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天突然暗下来,夏天多暴雨,这一场估计没几分钟就会下。
常明喝得烂醉,风一吹,脑子像河里的水,他抽搐两下,掐着脖子要吐,吐半天没吐出来,直接顺势躺在地上。
冷。
骨头缝儿都在冷。
常明打一个嗝,胳膊垂在河岸边,手指几乎能沾到水,他一歪头,迷迷糊糊间看到旁边停靠一艘小木船。
船。
嘿嘿。
小破船。
常明咧嘴笑出声,眼角却落泪,他高举胳膊,半晌又因为没有力气垂下来。
天沉下来,胸口很闷,呼吸不过来,他粗粗喘口气,正要翻个身爬起来,却在瞥眼看见船下一角时僵硬了全身。
他还处于半爬起来的姿势,有些扭曲,像个没开智的类人猿。
可他大脑却在一瞬间清醒无比。
更冷了。
每个毛孔都在钻风,全身汗毛竖起。
他瞪着眼睛,死死盯看那一处。
船在水上因为风起起沉沉,和水面相连的那一处偶尔闪过波光粼粼,可常明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标记。
一个符号。
一个只有他,和另一个人才认识的符号。
就像从天而降一头闷棍,常明彻底醒了。
他都醉几年了?
快四年了吧。
要醒了是吗?
常明看向天空,乌云密布,黑且沉,可这是夏天,暴雨过后,必是曙光。
忽然,不远处传来响动。
是脚步声。
越来越近。
常明连滚带爬躲到一旁芦苇丛里,没多久,有人从他眼前走过。
那人穿着男装,但是辩不清男女,他很快上船,即便天气如此,他也没有半分耽搁。
很快,穿走了。
远处是一片浓雾,人和船进入浓雾,不见踪影。
常明盯着,眼睛通红。
大雨过后,店里没客人,服务员和一个男人掰扯闲聊,没看到常明早已从外面进来。
倒是那个男人看到了。
他朝常明一笑,“常老师。”
常明一抹脸上的水,只是扫一眼,就看出对方的身份。
他没搭理,自顾自倒水喝。
男人也不尴尬,走到常明旁边,他本想哥俩好地搂常明的肩,却不想刚有动作,下一秒就停止了。
常明还在喝水。
他目光往下看,腰间,抵着一把枪。
这抢是他自己的。
“哪个队的?就这水平?”常明把一次性塑料水杯捏扁扔进垃圾桶,随便一抹嘴看向男人。
男人干笑两声,改口唤:“常、常队。”
“别,退位了。”常明不领情,反手把枪插/回男人口袋。
男人这才松口气,紧接着看常明要走,他又急忙跟上去,“常队,专案组前段时间破获一起毒案,查到一些事情,可能和四年前有关。”
常明很冷漠,“哦,和我有关系吗?你们现在谁带队?没告诉你这些事情需要保密?”
男人被噎得哽住,几秒后直接掏出照片,“这个人,现在在盐雾村。”
三个字,让常明腮帮紧绷。
“我知道,您还在怪罪四年前的处理结果,可当时确实证据确凿,更何况,您不是也没能找出别的证据吗……”越说,他声音越小。
是了。
说再多,本质也是因为他没找出别的证据。
以至于小严年纪轻轻,被人栽赃陷害,还落个生死不明。
大概是年关,常明如旧去小严家,却无意间从他一件旧袄里翻出一张图纸。
图纸上是一处河,河不远处是类似岛的地方,注名盐雾。
但是全中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
常明直觉不对劲,一个人暗自查这件事,却因此分心,造成另一桩案件没能及时解决。
事后,他直接在上级领导面前提出小严事件的疑惑点,但结果是,他引咎辞职。
“叫什么名字?”常明松开齿关,问眼前人。
“常队叫我小严……额,叫我松子吧,我小名。”
“严松?”常明问。
“嵩山的嵩。”严嵩说。
常明这次低头看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清秀,眉眼好看,穿的是校服,胸口有学校徽章。
是私立高校。
“她叫沈星,是明立高中的高一学生,之前在戒同所待过,查到她是因为她母亲曾和戒同所保安有过联系,那保安和一个毒贩是邻居,毒贩之前制毒失败跟保安谎称做法事,保安做笔录的时候无意间透露沈星母亲曾咨询过他这方面的事,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的事,但是我们联系她母亲的时候在电话里无意间听到有人提及盐雾村,这个盐雾村曾经那个毒贩也提过,但是还没具体问多少那人就死了,后来经查证发现是沈星的奶奶说的,但是她奶奶前几天死了,沈星母亲……”严嵩一顿,脸色严肃,“沈星母亲精神有问题,已经被关起来了。”
“精神不好?”常明问。
“应该是之前就有问题,但是前不久,她女儿死了。”
“沈星?”
“是,说是被鬼上身害死的。”
常明冷笑,“荒谬。”
“但是这个盐雾村,确实没有相关记载。”
“那就换个方向,”常明掏出手机,点开地图,拉到附近一个地点,慢慢放大,再放大,直至中间出现一个村落名,言午村,他手指一点,“查!”
严嵩先是盯着看很几秒,很快猛地反应过来,“没错!就是这!罗华艳的行车记录仪到过距离这不远处的地方!”
他说完扭头就跑,跑一半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常队不要单独行动。”
四年前,小严就是因为单独行动,才没给他们留下任何东西。
常明沉默很久,才轻轻点头。
严嵩放心一笑,转身跑了。
他故意打扮得像个中年人,糙又土,但跑起来,风灌进外套,后背鼓起,像正当年华的少年。
四年。
少年是否如旧。
“常、常叔……”服务员慢吞吞唤一声。
常明回神,看对方的眼神比刚刚很严嵩时温柔很多,也多一些慈爱。
“怎么了?”他问。
“我下个月要回老家了。”
这是要辞职了。
也行,反正店铺本来就不准备再开了。
当初这店也没必要招收服务员,只是面前这个孩子长着一张让他很舒心的面孔。
像小严。
像他女朋友最喜欢的小严。
只可惜,到最后,这两个人,他谁也没保住。
“行,工资一会儿就给你结,后面几天也不用来了,宿舍可以继续住着,你什么时候搬走说一声就行。”
“啊?常叔你店不干了吗?”
常明看了眼外面,暴雨已停,天又大亮,阳光灿烂得像风雨没来过一样。
他眯眼一笑,“不干了,估计又要回去打工了。”
“姐,为什么你不出去打工啊?”许明七仰着脸问。
许盼垂眼看他,“打工挣钱,我不缺钱。”
“你哪来的钱?”许明七兴致勃勃往许盼身上爬,“给我点呗。”
许盼把他拎下去,“当我是你妈呢?”
许明七小声嘀咕,“确实差不多了。”
许盼闻声一怔。
她看向许明七,小男孩长得快,一个季度过去又变一个样,眉眼渐渐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她盯着,忽然问一句:“许明七,你想出去打工吗?”
许明七摇头。
“那你想做什么?”
许明七“嘿嘿”一笑,拿起旁边的手工钳,“我想解剖鸡,鸭也行。”
许盼一怔,忽然问一句:“那你想解剖人吗?”
许明七“啊?”一声,“人也可以解剖吗?”
“可以啊,”许盼蹲下,第一次认认真真和许明七对话,“但是你要先出去,懂吗?”
许明七似懂非懂地点头。
许盼摸摸他的脸,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她起身问许明七想吃什么,没等许明七回答又自顾自地说:“我先去隔壁溜达溜达。”
她出门,和傻条擦肩而过。
傻条蹦蹦跳跳,手里拿着一根木棍。
俩人错开,许盼忽然转身,她唤一声:“傻条。”
傻条停下,回头,傻里傻气地问:“干嘛?”
许盼一笑,“给你娶个媳妇儿好不好?”
傻条歪着头,“媳妇儿?”
“给你睡觉,”许盼笑,朝他勾手指,“你来,我告诉你媳妇儿在哪。”
傻条摇头,“我不要。”
许盼脸色一冷,“过来!”
傻条顿时害怕了,慢吞吞过去,一边过去一边脖子脸往旁边躲。
许盼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低声说:“必须要!听到没!”
傻条疼的大叫,引来了许六。
许六看到许盼这样,微微拧眉,走过来问:“怎么了?”
许盼没搭理,转身走了。
傻条立刻搂住许六的胳膊往她怀里靠,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
许六扭头问他:“怎么了?”
傻条说不清楚,“老婆,老婆。”
许六误会他喊许盼老婆,莫名生气,一巴掌拍到他额头上,“该!”
傻条更委屈了。
现在太阳下山晚,快消饱了才不见阳光。
沈星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她这几天老是提不起劲,算算才知道是生理期快到了。
正想着生理期到以后该怎么办时,门忽然被推开,沈星猛地惊醒,看到门口站着小神婆,她逆着光,一脸树皮脸,吓得沈星头皮发麻。
“怎、怎么了?”
小神婆冷笑,“真以为我把你留下来是睡大觉的?”
沈星一顿,慢慢攥紧床上的床单。
“许盼。”小神婆唤。
许盼慢悠悠走过来,“来了。”
小神婆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沈星满身防御地看向许盼,许盼走过来,“别怕,都是女人,我教你。”
她说着伸手摸沈星的脸,沈星惊地往后缩,许盼却忽然用力掐住沈星的下巴,她凑近,声音很低,“不想从,也可以。”
沈星抬眼看她。
“我可以送你走,方法和许六当初告诉你的一样,”许盼声音更低,“不过,你要把许明七带走。”
这是把她当工具人了。
沈星扭开脸,“我不走。”
许盼脸冷下来,她松开手,一笑,“你可真是不知好歹。”
说完,一把拎起沈星。
沈星想抵抗,无奈力气不够。
许盼说:“别费力气了,真以为自己是城里来的小公主呢?顿顿好的伺候着?”
沈星猛地反应过来,“你们给我下药?”
许盼笑得更明显,她拍拍沈星的脸,“这才哪到哪?一会儿告诉你什么叫药。”
沈星一听立刻挣扎起来。
许盼捂住她的嘴,强行把她拖出去。
沈星拼命挣扎,手脚乱瞪,路过许午遇房间时,不小心撞到窗户,窗户摇晃,打翻窗台上的花。
“砰”一声,泥土和花炸开,许午遇猛地翻身,看到窗户外一闪而过的沈星和许盼。
他忙撑起身,“沈星!”
沈星“唔唔”两声回应。
许午遇脸色很差,直接唤一声:“许盼!”
许盼完全不理,直接把沈星拖进楼下。
大概是为了躲监控,她甚至没让沈星进屋,就在楼梯过道下的位置,扒沈星的衣服。
沈星拼命地挣扎,指甲抓到许盼的脸,许盼怒,一巴掌甩到沈星脸上。
沈星被打得眼冒金星。
就在这时,小神婆出来了,她冷漠看一眼沈星和许盼,“套起来,带进来。”
许盼恶狠狠地又打沈星一巴掌才解气,她随手捞一个麻袋套出沈星,把人直接在地上拖着走。
拖进堂屋,房门关上。
沈星绝望地闭上眼睛。
麻袋拿开,小神婆手里一件红嫁衣,她说:“换上。”
然后在旁边放一杯水。
沈星并不拒绝嫁给许午遇,可她不能忍受他们拿她来侮辱许午遇。
她发抖,大脑飞速运转。
怎么才能拖一拖。
“我……”沈星声音都哑了,“我生理期要到了。”
小神婆完全不予理会,她直接示意许盼动手,情急之下,沈星差点要把许盼的真实目的说出来。
可她刚要开口,忽然又顿住了。
她不能说,许盼有目的就证明有软肋,有软肋就可以利用,可以利用她帮许午遇。
况且,再怎么说,小神婆也是许盼的亲娘,她挑拨她们,根本没用。
那还要怎么办。
沈星急得出汗。
就在许盼手伸到她领口时,外面忽然传来声响。
很重的一声。
有点像人滚落在地的声音。
沈星猛地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盼也停下动作,看向小神婆。
小神婆眉头拧得很深,开门出去。
她就站在门口,看着楼梯口的方向。
忽然,沈星听到了许午遇的声音。
“别乱来,”他说,“我再出去一步,监控就能看到我了。”
他在威胁小神婆。
沈星浑身发抖,不是害怕,也不是激动,是愤怒。
许午遇怎么下来的?
刚刚那声响是什么?
沈星眼睛通红,死死盯着楼梯口的方向。
可她在视角盲区,她什么也看不到。
最后,小神婆和许盼都走了。
沈星连忙爬起来,避着监控跑去楼梯间。
许午遇就坐在台阶上,他坐姿不算狼狈,可两条腿却摆放得畸形,他身上全是灰,胸前更重。
他是爬下来的吗?
他的脸为什么也有擦伤。
他是滚下来的吗?
沈星看着他,呼吸渐渐粗重,眼睛愈发的红。
可偏偏,许午遇还有心笑,他语气也故作轻松,“还不把拐杖递给我?”
沈星抬头看,其中一根已经断了。
许午遇说:“没事,一根也行,你扶着我呗。”
沈星感觉心脏被人直直捶一拳头,疼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可她还是忍下了。
她咽下喉间所有哽咽,抬脚走向许午遇。
她说:“我背你。”
许午遇一怔,很快拒绝,“不用。”
沈星没理。
她扶起许午遇,不顾他任何挣扎。
她也不知道她忽然哪来的力气,那么十几层阶梯,她没觉得累,只是觉得背上的人好轻,脚下的路好长。
他身上不止一处伤,有一些可能明天才会暴露出青紫。
沈星拍拍他身上的灰,可怎么也拍不干净。
她伸手要给他脱掉。
许午遇一把扣住她的手。
沈星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松手。
两个人渐渐指骨都泛白。
“我给你擦擦。”沈星用力掰开许午遇的手。
许午遇深吸一口气,“出去。”
沈星干脆闭上嘴。
许午遇又唤她,“沈星!”
沈星置若罔闻。
反正许午遇拒绝不了她。
她把许午遇摁到床上,强行脱他的裤子。
许午遇制止她:“沈星!”
沈星不听,继续。
不知道平和多久的许午遇,忽然情绪剧烈起伏起来。
过了很久,许午遇被翻了身子。
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
其实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接受沈星,因为他希望她能有离开的那一天,可他也没有完全拒绝她,他只能拒绝到这里。
她安静,可她那么热烈。
忽然,背上滴落滚烫。
许午遇沉默着,红了眼。
这是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是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