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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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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界地宫深处,冰棱为柱,龙脊为穹顶。

    嵌满嶙峋白骨的大殿中央,凿开一面巨大的寒湖,湖面冷气缭绕,包裹住少年笔挺苍白的身躯。

    那少年乌发披散,未着寸缕,长睫上已经结了层冰霜。

    他四肢均被玄铁镣锁住,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只有微颤的唇,和不断溢出的殷血,彰显着此人还活着。

    宁扶沅托着下巴,慵懒地倚在湖边矮榻上,饶有兴趣地拽了拽锁住他脖子的铁镣。

    “果真是个宁死不屈的。”

    少年被扯得一个踉跄,险些砸入湖底,却很快背脊绷直,重新矗立如雕塑,端的是一身傲骨。

    宁扶沅勾勾唇角,赤脚踩着冰屑,进了寒湖,一手掐住他的下巴。

    “据说,你还有半狐血统?怎不变出尾巴来,给为师瞧瞧?”

    少年骤然睁开双眼,漆黑如星的干净双眸,迸射出杀意,宁扶沅却笑起来,用指腹擦去他嘴角血渍,下一秒,陡然攥紧他的头发,握住他嶙峋的双肩,俯身把人压向朝寒气摄人的湖底……

    ……

    漆黑不见五指,只有漂浮幽火堪堪照明的崖洞中,宁扶沅捂着绞痛的心脏,猝不及防一口老血。

    她吐纳几息,总算从魂力逆行,险些入魔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皱了皱眉。

    身为魔尊,闭关修行中遇魔障未免有些可笑,但宁扶沅也说不清楚,为何自己会在即将突破的关头,反复看见一些虚幻的梦境。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那些离谱画面了。

    宁扶沅甚至知道,若没有打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会把人按在湖中,折磨得半死,断其经脉,吸干灵气,又用珍稀丹药和寒潭修复好他半毁的身躯,如此重复,最后将人无情喂给魔界深渊底,一道邪气肆意的裂缝。

    虽然具体经过断断续续,但宁扶沅约莫能推测出来,那梦说的是自己收了个徒弟,却贪图少年好颜色,把人当成鼎炉关在禁室里。

    少年百折不屈,她却再三逼迫,把人玩弄得遍体鳞伤后,又心生厌倦丢入深渊毁尸灭迹了。

    宁扶沅捏了捏眉头,从崖洞中站起来,委实想不通,自己若是真看上一少年,把人抓起来便是,怎会收为弟子掩人耳目。

    属实不似她的行事风格。

    因而她并不相信这梦会是某种预兆,只那反复出现的深渊裂缝,实在奇怪。

    她闭关上万年,却并非不闻外界世事,虽然无人来禀报,但宁扶沅最近,确实感应到来自那深渊的一丝异常。

    恰好此时,山门被人叩响。

    “师尊,近日醴都和三妖城诸位来我魔界参加千岁会,各试炼场要务繁忙,弟子恐无法及时过来。”

    “师尊突破在际,我留一小辈在此守候,您若有需要,呼他便是。”

    一道清丽的女声从石门外恭敬响起,宁扶沅蹙眉想了会儿,终于记起来,这人应当是她从前收的大弟子,似乎叫言星,她闭关以来,魔界一切运转都是言星在管。

    门外,黑气翻涌的陡峭断崖边,面容昳丽的红衣女子站了会儿,一如既往地没听见里面搭理。

    她神色莫辩地盯着石壁看了会儿,眼神微松,猜想魔尊约莫已入定,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轰然一声巨响。

    红衣女子言星一震,蓦地回首——

    那扇已经关闭上万年,几乎与漆黑崖壁融为一体的石门骤然坍塌,连同周遭结界一起化为齑粉。

    飞扬的粉屑中,一容貌侬艳,光耀逼人的少女漫不经心地掸去袖口灰尘,掀开眼皮望向她。

    “千岁会?我魔界何时跟那些妖鬼牵扯上了?”

    被那寒凉的赤眸攫住,言星心脏加速,望着师尊那同记忆中无异的年轻面孔,难免一阵激动,但心底很快又有难言的滋味漫开。

    近万年过去了,自己如何努力,都已经是成年女子模样,而师尊居然仍如桃李少女,更可怕的是,她能感受到,师尊身上的气息,愈发深不可测了,早不似从前那般,一动怒便戾气四溢。

    失神只在一瞬间,言星很快反应过来:“恭迎师尊提前出关,大道修成!”

    继而笑着恭敬答复:“师尊有所不知,您闭关多年来,六界局势变化巨大,我妖魔鬼三界若是不联手……”

    宁扶沅懒得听这些琐事,随口问道:“深渊那边可有异常?”

    言星怔了怔:“无异,师尊怎会突然想起那?”

    宁扶沅眼神淡淡扫过言星:“你陪为师去看看吧。”

    宁扶沅走在终年不见天日的街道上,旁边挂满鲜红的人皮灯笼,竟将地底深处的魔界也照得亮如白昼。

    鳞次栉比的建筑物早已不是她记忆里那一批,甚至多了好几倍,居然还有不少摆摊卖稀奇小玩意儿的。

    而路上的行人,也不再只有魔修,妖族、鬼道、邪门派……比比皆是,都在兴高采烈地议论即将到来的千岁会。

    “诶,听说了吗?那千岁会前有一场观赏赛,是魔界从各处购买来的丽奴相互比试。”

    “丽奴,不都是些好看不经用的玩意儿,那比试有何可看的?”

    “你懂什么?此次魔界可是下了血本,这批丽奴不仅容貌惊为天人,修为也甚好,听说还有正道人士呢!而且……嘿嘿,”那牛头丑妖笑得奸猾,“你们不知,这魔界规矩,丽奴是可以拍卖的?”

    “一场比试拍卖一次,若是买个正道的丽奴,回去关起来玩弄,不有趣得很……”

    言星跟在步伐停滞的少女背后,听着那些妖胡乱议论,眉头拧起。

    她虽是陪着师尊最久的人之一,却也从未摸透过她的古怪脾气,自出关以来,师尊未曾对千岁会表示出任何赞同的看法,她生怕这几个妖坏了自己好事。

    言星不动声色示意人把那几个引开,才温和解释道:“那观赏会是几个小弟子搞的,也有些意思,既然深渊无异常,师尊若不急着回魔宫,可要前去看看?”

    亲眼去看了深渊,并没有什么裂缝出现的迹象,宁扶沅倒是不急着做什么了。

    她挑挑眉,应了晚上去看看,然后随口打发人:“我有些事要办,回头会自己去。”

    丢下这句话,她便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簇黑烟徐徐。

    等她一消失,言星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她身旁的女弟子小心翼翼开口:“大人,那位就是魔尊?”

    “看起来很年轻啊,大人何必忧思……”

    言星阴冷地扫她一眼:“魔尊大人岂是你能置喙的!闭嘴,做我吩咐的事去!”

    宁扶沅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她扮作妖族少女,饶有兴趣地逛了一圈夜市,才发现世事变迁,多出好些新奇玩意儿,连街头赌坊都不再是自己熟悉的玩法。

    她一路逛下来,什么都玩玩试试,还专门去跟人讨价还价,最后赢光了一家街头赌坊,把企图找茬的东家打了一顿,仍意犹未尽。

    宁扶沅可惜地想,只恨从前那些赌友们,看不到自己如今的风姿。

    宁扶沅心情不错,甚至有些后悔没早些结束那劳什子闭关。

    但她的好心情,只停留在看见一个巨大的鎏金笼子,被巨鹫叼着,从半空中一闪而过时。

    身边的惊呼声此起彼伏:“那些就是丽奴吧?”

    宁扶沅眯了眯眼,目光犀利地锁定在那金笼里,挤在百余个衣衫华丽男女间的某个少年。

    乌发高竖,容貌清隽,光风霁月得很。

    不知为何,她却只联想到这人被铁链束缚,苍白脸色染成绯红,奄奄一息的模样,梦中已经模糊的少年模样逐渐清晰起来,似乎就该长成这样子。

    而身边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讨论。

    “瞅见没!真有几个正道的!中间那个特好看的少年,是剑修吧?听说剑修身材都好,嘿嘿……”

    宁扶沅舔了舔唇角,莫名生出几分不高兴的念头。

    她在心底微嗤,剑修?

    明明该是个半狐狸妖。

    偏偏那两妖没有眼色,还要继续议论,越说越离谱,仿佛那少年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到时候我们合伙买,玩也能一起……”

    话音未落,面前的光芒却被一个灼灼艳丽的少女挡去了,两妖皆是一愣。

    少女提着一盏灯笼,抱臂冲他们微微一笑,赤色深眸中似有旋涡飞逝。

    “这人皮灯笼太红,我不喜欢。”

    “你们妖血是粉红色的,做成灯笼,倒很适合我。”

    沸反盈天的试炼场,乌足金鸟妖化作的美丽年轻少年正与一只伥鬼决斗,周围全是不怀好意的欢呼和口哨声。

    言星坐在主位上,垂眸面无表情地盯着赛场热点。

    耳边小弟子在汇报拍卖情况:“上局的九尾狐拍到五千万秽石,大人可以放心了。”

    “这乌足金鸟只会更贵,只不过……大人打算压轴的那个,不太老实。”

    言星脸色微沉,正要嘱咐些什么。

    下一秒,在看见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时,她的心脏一提,神色几经变化,才笑着站起来。

    “师尊可算来了,您快请坐,正精彩呢。”

    宁扶沅从前看这种场面不知多少遍,早就心生腻味,她提着一盏粉皮灯笼,随意掠过场上,就知那乌足金鸟要败:“你帮我找个人出来,是个少年,竖青色发冠,看上去像剑修。”

    言星还没开口,旁边守着的小弟子忍不住插嘴:“可那少年早已被醴都公子定下……”

    话音未落,一阵袖风扫过,那小弟子兀然飞出,撞碎栏杆砸入台中,最后只剩半截身子留在地面上,血溅了半个观众台。

    比赛被迫中断,所有人惊疑未定地朝二楼翻飞的纱帘望过来。

    言星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定下神,她敛眸笑着站起来:“师尊莫恼,我这就让人送过来。”

    很快,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便被拖过来,他四肢被拷着,衣衫松垮,隐隐露出锁骨上的鞭伤。

    不等宁扶沅开口,言星率先皱眉:“怎么回事?”

    “禀言星大人,这小子伤了醴都二公子……”

    话音未落,便见一旁气势逼人的少女俯下身,挑起少年下巴。

    在瞥见那冷白脸颊上,一道鲜红的鞭印时,宁扶沅长睫垂下,淡淡开口:“谁打的?”

    “是……那醴都二公子,这小子不肯让他先验货,他便令人绑起来……”

    宁扶沅骤然抬眸,肃冷的寒气入箭,似能摄人心魂。

    那小弟子一滞,下意识结巴开口:“这血……都,都是那醴都二公子的。”

    宁扶沅仍旧不高兴。

    有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弄脏的感觉。

    她瞥了眼那少年笔直不折的后背,莫名与梦里场景重合。

    也不知将其弯折,会是如何模样。

    她舔了舔尖牙,骤然打消了亲手把人了结,以免生出麻烦的念头。

    “醴都人向来丑陋,那二公子想必也不例外,如此活着,也是可惜——不若死了好。”

    “便把人杀了,送来我宫中作沃花的肥料吧。”她理所当然道。

    “至于这少年,”宁扶沅想了想,赤眸中居然闪过纠结,“也送来,负责养花。”

    宁扶沅想得很好。

    她既不想像梦里那般成疯。

    也不愿这少年落入其他人手上。

    就扔在殿里养花算了。

    宁扶沅顺手把沾了自己气息的粉皮灯笼丢入少年怀里,追踪这人痕迹,便消失在原地。

    她并未看见,少年本似昏厥过去的双目,在披散的黑发后睁开。

    他抓着灯笼,隔着糊住眼睛的血红色抬头,望见少女拖曳而过的一角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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