出去,我们继续下一轮选拔。”
嵇无泠站在魔宫主殿外的长廊下,一朵幽命花从庭外延伸过来,亲昵地蹭他指腹,想讨一点血喝,却被他神色浅淡地摘下花茎,远远投掷开。
他漆黑的眼眸被屋檐阴影盖住,泄露出心底幽深莫辩的情绪,远远并不像面上那般镇定。
不断有刀剑相撞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一场比试后,慵懒的女声便会唤其中一人上前,询问其状况。
譬如此刻。
“乌金遥?一手弓倒使得不错,过来跟本尊随意聊聊。”
那少年欢喜的声音立刻如佩环击石:“尊上也喜欢食这音醋糕?我自小擅食补道,这音醋糕便是我幼时自创的呢!”
嵇无泠扯了扯唇角,立刻分辨出是那只歧阳山金鸟妖,他只需稍稍查看,便知此人只通三窍,慧根不全,大几率将来只能止步于金丹缔结前。
她向来不喜弱者,此金鸟妖意图讨巧,想必会引她震怒。
谁料少女却真挺感兴趣似的:“是吗?你这外门弟子倒是有意思,回头再创了什么糕,给本尊也送些来,不过家中人都是妖,可会反对你入魔道?”
嵇无泠长睫微颤,突然有种轨迹都握不住的烦躁感。
很奇怪。
从拍卖会上,她没有出现,亲眼看到他斩杀醴都大公子开始,一切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去了。
嵇无泠甚至想过,若她再无收徒的念头,他便立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做一把剑,斩一切心思不轨之人。
但现在,她却亲手把那些人放进去了。
……
殿内其乐融融的比试赛还在继续,嵇无泠听着她问完黑熊妖平日如何练体术,又跟兔妖讨论天生赤目的乐趣,然后同食发鬼探讨养发滋肌的秘籍。
甚至最后,她唤了那几个从前修合欢道的过去,听他们讲风流艳史,学习如何靠精湛的功夫吸食少男少女的精魄,从而修为一跃千里。
嵇无泠按了按突突跳的眉心。
在言星越来越黑的脸色中,宁扶沅意犹未尽地结束话题,令魔侍去熄了殿内的熏魂香。
各外门弟子这才如梦初醒,等他们后知后觉,自己连幼时从家里偷了几次灵石的事情,都全部倒出来了后,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师尊可有相中的弟子?”言星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开口询问道。
“看着都挺好。”宁扶沅叩着扶手,似乎很是烦恼,“不若明日再正式比比,先将人都送去侧殿吧。”
说着,她吩咐魔侍赏了众人1000灵石。
等所有人的身影都退下去,宁扶沅推门而出,打算去所有外门弟子聚居地随意逛逛,殿门刚开,便看见廊下立着个乌发翻飞的少年。
想着自己放入匣子中的镣铐,宁扶沅心情甚好:“怎的,心生不满,意图刺杀本尊来了?”
他定定地与她对视,继而若无其事地浅淡一笑:“这些人资质浅薄,配不上尊上的亲自教导,您不若再多看看。”
魔尊寝宫侧殿,与正殿不同,这里装饰陈旧,多用兽骨作墙,屏风则是一层尚在流血的薄薄妖皮,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一群不知前途的少年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屋里,除了几张并排摆放的简单床铺,再无他物。
“这可怎么办,听闻魔尊性情古怪,我们不会命送于此吧?”
“要么,我派纸鹤去联系言星大人?”
……
大家都商量着对策,却见一清风霁月的少年自廊外而来,闲庭信步地径直入了屋子里,盘腿坐在墙角处,竟是准备入定修炼了。
大家都面面相觑一瞬。
所谓炼人,便是会拿来吸食魂魄的,跟奴隶无差别,向来都是抓半妖做炼人的。
大家都是妖界鬼界魔界世家弟子出身,魔尊既然定下要将此人做炼人,跟未来的奴隶共处一室,简直如鲠在喉。
当下,便有人想去将人轰出去。
但想着这家伙之前一剑把他们中最厉害的弟子挑入幽命花里,咀嚼得连骨头都不剩时,又放弃了。
没办法,趋利避害,是妖鬼魔与生俱来的天性。
大家只好尽量忽略掉此人,继续聊天。
嵇无泠很快进入修炼,今天的状态,却如何也不对,脑海里总是隐隐浮现魔尊睥睨冰凉的眼神,像是要刺进他的神魂里。
“其实吧,”寂静低落的屋子里,一个人故作高兴地拔高音量,“我们也不要过于低落,最多拜不了魔尊,总不至于死吧,我带了骰子,来来了,赌一赌,快活似神仙。”
“楚兄说的是,恰好我这儿有酒。”
魔界向来不拘着人天性,便是这几年学正道大肆收弟子,约束其行为,也难易本性。
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快活起来,酒过三巡,逐渐口不择言。
“听闻那魔尊能夜御十男,要我说,做什么亲传弟子,做男宠也挺好啊。如此惊若天人的相貌,我从前在鬼界闻所未闻。”
“呵,你们可知她多少岁了?3万岁,那华衣下的皮囊,不知道是怎么一副枯树皮样呢!”
“这算什么,我以前修合欢道的,只要能汲取力量,剥了衣服摸着有感觉,也不是不能忍着。可惜没能选做弟子,不然凭我合欢功法,要是能从魔尊那里汲取修为,嘿嘿……”
话音未落,一把拙朴的剑鞘,骤然穿了那合欢修的脖颈,将其头颅钉在了墙上。
所有人立刻醒酒,瞪着剑鞘的主人:“你这炼人!疯了吗?”
嵇无泠站起来,流窜在周身的冷冽气息尚未消散,那剑鞘重新回到他掌心里,不断震动嗡鸣,是里边的剑不甘心地想要出来见血了。
这时,突然有人眼尖地认出他周身气息不对,那灼热的赤金色光芒,自带一股阳罡,像是能把一切污秽面融化殆尽,那里是能在这魔界修炼成的?
“等等,你是剑修?正道的剑修?”
嵇无泠斩妖无数,对于妖鬼从无怜悯之心,更无避讳之意,他十分敷衍地做了个意外的表情。
“被发现了?”
话虽如此,他却相当自然地取走桌上乱摊开的那堆灵石,喂给手里的剑。
“我的灵石!”
“还我灵石,好大胆的剑修……”
话音未落,少年手中的剑身出鞘,带起赤金色的刚烈剑气,瞬间掀开屋顶,让这一屋子妖鬼现了原形。
剑饮够了血,意犹未尽地回了剑鞘,重新沉睡去了。
只剩下那会做糕点的鸟妖,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嵇无泠径直走过去,朝他俯身。
“别……别杀我!我有钱,很多钱!”
他说着哆哆嗦嗦地抖落身上的全部高级灵石,和一枚储物戒指。
嵇无泠很满意他的人傻钱多,盯了废墟片刻,正要想个合理的理由,却听那鸟人结结巴巴开口。
“你莫莫不是魔尊大人的老情人吧?”
少年已经重新布置完现场,伪装成这群妖醉酒相互搏杀的样子。
闻言,浅淡地笑了一下,眼神却很凉:“她是我师尊,我为她的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莫要乱讲。”
等他面不改色地搜刮完所有尸体身上的灵石,又将屋里稍微值钱的饰物都塞入储物袋中。
刚要一剑也捅了自己,伪装得更像一点,抬头却发现不远处的房梁上立着个人。
少女一袭黑衣没入夜色,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不知已经围观多久了。
嵇无泠捏着剑柄的手指陡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