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十七章
“哈、哈……”
夏茯像缺氧鱼一样大口喘着粗气。
他们家因为夏常青打架赔了不少钱,于是父母明令禁止夏茯“在外惹事”,代价就是夏茯遇到事情要不一声不吭,要不直接下死手,完全没有一个中间值——包志伟扇了她嘴巴,她就以牙还牙对着他脑袋砸了回去。
现在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的样子令夏茯心惊肉跳。
怎么办?他怎么不动了?该不会死了吧?
如果只是晕倒还能解释成正当防卫,但要是死了,或者脑损伤落下病根,她也完了,哪怕从轻量刑,后半辈子都要在监狱里度过。
不、不、不。
种种假设让夏茯背后发凉,她再次抱紧电脑,鼓足勇气上前查看包志伟的情况。
太好了,还有呼吸。
昔日不可一世的男人正四脚朝天躺着,用鼻孔发出粗重的喘息,那个硕大的肚皮随呼吸时鼓时平,像极了手术台上等待解剖的青蛙。
夏茯垂眼打量着包志伟,庆幸之余又无法控制地感到厌恶。她屏住呼吸,轻轻用脚尖踢动他的胳膊,“包志伟、包志伟?”,想要确定他是否还有意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足足一分钟,包志伟都没有回应。
此地不宜留,她能直接跑掉么?不行吧,那对情侣听到了这里的对话,班上就自己一个女生,很轻松就能查出自己的身份。
还是先去找人?但找谁呢?爸妈肯定不管自己、辅导员偏心、室友只是普通人……方景澄么?
夏茯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再次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要不先给保安队打个电话吧?
新生培训的时候,她存了不少紧急电话。
就在夏茯检查口袋里的手机有没有摔坏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只有一个人,脚步也非常悠闲,听起来不像是折返的情侣。
难道是夜游花园的路人么?
夏茯的一颗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努力分析现状,思考要如何解释,全然没有注意到包志伟已经悄悄挣开了眼睛。
那只毛茸茸的手飞快刺向夏茯纤细的脚踝,将它紧紧攥在手心,恨不得直接捏碎她的腕骨。
夏茯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还没来得反应,就被他向外扯动脚腕,一把掀翻在地。
“该、该死的婊子。”
包志伟从牙齿缝里挤出骂声。他一只手抓住女孩的左脚,用力将她拖向自己,另一只手则撑起上身,打算从地上爬起来。
额角滴淌的鲜血越过眼皮染红了包志伟的瞳仁,他看起来和墓地中苏醒的丧尸没什么两样。
夏茯的力道还是太轻了,拍打他时用的又是笔记本板面,着力面相对较大。于是包志伟在短暂的眩晕后,立刻回过神来。
但脑震荡的后遗症仍停留在包志伟身上,他现在口齿不清,行动也相对迟缓。夏茯因此获得了
一段反击时间。
王、王八蛋……
有目击者在场,她可不能像刚才一样下死手了。
眼见那座长毛肉山越来越近,夏茯咬紧了牙关。或许她的体内也存在和弟弟一样的暴力基因,对于打架,一回生二回熟,女孩再度操起笔记本,用边角部分狠砸包志伟的手腕,同时对着出口处放声尖叫:
“放、放开我!救命啊!!()”
“16()”
得发出惨叫,触电般撒开手掌。夏茯趁机抽出完好的右脚,脱兔似对着他的膝盖猛蹬过去,硬生生把包志伟踹开了一小段距离。
好疼!那脚应该踹得更狠一点。
夏茯手脚并用想要从地上爬起,可左脚腕骨头缝里好像卡了个刀片,她踩地时猝不及防疼出了两汪眼泪。
瓷白的皮肤上留着五个深深的手指印子,刚刚包志伟怕是直接把她脚给抓蹩了。
但危机时刻可容不得这么多。
夏茯用手指头抠住最近的石柱子,硬生生把自己撑了起来。
“帮帮我!”
好疼。
她跌跌撞撞向脚步声传来的地方跑去,觉得自己一下成了童话里上岸的人鱼,每一步都跑在刀片上。
好在挣扎并非徒劳无获。
听到哭喊声,“夏茯?”来者疑惑地唤出她的姓名,大步流星赶了过来。
皎洁的月光终于从紫藤稀疏处照了进来。
方景澄的银色短发在光下亮着,那双湛蓝的眼眸清透得像是琉璃,青年今天穿着白色的短袖开衫,整个人都很素净,一眼看去像是月光有了实体。
他望向朝自己跑来的夏茯,第一反应便是张开双臂,准备接住她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身体。
而夏茯毫不犹豫地攀住了他强壮的胳膊。
她现在别无选择。
这个男人绝对算不上什么白马王子,看起来精致华美,但皮肤上却爬着诡谲的蛇骨刺青。他漫不经心微笑盘算的时候,夏茯甚至能听到蛇类爬行时鳞片摩擦的细响。
鳞片和银子都是凉的,她怀疑方景澄摸起来也是冷的。
但事实上,属于年轻男子,那偏高的体温竟成了这夏夜中的唯一热源。
“帮帮我,求求你了,帮帮我。”
她没有绝世佳人的美貌,性格也难以讨人欢心,就连作为合作伙伴的聪明沉稳也被包志伟扯烂了。老实说,夏茯也不知道自己还剩什么,她不过放弃了最后的一点自尊,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恳求方景澄。
“求求你。”
认识不过几天,两人的关系友好又平和,这么靠近还是头一会。她的声音、她的气味、她的眼神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拢住了方景澄,让他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垂下眼帘,在惨白的月光下凝视狼狈的夏茯,涌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
她那双含泪的眼睛很漂亮。
像一样上挑的眼角,圆润而莹亮的瞳仁
() 现在被泪水浸透,
因绝望漆黑一片,
唯一一点亮光还是他的倒影。
她迫切地需要他,和之前那些需要他的钱、需要他的脸满足虚荣的女人不同。好像真的没有他就会凄惨地死掉。
意识到这点后,一种怪异的情绪在开始方景澄胸腔内高涨翻涌。
他有一名就读珠宝专业的发小,平日最爱坐飞机寻找素材,古朴无光的原石在她的打磨下熠熠生辉,这总让她感到欣喜若狂。
开始他并不理解她的快乐。
但现在,方景澄好像从夏茯的泪水里隐约窥见了令他反常的真相。
仿佛打算攫取什么东西,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收拢又放开,最后极为克制地抚上夏茯单薄的脊背。
青年轻拍夏茯因疼痛发抖的身体,放缓声音安抚她说: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分别时,方景澄能猜到夏茯不想让自己送到宿舍的心思。
不过他那会儿也没事可做,眼前的花园又的确有几分雅致,他便耐心目送夏茯离开,然后去最近的学校超市给自己买了瓶矿泉水,打算逛花园的时候拿在手里喝。
货架上除了常规的几款饮料,还有新上的瓶装茶,方景澄一眼认出那是她下午喝的“路易士茶”。她好像很喜欢那个,喝一口眯一下眼睛,没一会儿就放松得犯困。
到底有多好喝啊?
方景澄如是想着,顺手拿起茶水结账,他本打算如果穿过花园能看到收被子的夏茯,就给她一瓶睡前喝,实在没想到分开一会儿工夫,夏茯就能被人打成这样。
不过距离她被打应该还没过多久,他过来时有看到一个女孩丢下男友跑出长廊,慌慌张张朝女生宿舍赶去。
“别急,告诉我怎么了?”
他抚摸自己的手法好像母亲安抚啜泣的孩子……
夏茯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线生机,她哭得乱七八糟,努力向方景澄解释道:
“我打了他,怎么办?全完了,我不是故意的。”
“臭娘们!居然敢打老子!”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夏茯立刻缩起脖子,鸵鸟似的把头藏进方景澄的胸膛,柔弱无依、瑟瑟发抖,可不像能把对方打得满头是血的样子。
“你以为自己有什么底气?那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就是玩玩而已,我告诉你,今天谁都保不了你!”
包志伟一瘸一拐追了过来。额上的血迹被风吹干,糊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他被夏茯重锤的手腕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踏踏地垂在身侧。
方景澄平静地审视着他,开始分析情况——
难怪大家说兔子被逼急了都咬人,他头上伤口看起来还挺要命的。要是后头两边协商起来,学校又有意和稀泥,各打一板子,出身普通的夏茯可能遭不住包志伟反咬一口。
但他就不一样了。
“没有哦,是我打的。”
“诶?诶?”
青年颠倒黑白的说法让夏茯愣在原地,她有点
搞不清楚状况了。
方景澄没有立刻做出解释,他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先在这里等一下好么?()”
“()[()”
“她看起来纯良,其实在脚踏两条船。她原本在跟我谈恋爱,一个学期早安晚安没完,连期末作业都是我给她写的呢!这会儿估计是看你有钱,就扑了过去。”
“我这会儿在教育她呢!”
而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真把他的解释听了进去。
“原来如此!是你打的啊。”
太好了,包志伟松了口气,可正当他打算继续煽动对方情绪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凉风拂面。
青年的拳头正对着他染血的那半张脸,狠狠砸了过去。
包志伟眼冒金星,恍惚听到自己臼齿断裂的声音。他身子一歪,向斜后方摔倒,可身子还倾下没多少,就被方景澄捏住肩膀,沙袋似得竖在原地。
哪怕打了人,青年还带着灿烂的笑容,一副随和大方公子哥的样子。
包志伟听到他好奇发问,语气残酷好比捏起蚂蚁的小孩。
“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诶,既然知道我是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怎么还敢招惹她?”
老实说方景澄根本不在乎包志伟这号人,也无所谓夏茯有没有真的跟他谈恋爱。就跟他去篮球场时表现得一样,他感兴趣就会直接把夏茯撬到手里来。
他在乎的是包志伟为什么敢扇夏茯的脸蛋。她的睡相很孩子气,他中午看了那么久,都没想到直接上手。
包志伟到底怎么敢的啊?
听听他刚才说的话,如果自己让开了,他还打算追上去继续打她是吧?
方景澄不快地眯起眼睛,贴心地叮嘱包志伟道:“把牙咬紧点。”,平和的声音像蛇一样钻进包志伟的耳孔。
这对奸夫□□,连打人的位置都差不多,这下不会又要揍他脸了吧?!
包志伟一个机灵咬住牙齿,挣扎着用双手护住脑袋,接着就听到青年短促的笑声。
“真听话。”
青年用手掰住包志伟的下巴,提起膝盖对着他那个硕大的肚皮,狠狠顶了过去。
“呜哇”
一击膝击又快又狠,包志伟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流质食物争相涌上喉头。但现在已至夜晚,晚饭基本消化完毕,他脑袋被方景澄往上一抬,竟直接把呕吐物咽了回去。
真是头蠢猪,谁说他要揍他脸的?
虽然他早就想揍
() 他了,
不过闹过头,
家里老头子找上门来就麻烦了。
方景澄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恶劣的微笑。他摆回双手控住包志伟肩膀的姿势,看似满不在乎戏耍对手,实则余光紧盯花园通向女寝的出口。
几柄明亮的光柱刺入浓稠黑暗,看来先前跑走的女生,已经带来了救兵。
背对出口的包志伟显然不知道这点。
令人作呕的酸臭在嘴里弥漫,他的怒气也达到了顶点。
妈的、妈的,居然敢耍他?!
老子跟他拼了!!
包志伟红着眼睛,趁方景澄心不在焉,一拳打向他的小腹。
这招极其阴损,瞄准了人类脆弱的脏器。可最后疼的反倒是包志伟,他好像一拳打在了橡胶板上,震得他拳头都发麻。
难道这小子早有防备?特地绷紧腹肌等着自己?
包志伟错愕地望向方景澄,看到他朝自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青年张开嘴唇,用嘴型同包志伟无声告别:“拜拜”,他捂住小腹,非常夸张地向后趔趄,好像受到了什么致命打击。
“方景澄!!”
眼见青年挨揍,夏茯的尖叫直接撕破寂静,使造访者第一时间锁定案发现场。
包志伟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快速逼近,紧接着一道强光直接照在他的脸上,令他不适的眯起双眼。
先前花园约会的女孩见男友毫无作为,干脆跑去女寝叫上了值班的宿管阿姨,而两人背后还跟了三个巡逻中的保安。
带路的姑娘率先伸直手臂:
“阿姨!阿姨!快过来!就是这里!!刚刚我听到有个男的在打一个女生!”
“就是他!他又在打人了!!”
面部红肿的女孩啜泣着去扶弯腰的青年,前头有个凶神恶煞的男的攥拳而立,现场谁是凶手可想而知。
昔日里和善可亲宿管阿姨此时爆发出了强大的气场,“站着别动!!我叫保安了!!”她大声警告包志伟,挪动胖乎乎的身体,像老母鸡一样护在夏茯身前。
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跟着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包志伟,牢牢封锁住他的动作。
“干什么?我才是被打的那个!”
宿管阿姨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她垂头望向互相扶持的两人,关切道:
“诶,这位同学你还好吧?”
方景澄受伤把夏茯吓得够呛。
她顾不上伤痛便跛脚冲了过去,怀里还抱着电脑,打算对着包志伟后背再补几下。情急之中,夏茯差点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还是方景澄顺手扶了她一把。
青年还维持着单手撑住膝盖的动作,空出的手臂向上抬起,撑起夏茯柔软的小腹。
隔着一层薄衫,夏茯能清楚地感受到肌肉饱满的形状。
太结实了,简直像发烫的钢筋,把她肚子硌得不太舒服。
“一拳而已,瞧把你吓得。”
和表现出的弯腰呼痛不同,两人相距一拳,只见青
年面色如常,还有空歪头打量夏茯,笑眯眯地调侃她。
宿管询问夏茯的前几秒,他将嘴唇贴近女孩的耳廓,轻声低语道:
“别忘了,是我打的,给我留点解释的空间。”
她那副单纯的样子看起来不太会骗人。为了避免事情暴露,最好夏茯先说话,他再顺着供词查漏补缺。
到她表演的时候了?
夏茯从没有主动骗过长辈,不知道能做到什么地步。但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为了自己她硬着头皮也要上!有方景澄珠玉在前,她照着葫芦画瓢应该也不至于太差。
夏茯抿紧嘴唇,撑着方景澄的胳膊重新爬了起来。她抬起脑袋,怯生生地回答宿管,说:
“我还好……”
语未毕,等到目光相撞,看清彼此长相,两人皆是一愣。
“徐阿姨?”
“小夏?”
来者居然是和她最相熟的徐阿姨!女寝一般三天轮一番执勤,夏茯已经在周日见过她了,没想到今晚她竟然因为和同事换班刚好出现。
夏茯呆愣的功夫足够徐阿姨看全她脸上的伤痕。她苍白的小脸上泪痕交错,左侧俨然留着几道殷红的印子,下边嘴角也被牙齿磕破了,上面有凝固的血痂,看起来非常凄惨。
“哎呀,造孽啊!!我那么可爱一个小姑娘脸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徐阿姨恨恨骂着,伸出双手,想要捧住夏茯的脸蛋,用指腹擦拭她含泪的眼角,又怕碰到她的伤口,一番动作显得手忙脚乱。
她眼里的心疼不像作假,令夏茯感到非常陌生。
从小到大,家人对她的关心都建立在“她是乖孩子”的基础上,如果惹上什么麻烦,她就会被骂的很惨,就像她奶奶做的一样。
父母忙着摆摊,奶奶就成了临时监护人。当夏茯被其他人欺负时,老人被学校一通电话从麻将馆赶到学校,看向夏茯的眼里只有满满的不耐——“不要给家里惹麻烦。”
夏茯不习惯跟人求助。徐阿姨和奶奶反应区别太大了,她现在无法思考背后的细节。
别想了,证人都在,她得强化大家对现场的印象……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本来是要回宿舍的,但是包志伟突然从长廊里跳出来,他拉住我……骂、骂我是婊子。”
先前满脑子都是想办法脱罪,根本顾不上伤势,现在或徐是肾上腺激素失效,夏茯终于品味到了疼痛。
好像那个难以启齿的词语同样刺痛了夏茯,她啜泣出声:
“我明明不是婊子,我和他只是同学,我想和他解释,然后他就打我……我的包也掉到了一旁,是路过的方同学救了我……他叫包志伟住手,他不听,方同学就用包拍开了包志伟,然后扯住他叫他冷静,结果包志伟就打了他。”
除去对包志伟头上伤情的解释,夏茯说的基本属实,逻辑通顺,抓不出纰缪。
这不是圆得很好么?甚至有点超出他的想象。
方景澄重新站直身
体,他主动拎起地上的背包,轻轻拍去表面浮土,解释说:
“是我做的,当时情况危急,我看到夏茯摔在地上,而这家伙扯着她的胳膊还要动手。”
“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就用包砸了过去。的确我有点过头了,电脑和医药费我都会负责,但我还是觉得他必须要得到处分。”
青年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望着徐阿姨,脸上诚恳真挚,谈及包志伟的恶行时,他皱起眉头飞快地瞥了对方一眼,恰到好处表现出了自己的正义感。
在那张漂亮的脸蛋的加持下,方景澄的证言显得异常可信。
包志伟死死咬紧了后槽牙。
不对劲,怎么突然变成方景澄用电脑砸他了?
要不是那小子被迷得要命,为爱扮演“嫌疑人的献身”,要不就是他有能力让自己无罪释放。
无论哪种原因都对他不利。
连那个在男友面前扭扭捏捏的小姑娘,现在都变了一副嘴脸,开始指手画脚:“对!我可以作证,我走的时候听到那个男的把她打哭了!”
倍感危机,包志伟据理力争:
“别听她鬼扯!!放屁!是她趁我不注意用电脑砸我的,她平时就勾引我,现在还陷害我!”
他除了羞辱她,就没有别的手段了么?
真是够了,她为什么没有把他的牙齿也也敲掉?
仿佛畏惧于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夏茯深深地低下了脑袋。她颤抖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主动撕开心底从未愈合的伤口:
“没有勾引,其实他平时就在骚扰我,都是同学,我只是不好直接说他而已……结果就是弄成现在这样,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上面是被剪裁的背影,被凝视的睡裙,以及一连串不被倾听的“不”,像一纸泪迹斑斑的诉状。
它因为屈辱、恐惧、无能为力,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现在又被夏茯重新压平,拿出来换取大家的同情。
学校里还有这种变态,想到自己也曾穿着睡裙走过夜路,求助的女孩脸色煞白。
女寝就在背后不远,里面是正值青春,无忧无虑的好姑娘,但这个混蛋却硬生生跟到花园,偷拍、恐吓、殴打无所不及。
徐阿姨气得涨红了脸,她指着包志伟的鼻子骂道:
“你这小子,你这小子,我就知道你大晚上老跟着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辅导员,把你辅导员江蓉叫过来!真是要翻天了!!”
该死的!!辅导员不是说影响不好,已经劝过夏茯,让她删了记录么?他自己也删了照片。怎么夏茯手机上还有一份?
他能欺负夏茯就是因为她脸皮子薄,她不是应该怕得要命,嫌弃照片丢人么?
越过徐阿姨的肩膀,包志伟不可置信地往望向夏茯。
那双泪眼里分明不是恐惧和痛苦,反倒黑沉沉的,像狩猎中狼的眼睛——
丢人又怎么样?她死也要从包志伟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江蓉是s市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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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不过十来分钟就赶了过来。女人上身一件湖蓝缎面无袖上衣,下着米白高腰阔腿裤,黑色清爽短发别在耳后,透露出职场女性优雅的气质,平时深得学生喜爱。
只不过今天晚上突然被通知班内同学打架,江蓉表情不是很好看。
包志伟见她就像看到了救星。
他捂住被揍肿的脸,从鼻腔里挤出一句哼哼似的“江姐”,可怜巴巴地往她边上凑。
和宿管这种文化水平很低的市井妇女不同,知书达理的江辅导肯定更能理解自己的痛处。
但徐阿姨先一步走了过去,急冲冲地开口:
“您可要好好管管那个男同学!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他怎么下得了手。”
闻言江蓉瞥了对方一眼,轻轻往后退了半步,同徐阿姨保持距离,淡淡道:
“嗯、我今天上午就在处理这件事,情况比较复杂,是情侣间闹了点矛盾,大家大学前都没接触过感情问题,的确都得好好教育。”
江蓉还没想到夏茯把能说的都说了。
她这种态度放过去或许还能被人称为“遇事冷静,从容不迫”,现在看却有几分“消极怠工、粉饰太平”的嫌疑。
许阿姨立刻皱紧了眉头,强调道:
“什么情侣不情侣的?!我们宿舍姑娘我清楚得很!小夏从没跟我说过有男朋友!这种打女人的男的根本要不得哦!”
“这就是个暴力分子!在犯罪!”
“犯罪”这个词令江蓉眼皮一跳,她略带倦容的面孔彻底冷了下来。
“我是辅导员,关于实际情况,我的学生我想我更清楚。之前麻烦你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继续值班了。”
江辅导径直越过徐阿姨,看向被留在宿管办公室的几个学生。
“至于你们几个,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在等待她到来的十几分钟内,徐阿姨用紧急医药箱简单处理了下几人的伤势,夏茯用冷水打湿的毛巾贴住脸颊,擦伤的地方上了碘酒,包志伟也被剪掉碎发,给额角消了毒。
几个学生受伤或轻或重,走路都不利索,只有方景澄看起来还算体面,或许医院才是更适合商谈的地方。
但江蓉要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学院三年升一次职级,她带的班历年都是优秀班级,成绩累积到最后一年,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晋升。
要不是因为包志伟热衷实践分,愿意为班级跑前跑后,而夏茯成绩优异过人,对申请奖学金的科创活动兴趣浓厚,两人都算用点用处,江蓉才不想管这几个小屁孩的破事。
冷白色的灯光给江蓉面上挂了层白霜,她刀锋似的视线剜过包志伟,警告道:
“告诉你们,大学可不是你们几个演偶像剧的地方,怎么都是成年人了还处理不好同学关系?之后怎么走上社会?”
“三个人都受伤了!这是很严重的斗殴事件,学校可以给你们做留校处分
() ,或者直接送回家了。”
“但这次只是初犯,在这里把问题写清楚,我看反省态度再决定。”
这边唱完黑脸,她还不忘抓起夏茯手掌,悠悠发出一声长叹,演起白脸。
“哎,你也好好想想……张老师跟我说过你当初和包志伟的小组作业相当出众,配合也算不错了。怎么好好同学一场闹成这个样子?打架你也不带拉一下呢?到底是哪句话开始不对了呢?”
听到这话,夏茯将半张脸埋进湿冷的毛巾,她垂着眼眸幽幽看着江蓉还没做声,方景澄倒是忍不住先笑了出来。
她这是急着今晚就给事情下定论么?写写检讨就了事?
他第一次见这么离谱的老师,拉偏架拉个没边,看起来严厉实际不过是轻拿轻放,难怪包志伟被谈话后还有底气做出那种事。
方景澄用指腹划过嘴唇,举手发言打断江蓉的思想工作。
“不好吧老师,大家都受伤了,你这样像是审犯人似的,不是应该先去医院给大家包扎一下么?”
开什么玩笑,老师带学生们去医院,问起来影响学校形象就糟了。
江蓉忍不住白了方景澄一眼,“我看你们几个血气方刚能得狠,都是些小磕破还不到去医院的地步”,规矩好似成了她手里可圆可扁的面团,全由心情变化。
他揪住矛盾的一点,反问道:
“为什么?刚刚不是还说斗殴事件,很严重,刚好去鉴定下伤情好判断呀,他做的事那么过分,不给个处分不合理吧!”
辅导员职权有限,老实说方景澄并不在江蓉的管理范围内。好在江蓉平时注意人际关系,同为同事,大家彼此都有几分薄面,大不了一起联合施压。
“正当防卫、见义勇为也有一个度!你把他头砸成这样才要处分,不要嬉皮笑脸地把老师的宽容当玩笑!让你通知辅导员,人什么时候过来?”她表情严厉,试图喝退方景澄。
这正合了方景澄的心思,他只是看着江蓉笑,眉眼弯弯地回答说:
“我是英才班的,别急,马上就来了。”
听到英才班的时候,江蓉心中已是咯噔一声。那是学校特批的尖子班,里面学生非富即贵,剩下的几个也是状元,必然会受到上头特别关照。
但亲眼看到方景澄的“辅导员”推开大门,江蓉还是感到了几分不可置信。
身着深蓝polo衫的中年男子风尘仆仆而来,似乎来得急了一点,鬓角还挂着几滴汗珠。男人一手捏住金丝眼镜镜框,一手用汗巾擦去鬓角的汗珠,仔细地擦了擦,接着他掀起眼皮扫向发愣的江蓉:
“怎么小江?孩子们怎么打起来了?”
这人是金融学院党委副书记,官不大不小,正好是她的直接上级。方景澄叫他过来怎么看都带了点故意的意思。
始作俑者倒还是一副“乖宝宝”的姿态,合着双掌请她开始下一轮表演:
“好了,我的辅导员也来了,我们再好好理一理这件事吧。”
一改方才的专横独断,这次叙述江蓉的态度柔和很多,看得出她正竭尽所能控制事态。
“只是小孩不懂事,有一些摄影爱好,拍了就想得到认同,结果被刺激到了自尊心,反应过激,他平时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
而低眉顺眼的夏茯永远是她心里的最佳突破点。江蓉望向沉默的女孩,期待地开口道:
“你说对吧,夏茯?”
亏她做了那么久思想工作,这姑娘倒是表个态啊!
夏茯深深地回望江蓉,的确如她所愿开了口。
“真的是爱好么?那他偷拍的照片可以发到学校论坛上让大家一起看么?”
哭泣、尖叫、讲述自己遭遇的事情,不断重复痛苦的细节,女孩的嗓音已经有些嘶哑。
她将放大的照片正对江蓉的面庞,用轻柔的语气描述一个噩梦,平静地询问她:
“如果包志伟拍的是江老师你的女儿,你也会认同他么?”
“从附属幼儿园回家也会走过这条主干道,夜色沉沉,两个女儿手拉手,我记得一个喜欢粉色,一个喜欢蓝色……”
夏茯亲眼见过江蓉接孩子回家的情景,哪怕是假设也描述得画面感十足,江蓉瞳孔剧烈地颤动起来。
原本和声细气的女人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她一把打开夏茯的手机,恶狠狠地警告她:
“夏茯!一码事是一码事,你怎么和老师说话的?!”
一直很“友善”的江姐居然大声斥责自己,强烈的反差感没有吓到夏茯,反倒让她想笑——什么大家的江姐姐?她或许是个看重女儿的好母亲,但从不是会关心她的好老师。
因为这件事,她甚至开始讨厌自己了。
可喜欢又能怎么样呢?先前江蓉的“喜欢”从未让夏茯得实际的好处。
班级活动时,她的标签一直是“绿叶中的红花”,作为班级和谐的陪衬,吃的都是包志伟剩下的东西。
就连刚刚的“主持公道”也是,她对偷拍忍气吞声,对包志伟避之不及,被殴打、被损坏财物,最后被逼到角落缩成一团,江蓉也不会因为她乖巧而心疼她。
江蓉问的永远是“你为什么不能再忍?为什么不能再圆滑一点?为了包志伟和我的平静,老实交上所有?”
扮演乖乖好学生并不能让自己得救,反倒让她成了平摊包志伟伤害的工具。
凭什么?凭什么?!难道她自己的想法就不重要了么?
就像弹簧被人压到了极限,夏茯的心里只剩下燃烧的愤怒。
什么少说话少惹麻烦、只要成绩好就够了,努力看在眼里,金子自然会发光……难怪古代人被逼到走投无路,会拼了命选择击鼓鸣冤。
方景澄已经把可以讲理的人带给了她,这种关键时刻,人的嘴如果不能为了自己张开,那它长着还有什么意义?
江蓉不让她说话她偏要说。
她已经砸了包志伟,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奖学金、竞赛、顺利毕业,为了想要的一切,她必须要把包志伟钉死在耻辱柱上。
夏茯松开了捏住毛巾的手指,将红肿的伤口彻底暴露在光下:
“你说我和包同学合作过作业,关系很好,但他还是会把我打成这样……那别的无辜的同学要是不小心惹到他又会怎么样呢?”
“敏感的是包同学,而不是我。与其说让我顾及同学情面,注意言行举止不要刺激到他,把他送到医院或者监狱改正一下性情是不是更好?”
“我不接受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