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您是……”肖特躺在地上被摔得眼冒金星, 一位模样俊俏的长发外国人少年正在弯腰打量他。
“路人。”伊薇特回答。
据她观察, 这位先生穿着棕色马甲，短款的夫拉克外套和深色长裤，剪裁做工算是不错，弃置在一旁的手杖雕刻精细，保养得当, 但也存在一些磨损, 并非刚买的全新物品。
能置办这一身行头, 社会地位至少也是股票经纪人、律师、个体工厂主之类“高等中产阶级”，不过伊薇特近距离接触下，能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劣质烟草的气味。虽然她不抽烟，但“思维迷宫”俱乐部里很多老烟枪，马钱子就是个资深爱好者, 和他们相处久了，伊薇特能够分辨出上等烟丝的醇厚气息, 更何况真正的好烟中总会加一些丁香等其他香料增添风味，闻起来和路边小贩兜售的廉价烟草完全不同。
他一定曾经阔气过, 不过最近经济状况较差, 是事业上的麻烦吗？
伊薇特心下了然, 但她没有刨根究底，只是默默把手杖递给那位先生。
“您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肖特苦涩地说。
“我认为不需要, 我只是路过时看到您处于危险中，不小心或许会失足坠落，于是顺手拉了您一把而已。生活中四处都是这样的危险,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意外死亡几率最高的原因是交通事故，排第二的则是从楼梯跌落，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意外跌倒的风险，您以后也要更加注意才行。”
伊薇特说完，捡起地上自己掉落的三角帽弹了弹灰，戴在头上转身离开了。
自杀是非常需要勇气的行为，那位先生现在已经没有死志。
往下的楼梯传来嘈杂的喧哗声，几位戴着贝雷帽看起来像是记者的家伙正喘着粗气向上跑，伊薇特拦住他们：“上面那位先生想要自己呆一会。”
对方看了她一眼，认出刚刚在楼顶上就是她阻止了那人自杀，于是盯上伊薇特，喋喋不休地问当时情况怎么样，他们在楼顶谈论了些什么，伊薇特虽然觉得有点烦，但还是打起精神应付，把记者引到别的地方。
楼顶上，肖特慢慢爬起来，内心五味陈杂。
他见那位少年服饰华美，内心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要把自己的困境告诉他，请求他的帮助。但这个念头就像脆弱的肥皂泡一样很快消散，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是不要过多给他增添麻烦吧……
现在想来，就算失去了他的工厂和事业，也不应该做这种蠢事，如果他死了，妻子和孩子应该怎样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从明天开始就配合走破产程序，厂房、机械、库存什么全部卖掉，房子家私通通抵押，想来应该足够还掉欠账、给工人补发薪水。
在这个时代，一个家庭在社会位阶中攀升远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要付出几代人的努力。肖特的爷爷曾是一位手艺出众的木匠，把半生积累的财富送他父亲去读书，父亲毕业后成为一名地产经纪人的书记员，在漫长的职业生涯渐渐熟悉了城市中商业的运作。
到了肖特这一代，他才能用祖上积累的财富开办了一个小小的家具工厂，现在看来三代人的努力即将化为泡影了。
至于以后，或许只能重新开始，他年轻时在教区学校学到的文员技能还能够找到一份养活家人的工作，只要自己活着，总会有机会的。
肖特慢慢开解着自己，这些天来他几乎没有一时一刻的安全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直面死亡的原因，现在他虽然一阵后怕，却感觉内心豁然开朗。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多功能小刀，这种折叠刀浓缩了开瓶器、拆信刀、小剪刀等相当多功能，但肖特更喜欢其中隐藏的秘密——在刀具旋转的螺丝上，嵌着一枚几毫米直径的小玻璃片，叫做“斯坦厄普透镜”，这时代的手工艺者把微缩照片印在这几毫米的空间中，只要透过阳光，就能通过透镜看到放大后的微缩照片。
肖特的多功能小刀里有一家人的合照，他还记得拍照那天，全家人坐在客厅里，大儿子站在他们身前，抱着二儿子的妻子总是忍不住挪动脖子，照了两次都模糊了，最后摄影师不得不给她背后安个支架固定，才总算完成了十分钟的曝光。
他看着透镜里的全家福，手掌握紧小刀，不知怎的有了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太好了，只差一点点，如果不是那位少年在，他已经失去了整个世界。
……
“我们的勇士回来了！”
“诸位举杯尽，敬我们的英雄！”
当伊薇特回到“主教冠”餐厅，全程围观了她一把拉住轻生者、并把他摔回去一连串英姿的俱乐部成员们都沸腾了，甚至还有其他桌的客人差侍者过来，想要结识这位刚刚拯救陌生人生命的英勇热心人。
“曼陀罗你刚才的动作真是迅猛又果断，我当时都为你捏了一把汗，生怕你用力过猛和他一起跌落下去，又或者那人想不开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幸亏他当时没有察觉你从后面接近，就像一只被猎鹰捕获的兔子。”
只有伊薇特知道，她是用消音的超凡能力掩盖了自己的脚步声，否则刚才那样大步跑，那人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原本也没有下定决心，正处于激烈的彷徨和挣扎，我只是让他稍微冷静一下，不要做出傻事。”伊薇特一边绞尽脑汁解释，一边一张张看着侍者送来的名片。
没想到见义勇为一次被人目击到，就来了这么多求结识求拜访预约的，真伤脑筋。
不过其中有一份名片比较特殊，随名片还附送了两张看起来像是门票一样的东西，名片主人叫做理查德·弗勒。
“死亡……艺术展？！”门票以烫金花纹描绘的阴森哥特字体写着，并配有令人不安和恐惧的插图。
伊薇特心中一惊，直觉告诉她，难道是新的超凡事件？
“死亡艺术展？看样子是还是黄金贵宾票！”夹竹桃凑过来大声嚷嚷。
“持有贵宾票可以提前2小时进场，据说这两小时内还会现场解封一具真正的木乃伊！我不得不羡慕你的好运！”马钱子也附和着。
“死亡艺术展很有名吗？”伊薇特陷入迷茫。
……
“理查德·弗勒不是超凡者，只不过从祖上开始，他的家族就是非常有名望的人体收藏家，也确实有相当多独具价值的收藏，比如护国主（lord protector）的头是他的藏品之一。”尤利西斯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只手术刀，慢慢告诉她。
护国主改变了阿尔比恩的政体，处死过一位国王，生前权倾朝野，死后被另一个国王掘墓枭首，可以说是阿尔比恩历史的缔造者，后来他的头在示众中失窃，没想到最终流落到私人手上。
不知怎么的，伊薇特总感觉他玩手术刀的样子有点焦躁？！
“也就是说这次展览我可以放心去看吧？之前总担心会不会是其他超凡者的阴谋。”
“当然没问题，事实上理查德·弗勒挑选藏品眼光还算独到，我记得有一尊‘腐蚀模型’剔除了手臂骨骼血肉和脏器，只剩下蛛网般纤细的血管，难以想象制作者付出了多大的耐心才造就这奇迹；还有那些骨骼标本，上面没有丝毫令人不快的黑黄，而是干净细腻的乳白色……”
为什么越听你说我越没兴趣了……
但是好像尤利西斯兴致很高的样子，而且在跃跃欲试中还有一丝纠结。
“爵士先生也去看过？”
“我的职业是医生，这种有关学术性的展览自然不会错过。”
“今年您也会去吗？”
房间内气氛骤然冷却。
“不去。”尤利西斯往后一靠，冷冷哼道。
“抱歉，我是不是提到了什么不该提及的话题？”伊薇特小心问。
“……没有。”他一脸不爽地说，“那家伙……三年前他展出了几件冒牌的‘微缩人头’，据称是新大陆土著用热砂制作的仇敌头颅的战利品，可那明明是加工后的水獭脑袋……理所当然，他被骗了，我指认了他的错误，然后他就恼羞成怒……”
原来如此，因为惹怒了举办者，所以从此你就没机会去看展览了吗？
伊薇特心下了然。
“爵士先生，弗勒先生给了我两张票，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不去，不过是凡俗之人的普通藏品，对我而言没有丝毫吸引力。”
“上面写着有好几个新的医学案例标本也将展出。”
！
“据说现场会拆开图坦卡蒙一位子孙的木乃伊。”
！！
“如果爵士先生没兴趣，那我只好把票送朋友了，这种展览对我来说果然有些阴森可怕呢……”
！！！
“等等！”尤利西斯终于动容，“咳，如果独自走在人类尸体中让你有些不安……需要有同伴陪同，开馆那天我正好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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