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洞房花烛
喜房内。
烛火摇曳,红绸旖旎,窗上贴着沾金沥粉的双喜字。
喜被是龙凤呈祥,枕头上则是陈虞闺中亲手绣的鸳鸯戏水。
她身穿大红绣锦的嫁衣端坐着,饶是盖头未掀也能从身姿看出其端庄大气。
郑成威进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新郎官儿来啦!”喜婆笑眯眯地,准备开始伺候新人掀盖头,喝合卺酒。
“不忙。”郑成威站在门口,遥遥对陈虞说,“城郊驻军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其中不乏亲信。我答应过请他们喝喜酒,恐怕要先去一趟。”
这话陈虞早已料到。
上一世,陈虞坐在这里娇羞又期待,暗暗告诫自己今后要安于家宅,相夫教子,一心为将军府打算。
陈虞自认尽心尽力,无论管理内宅还是应酬官家夫人们都从无懈怠。
可到头来,从未与她圆过房的郑成威,却要以七出之无子、不顺父母等欲加之罪休弃她。
于女子来说,这不仅会声名尽毁,还会害整个陈氏一族蒙羞。
陈虞走投无路,含泪写下罪己书,自缢而亡。
停灵三日,不知为何她竟仍有魂识,却见郑成威不但没有丝毫悲戚,反而温柔缱绻地抚着他“表妹”的小腹温声体贴。
“你怀着身孕,莫要去灵堂附近,以免沾了晦气。”
“陈虞终于死了,将来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我们的孩子会继承整个将军府。”
“早知这一日我会如此痛快,就该早些休了她。”
“……”
那一刻,先前所受的滔天委屈终于真相大白。
郑成威逼死她,只为空出正妻之位,让心上人名正言顺为他诞下嫡子!
恐怕这白布扯下没几日,便要寻个法子换上红绸,喜气洋洋接纳新妇了。
罪己书?!
可笑!可笑!
魂消魄散之际,陈虞心火中烧,恨不得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可待意识重回,她却发现自己再次坐在了花轿上,外头锣鼓喧天。
为了陈家世代清誉和族中姑娘们,陈虞万不能为悔婚大闹一场,只得安分拜堂。
微微抬头,透过红帘,仿佛还能看到自己的尸身仍悬于房梁之上。
陈虞收回思绪,淡淡地说:“大丈夫,忠义当先。妾身明白的,将军尽管去罢。”
她声音温婉,但无甚起伏,细听起来有些清冷。
郑成威没料到能得她体谅,心中倒有一丝诧异,不过还是干脆地转身离去。
这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刚踏进喜房一步便转头就走,这叫什么事儿!
喜婆表情僵了一瞬,旋即扯起笑来。
“少夫人知书达礼,将军又鸿业远图,实乃天作之合。将军府日后必定兴旺发达,少夫人的福气可在后头呢!”
“多谢吉言。邹嬷嬷。”
邹嬷嬷是陈虞乳母,当下心领神会,从匣子里抓了把银瓜子给喜婆。
“也不知将军何时才能回,便不劳您在喜房里枯等着了,去外头吃酒吧。”
喜婆乐呵呵捧着银瓜子,带着小丫鬟们告退。
“绘春念夏,替我更衣。”陈虞说着,不仅扯了盖头,还要将那鎏金点翠镶宝凤冠给卸下。
“小姐……”邹嬷嬷欲出言阻止。
“放心,将军今夜不会来的。”陈虞笃定道。
上辈子,她顶着这压断人颈的凤冠,体体面面坐了大半夜,最后体力不支昏睡过去,误了第二日给长辈敬茶的时辰。
婆母抓着这由头,三言两语略过郑成威不入洞房的过错不说,还险些给她冠上新妇拿乔,不敬长辈的罪名,最后端着茶在廊下站了半晌才算。
“嬷嬷,小姐额头都被压出红印子了,让她歇歇吧。”绘春说。
邹嬷嬷也心疼,想来陈家家风严谨,从上至下各个循规蹈矩。
难得陈虞如此要求,恐怕是真累着了,便没再多说,只默默出去守着,不叫人突然进来给撞见了。
陈虞躺下,又支起来吩咐绘春。
“把这鸳鸯枕换下。”
入睡时尚能听到外头的热闹,再睁眼时已然日上东方。
郑成威果然一夜未归,陈虞饱饱地睡了一觉,精神头不错。
绘春念夏早早起来伺候陈虞梳洗。
刚打理妥当,外头便响起婆子的叫声。
“少夫人醒了吗?夫人派老奴过来问问,是否需要帮衬。”
绘春开门,欲言又止,“少夫人还未梳洗,劳烦嬷嬷稍等。”
那婆子一听,皱起眉,“听说少夫人家教极严,怎的第一日进门便忘了规矩?给夫人敬茶可耽误不得!”
说着,那婆子撞开绘春便往房里冲。
绘春揉着肩膀“哎”了一声,却没认真拦她。
婆子气势汹汹进去,下一刻便愣在了当场。
只见陈虞仍旧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那儿,盖头也好好地遮着。
一如昨日送进来的模样。
“我的少夫人呀,这……”
“将军人呢!”站在陈虞身边的念夏一脸怒意地质问。
“洞房夜一句话便叫人等着,等便等了,可他倒好!一夜未归,盖头不掀,合卺酒也不喝,这礼到底算成了没成!”
“少夫人一整晚坐得身子僵了都不敢松快松快,生怕将军回来瞧见她仪态不端。嬷嬷您要是说少夫人没规矩,那您找个懂规矩来给咱们见识见识!”
婆子脸上青白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
少夫人做到这份上,那是无可指摘的。
的确是大爷过分了。
“念夏,住口。”陈虞的声音温和飘来,“小丫头出言不逊,可到底也是心疼我罢了,还望嬷嬷不要同她计较。再耽搁下去恐让婆母久等,我这就梳洗更衣,劳烦嬷嬷稍等片刻。”
婆子哪还敢说话,应了声“是”便去外头等着了。
再见陈虞时,她换了身浅杏色八花天香娟,配着石榴红金锦罗裙,新挽的妇人髻上是赤金累丝嵌红玛瑙的头面。
不仅应了新妇入门的喜庆,还称地她贵气庄严。
婆子夸赞了她一番,而后说,“刚刚夫人又派小丫头来催了。”
“那我们快些走吧。”
可陈虞刚迈两步便踉跄了一下,绘春急忙搀住她。
“少夫人,您没事吧?”
陈虞垂眸,“无妨。”
婆子却知道她必定是坐了一夜腿还僵着,心中再次替自家少爷感到愧疚,默默放缓了脚步。
几人姗姗来迟。
刚走进松嘉堂,坐在上首的夫人秦氏便阴阳怪气道:“不愧是陈家教出来的女儿,饶是长辈在等,走路也端方得体,步摇都不曾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