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第 228 章
这是一个靠外表取胜的时代, 阿尔比恩现在流行服饰的创始人、时尚达人布鲁梅尔就是靠自己敏锐的流行触觉, 担任当时王子的服装顾问，并因此深受信任，获得超过了他本来阶层——一位秘书之子的权势，甚至敢放话要把一位得罪他的公爵夫人赶出社交界；隔海相望的法兰西，蓬帕杜夫人也因为优雅的品味引领了法兰西的时尚女装, 直到她病故前, 都担任着这个王国实质上的皇后。
当一个人被认为是时髦的, 那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很时髦，任何显贵家的大门都向他打开，他可以通行无阻一路走进贵妇的卧室，女士们无法抗拒他的诱惑，想把他占为己有, 这样就可以在人前炫耀，这同样也证明了自己的魅力。反之换个性别也同样如此, 也就难怪谁都想当个时尚美男和淑女，这本身就是飞黄腾达的捷径。
容貌和衣装是如此重要, 即使已经是贵族阶级的一份子, 外貌仍然是强调本人在社会等级阶梯位置的最重要手段之一, 所以没人敢轻视半分。
在地上神宫般的大厅，伊薇特看到了同样也盛装出现的兰开斯特公爵, 他作为此地东道主，必须时刻不停地向各位来宾问候致意。恍然间，她似乎感到他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露出上次那样新月状的笑容，但那感觉随即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发生过。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挚友，还有越来越英俊的伊维斯，也许再过不久，你就可以接替你那个不解风情的叔叔成为伦敦最让女士着迷的美男子了~”当他们走到兰开斯特公爵面前，东道主很普通也很热情地和他们打了招呼，“费勒姆庄园欢迎你们的到来，以前不少人对这栋宅子里的画廊、雕像馆、藏书间感兴趣，今天全部都向贵客们开放，如果想去那里打发时间，可以让任何一位仆人带你们去；之前一些女士去了温室那边，勤恳的园丁用暖气培育的草莓刚好成熟，我想没有什么比淑女丰润的朱唇更与之相配了，但愿你们没有错过那样的美景；倘若想和男士们聊聊，湖边钓鱼点和棋牌室应该能找到很多有趣的人~”
草莓……伊薇特对这个倒是很有兴趣，可惜一听到有很多女士也在，就打消了想法。那些表面上互相称呼着“亲爱的达菲夫人”、“我最最喜欢的好丽兹”，其实却互相敌对的贵妇们，和她在夏洛特王后舞会上见到的刚进社交圈的少女段位截然不同，她们已经变得十分擅长名利场的规则，并且熟知如何周旋在相应的界限之间，在遵守礼仪规范的同时绕开它，让很多普通的社交行为都带上某种蕴含情|色暗示的意味，这一点尤其喜欢在异性身上施展。一群互相竞争的女性扎堆的时候尤其如此，如果自己贸然前去，一定会成为女士们用以证明她们魅力的游戏目标的。
趁现在客人还没到齐的自由活动时间，还是找个人少的地方呆一会吧……
“啊~尤利西斯，待会一起去台球室来几局怎样？我已经太久没有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了~”兰开斯特公爵笑嘻嘻地叫住他。
“荣幸接受您的邀请，公爵阁下。”
伊薇特听到尤利西斯淡淡地回答，总感觉他并不乐意去玩台球的样子。
……
也许是对兰开斯特公爵那句“势均力敌”有异议，尤利西斯这次非常不给面子地没有放水，上来就是一句话不说的一杆清台，没留给尊贵的公爵半点机会。
他俯下身体击球的姿势十分优雅，平时散漫的眼神因为瞄准和计算轨迹变得专注沉稳，在石球落袋的时候，旁观的贵妇人们感到自己的心也像是被击落了似的。
她们围猎的目标本应是此次活动最大的彩头——兰开斯特公爵，可就在此时，她们却感到自己仿佛昏了头，理智动摇、迷醉，像是伤口的表皮一样轻颤，因此难以承担思考的任务，似乎回到了天真的少女时代，精与算计的头脑让位于爱情的幻想。连她们自己也感到这种想法疯狂得不可思议——倘若能被那样的人深情凝视，一起度过天堂般美妙的短暂时光，又有什么利益不可以暂时放弃呢？
但她们毕竟是久经考验的老手，很快就从一时的迷惑中清醒过来，为了掩饰刚才略有失态的神情，她们只能表现得更加轻视曾让她们疯狂迷恋的男人。
“真不敢相信，那个法兰西人竟然如此对待可怜的公爵。”
“只有公爵那样脾气温和的人才会容忍他的无礼冒犯。”
“也许公爵本就中意他的傲慢呢？有的人喜欢享受这种乐趣……”最后这位夫人若有所指地说。
几颗动荡的心刚平复，又一串闲言碎语从摇曳扇子背后流出来。
“你在搞什么鬼？”
在仆人上来重新摆球的间隙，尤利西斯一边用粉擦在球杆顶部旋转，突然低声问。
“向公众宣示我们的友谊啊……这不是我们之间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吗？”兰开斯特公爵无辜地回答。
两人都知道，彼此对对方并无好感。尤利西斯作为组织的人，保护或者说监督公爵的日常行为，避免他的躁郁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连带重要的纺锤产生某种不可估量的后果。在此之外，他也稍微利用了公爵家族的名声，将自己伪装成被公爵信任的密友，这样原本很多在伦敦有细微阻碍的凡俗工作，也将干脆地迎刃而解。
要是以往，尤利西斯也不会多想，但刚才进门的时候，公爵转瞬即逝的笑容让他有些在意。
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伊薇特正在探索兰开斯特公爵家族引以为傲的藏书室。据说好几任公爵都是狂热的收藏爱好者，几个世纪以来，日积月累积攒无数珍贵的藏品，以至于藏书室只能被单独设立在主建筑以外的塔楼，在琳琅满目的大约三万卷藏书中，许多都是后世会被立法禁止出境的绝本孤本。
欧洲文艺复兴前的绝大多数书籍都和宗教有关，尤其中世纪。伊薇特发现这里的藏书大半部分都如此，比如说一些以宝石装订、内附贴着金箔插图的昂贵时祷书，古代修道士日记以及几本版本略有差异的圣典。
就像她现在翻到的这本，上面的启示录篇章就和普通的圣典有很大不同。
【大门敞开，无瑕疵的羔羊于苏醒之日在地上执掌王权。
我又看见，且听见，宝座与活物并长老的周围有许多天使的声音；他们的数目有千千万万，大声说：“曾被杀的羔羊是配得权柄、丰富、智慧、能力、尊贵、荣耀、颂赞的。”
羔羊上前站定。那声音说，揭开印吧，把活物放出来，把死物放出来。
我看见羔羊揭开了第一印。那印中声如雷鸣，唤到，你来。
我就观看，只见戴冠之物乘着白马而来，它将带毒的鲜血、脓液和黏液洒在一切人与兽上，所爱之物、所恨之物都将归于沉寂，迩后漆黑死谷便化作花海；
我看见羔羊揭开了第二印。那印中声如雷鸣，唤到，你来。
我就观看，只见执权柄之物乘着红马而来，它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将大地染成火与血的颜色。
我看见羔羊揭开了第三印。那印中声如雷鸣，唤到，你来。
我就观看，只见持秤之物乘着黑马而来，其命饥荒降在地上，膏腴之地、贫瘠之地，皆不能耕种，不能收成。
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虽不可见，却是全在，其名讳遍藏于凡间……】
后面的内容破损脏污，已经无法辨认。
伊薇特知道这是一本伪典，古代是存在些内容与现在有出入的圣典，以及假托圣徒之名所著的福音书、预言集等，都是以前教廷会被判为异端销毁的，没想到公爵府邸里竟然有这么多。
众生平等，但有人比旁人更加平等，大概便是如此吧？
此外，伊薇特还找到了一些像是以隐喻写成的书，比如让人联想起用某种骇人听闻的方式献祭的仪式，但其中最简单的祷词却产生了缺失。
还有些似乎可以从书中描述的故事供探究历史，追溯到经过粉饰的记载背后的隐秘真相，比如在另一个版本的《尼伯龙根指环》中，屠龙英雄沐浴龙血后长出了鳞片，作者在最后诘问，“究竟谁是被篡夺者？恶龙还是屠龙英雄？”
又或是关于一位纯白花匠与他精心照料的花园的故事，“死亡并非空无一物，它的其中一个面貌正是繁花盛开的乐园。”——该文作者这样坚称。
不知为什么，这些模糊暧|昧的词句，伊薇特却阅读得非常认真投入，一直到更衣铃想起，她才伸了个懒腰，放下书本。
她掏出怀表，时间竟然到了6点，是换晚装的时候了。
由于秋冬入夜时间快，四五点钟已经落日，现在窗外天空漆黑一片，兰开斯特公爵的庄园主建筑在夜色中光华璀璨看，一长排美丽的高大落地窗灯火闪耀，如童话般梦幻静谧。
倘若在前世，自己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定会想起灰姑娘落下水晶鞋的舞会夜晚吧？
她合上书本，从塔楼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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