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就是个杂种
慕汐今天在校门口又看到那个人。
拿着个黑色的公文袋，穿着一套皱巴巴的灰色西装，黑色的皮鞋穿了很久的样子，上面都是灰白的折痕。
洪主任在保安室的窗口对着他喊：“不要再过来了，我们不打算换餐饮公司。”
那个人不依不饶，一个劲地说：“你们邱校长之前跟我谈好的，要换，你看看我们的资料，我们也有跟学校合作过的……”
“没用！没用！他只负责教务，这块不归他管，你跟他谈十次都没用！走吧，你再不走我让保安上防爆叉，这大街上被保安制服很难看的！”
“哼，管得真宽！又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处费！”洪主任丢下最后一句气汹汹就走了。
慕汐这下明白了，难怪邱校之前在饭堂无中生有特意挑刺，动不动就跟饭堂阿姨起冲突，原来是想制造矛盾把整个餐饮公司的人赶走，好让他顺理成章换另一家。
慕汐想想都觉得唏嘘！
如果一个学生不守规矩、行为不良，旁人更多会把问题归结到学生自身或者家庭教育上，甚至指责学校没教育好。
但一个老师师德败坏、师风不正，却因为端着的是“铁饭碗”，学校一般不会轻易辞退，只要问题影响范围不广，没造成社会舆论，多半是留校察看，事情平息后那几届的学生也毕业了，只要事情不再被提起就能当作没事一样。
慕汐边走边想，不知不觉走到了大门口左边的小道上。
之前小道两边的花坛种了一种大红色学名叫朱槿的花，去掉花萼，花心甜得像蜜一样，为了吸到甜甜的花汁，有些学生甚至为了一朵花“大打出手”。
学校为了杜绝学生乱吃东西，把大红花全部换成现在的米仔兰，还特意给它们做了“造型”，一边的修剪成半圆弧，另一边修剪成方块形状。
慕汐一抬头，小道的另一边迎面走来一个学生引起她的注意，那个学生的脸就像身患重疾的病人一样，万念俱灰的神情，看不出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朝气。瘦小的身躯，比同龄人要矮一截，看着就像是一个存在感很稀薄的人。
这里的学生分两种，一种太吵闹，一种太安静。
吵吵闹闹的你还能看得出来他在做什么，就是那种经常一个人待着又特别安静的，反而让老师有点不知所措。
慕汐发现洪主任在后面留意着那个学生，便走过去问：“那个男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他脸色很差！”
洪主任指了指前面，表情带着几分疑惑：“你说她吗？她是女孩子啊！”
慕汐看着那个学生渐行渐远的背影：“女生啊！我还以为是男生欸！我看她比其他男生矮了一个头，还以为她是不是营养不足。她怎么把自己弄得跟个假小子似的？”
洪主任也有点无奈，他摇了摇头说：“唉，怎么说呢，她命也不苦，家庭条件还过得去，从小跟父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就是……”
慕汐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面如死灰的表情，一脸的疑问：“但是我看她的状态不像是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啊！”
“她妈妈跟我说，她的奶奶喜欢男孩，一直想让她们夫妻俩再生一个。她也有这个打算，可是她丈夫不愿意，觉得养两个小孩太费钱，再说万一再生一个又是女孩，也圆不了老人家的心愿。”
洪主任走到树荫底下继续说：“她呢，又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女孩，很懦弱、很老实，也不会哄老人家开心，她奶奶一直说她是浪费钱的杂种，一靠近就叫她死一边去，她爷爷也不亲她、不抱她，说碰了她会走霉运！”
慕汐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暴力就是赤裸裸的精神虐待，对心理的伤害能伴随人一辈子的。
“唉，我做教育这么多年，也遇到过不少被重男轻女思想祸害的学生，有些学生在学校交到乐观开朗的朋友，自己受影响也会慢慢想通，性格变得开朗起来。她就是不合群，也没朋友，什么想法都憋在心里，人变得越来越孤僻和自卑。”
慕汐问洪主任：“那她读小学和初中的学校，老师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吗？就没开导过她吗？”
“唉，这一说我就来气！她初中的班主任简直是教育界的害群之马！”
洪主任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她成绩不好，一直是班上的倒数。其他学生的家长逢年过节都会送购物卡啊、礼品啊什么的给那班主任，她父母就没有。结果呢，那个班主任在课堂上歧视她父母的收入水平，还侮辱她是个差生，叫班上的同学不要跟她玩。”
“她回家跟她妈妈讲过这件事，她妈妈觉得没这个必要给老师送什么礼，就只是叫她好好学习不要管别人做什么。结果这事还没完！班上几个特别调皮捣蛋的男孩也跟着喊她是个差生，课间的时候把她锁到课室后面专门放扫把的木柜里。”
听到这慕汐也觉得心寒：“那个班主任没管吗？”
洪主任气愤地说：“那个班主任就是心理不健康，不光师德有问题，心理也有问题！她连续上了两节课，能不知道少了一个学生吗？故意的！放学后就把课室的门也锁了！”
“那她在木柜里待了多久？”
“一直到晚上啊！她妈妈原本以为她留在学校写作业，到吃晚饭的时间还不见人就去学校里找，找到她的时候衣服全是湿的！后来她妈妈去报警，那个班主任还狡辩说以为家长把她接走了。她妈妈觉得不对劲，让她把事情经过都说出来。”
“那个所谓的班主任其实早就知道她在里面，在课堂上故意说不要管后面柜子里的脏东西，只有脏东西才会在那里！原本她还会喊几下，一听班主任这么讲，她在里面就不再说话了。”
“知道真相后，她妈妈炸了，一定要追究到底！那个班主任被处党内严重警告，撤销教师资格，5年内不能重新考证！入学的时候她妈妈陪她过来的，跟我谈了几个小时。说这么多一来是想我们老师多照看她别又被同学欺负，二来是想告诉我，如果我们这个学校也有像这样的老师，她也不会放过我们。”
“我之前问过她，怎么总是一个人，不跟其他同学一起玩？她的回答也确实让人心疼！她说因为她是差生，奶奶说她是个杂种，没有人会跟她玩的！”
慕汐在操场里重新寻找那个学生的身影，发现她一个人走到花坛边上坐了下来。
现在是她们班上体育课的时间，男同学在打篮球和羽毛球，女同学在排队玩跳大绳，不想运动的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只有她形单只影。
慕汐以前会觉得，人都是会长大的，经历多了心态也会随着岁月的磨合慢慢改变。
那些孩童时造成的心灵创伤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愈合，有些创伤甚至会变成长大后互相调侃的美好回忆。
现在发现有些人孩童时期受到的伤害太深刻、时间太长，是无法轻易做到这一点的。
那个学生从小受到的精神创伤非但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减轻或者慢慢淡忘，反而在初中的时候又多添一道伤疤，她无法自行排解，也没得到心灵的救援，伤疤随着她的成长，不断扩大，变成现在无法抹去的疤痕，一直控制着她，让她陷在过去的泥潭里。
慕汐想起之前听过的一句话：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人的一生，而不幸的童年却要用一生来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