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第 367 章
自超凡者统一联盟的教廷成立以来, 文明世界的大多数超凡者都放弃了本土原生的信仰, 将自己从域外古神的崇拜中挣脱出来，转而以求知的态度面对这个世界存在的一切不可思议之事。
于是各个民族地区的古代文献，只要在宗教战争中没有遗失和销毁的，教廷总是把它们收集起来封存，再从中挖掘一切能够对超凡者处境起到帮助的部分。
到了大海航时代, 当文明世界的亡命之徒抵达新大陆时, 殖民者们很快发现富含异国情调的宗教礼器和文献成为了讨好大人物的珍宝, 掌握国家权力的超凡者们不吝惜大开金库，资助远洋船队和海盗，希望归来的风帆能带来符合预期的回报。
于是在非洲、美洲、南亚、澳洲等等分布在大洋之上的无数大陆和群岛上，记载着古老蛮荒文字的各种各样的莎草纸、亚麻卷轴、金属和玉石板，甚至人类的皮肤……连同大量的金银财富被掠夺, 通过帆船运往欧洲。
这些文献除了从各自角度赞美膜拜本土异教信仰外，还记载了一些怪异的药物调制方式, 也就是伊薇特看到的东西了。
但无论伊薇特怎么看，总觉得这些魔药相当怪异, 很多都会用到古怪的材料, 有的甚至有一种邪恶色彩, 比如某种维京女巫调配的药剂有一味原料需要“血鹰仪式”中，啄食了罪人心肺的神鹰排泄的粪便；又比如来自阿拉伯的一种秘方, 又需要使用长时间只吃蜂蜜、自愿被蜜糖溺毙，并浸泡保存了上百年的蜜渍人肉。
而且它们的效果往往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哪怕一些使用罂|粟、颠茄、致|幻蘑菇等看似较“温和”植物材料的魔药也同样如此, 它们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副作用，像是无法说话的失语症、内心感觉失去肢体的幻觉性残疾、拒绝进食的厌食症、对某人病态执着的人际关系依存症不等。
简直就像是一本精神病百科全书。
“……你确定给我看的不是禁|书？”伊薇特狐疑地问。
“无知的人类小姑娘！竟敢怀疑万能的马尔库塞大人喵！”黑猫不满地弓起背，喵喵大叫。
“可是这里面有很多需要用到人类材料……”
“傻瓜！这不代表制药的炼金术师或者巫师需要自己去收集原料，还有药剂写着需要独角兽的眼泪喵~难道还要从独角兽养起喵？当然是有成品就做，没有也不会特意去培养喵，书上的药剂大部分都处于缺货状态，不是你想换就能换到喵~”
听了马尔库塞混杂着喵喵叫的人类语言，伊薇特总算明白，并不是书上写了就有，具体情况还要考虑库存，一部分原材料比较邪恶或者产地稀有的，只有当联邦国或是海外殖民地偶尔从土著手上得到，流转来伦敦才有少量补充，往往兑换比例昂贵，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无货。
也有小部分是阿尔比恩本土就能弄到的，比如伊薇特去过的巫师集市就有在卖，但这些安抚药剂都使用了大量罂|粟、古柯等成瘾性药物，会导致上瘾和带来精神疾病，长期使用一种药也将提高发生意外的危险，而这份目录中也有少量已经被证实可能带来严重后果的药物被删去了，比如一种来自印第安部落的巫药就可能造成强烈食人冲动，原住民称之为温迪戈（印第安传说的吃人鬼）综合症。
看到这里，伊薇特几乎已经打消了使用这些外来助力的打算，因为它更像是用一种疯狂去对抗另一种疯狂。
难道高阶的超凡者很多已经渐渐抑制不住内心的野兽，不得不依靠这种损害智力和人格的东西来抵御血脉中古神的低语吗？
“……这太让人感到吃惊了，把自己变成疯子来避免堕落，真是难以想象的沉重代价。”伊薇特喃喃地说。
“没有什么奇怪的喵，变成普通的疯子至少对社会的危害性更小，组织也会善待做出牺牲的成员喵~如果被古神彻底控制，只会被直接处死，说不定在此之前，畸变的超凡者自己就会把最亲近的人都毁掉喵~”马尔库塞甩甩尾巴，“人类的小姑娘，你现在就需要用到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喵？”
这也是今天马尔库塞跟着伊薇特的原因，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但以马尔库塞的经验来看，常常借阅这本书的人都是些眼神躲闪，表情有些神经质的怪异家伙，他们每次翻开书，总是会像俗世的酒鬼那样，带着一种浑浑噩噩的堕落表情，就算有例外，也会很快成为其中之一。
黑猫不希望伊薇特也成为这本书常客的典型那类，对生活渐渐失去兴趣、靠迷幻|药麻醉自己的瘾君子，尽管他们还有心跳，但灵魂已经在渐渐枯萎了。
“确实不是时候，我只是感兴趣稍微看看。”伊薇特不会让自己染上毒瘾的。
有些事情，果然还是不能想着逃避啊……放弃原本计划后，她漫无目的地哗啦啦翻着书页，忽然，她的眼睛定格在其中一页上。
前面关于魔药本身的部分已经不在她视线聚焦范围内，唯有后面的副作用每一行都如此清晰，仿佛想要挣脱纸面，直直跃入她的眼睛。
【……自我意识障碍，症状为该人无法对自身产生正确认识，具体表现包括且不仅限于：不能感知自身的存在；不能意识到自己为单一的独立个体；无法分辨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的区别；不能正确认识自己的人格特征……常伴随多重人格、人格转换甚至人格解体现象……】
这些字迹让她的视线晃动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于是她将它们紧紧抿住，然后彻底闭上眼睛。
他们懂什么？
他们什么都不明白！
为什么要不负责任地写下这些充满主观臆断的句子？！
有谁遭受过她这样的冲击？
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只是个虚假的赝品，用卑鄙的黏土将胆怯懦弱矫饰成另一幅乐观开朗的面容，以这种可耻的方式企图逃避本该面对的东西……
她创造我本是为了分担痛苦，但我们都源自一个极度自私的个体，这样的结果最终不过让两个不同的意志分道扬镳，各自深深沉浸于自己的痛苦，然后互相憎恨。
她想着。
阴暗的思想从这个自我进入到另一个自我，如同凯旋的将军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它并没有因为分裂而减少，反而增加了。
这是一只无法被满足、无法被安抚、半梦半醒的悲伤饥饿之兽，它顽固地蜷缩在灵魂深处，执着于把她走向未尽的余生的每一步都扭转为痛苦。
写书的人不会明白的。
马尔库塞感觉到，书本在颤动。
它因诅咒变为猫后，就丧失了大部分感知人类情绪的能力，就像一只真正的猫，以动物单纯的脑袋，怎么会理解人类所有的喜乐呢？
但作为补偿，它获得了感知书本的情绪的天赋，含有神秘力量的禁忌书本就像反射阳光的镜子，可以让马尔库塞从书的灵性中读到人的心灵意志散发出来的气息。
附近书架上的很多书都在躁动不安，一部分害羞胆小的缓缓缩到了书架内侧；有的胆子大一些的稍微探出头，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诱惑的声音；更有的甚至无风自动，在没有任何人动书架的情况下跌向地面，但拴着它的锁链不会允许它越界，在与地板碰撞之前拽住了自作主张的书，然后缓缓往回拉，就像刑场上吊死犯人的绞索。
这些狡猾的书本嗅到了一个动摇的灵魂，想要突破禁锢，引诱她翻开它们，然后不顾一切地带走它们。
马尔库塞浑身猫毛根根竖立，尖锐凄厉地大叫了一声，警告那些不安分家伙，如果还不收敛，它将会把其中的危险分子封印到暗无天日的地方，一个世纪都不会有人阅读。
于是书们退缩了，纷纷安静下来，书架也不再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当然，你是我看中的人类喵~我想一定和普通的无能之辈有差别。”马尔库塞谨慎地转变了口风，从刚刚的动静来看，也许她真的需要一点安慰剂，让她从不断迫近的压力中放纵一下。
“不，我想不用。”伊薇特轻轻关上书，那种危险的氛围立刻消散无踪，在马尔库塞的感知中，书本的蠢蠢欲动已经不复存在，并不单纯是自己制止的原因，而是煽动它们的火源熄灭了。
当伊薇特起身准备把书放回的时候，手腕却被一条毛茸茸的东西缠住，一看却是马尔库塞用尾巴勾住了她。
“喵~看在你平时服侍马尔库塞大人态度诚恳，今天就特别允许你摸马尔库塞大人的肚子……”小黑猫在太阳照耀下垫着毛毡的温暖桌面上打了个滚，肚皮朝天，四只粉红的肉垫卷曲着，十分可爱。
这个人类以前说过摸猫肚肚可以治愈心灵，那么这样的话她是不是会心情好些呢？马尔库塞单纯地想着。
“啊啊啊，马尔库塞大人真是太会了！果然猫猫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伊薇特果断投降，上去就是一阵撸。
没有人类能逃过伟大的马尔库塞的魅力，今天姑且就让她放肆一下，当做她以往供奉小鱼干的报酬~
黑猫在阳光中眯起眼睛昏昏欲睡，很快把刚才的担忧放到脑后。
然而伊薇特内心却暗流涌动，闪烁着不一样的念头。
刚刚马尔库塞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幸亏它没有深究。
所有人都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只要她还能维持现在的状态，就不会有人发现真正的她不过是用孔雀羽毛装饰自己的乌鸦。
但愿面具下丑陋的面容，能够永远不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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