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六五，田有禽
熔岩海上空。
一道九钉衔环的双扇朱门，无声出现。过了很久，那门才打开一条缝，一个胖脑袋悄悄钻了出来。
正是洪押司。他眼睛迅速一转，打量了一下周围。
远处好像有几个人，但还没定睛细看，就感觉到火辣热烈的熔岩气息迎面而来，洪押司胖脸一抽，险些被熏出个喷嚏。
危险之地，不能暴露自己！他赶紧缩了回去，顺手把门掩上。稍倾，门内还是响起了克制不住的喷嚏声。
又过了好久，感觉外面没动静，朱门再度打开。这次他聪明了，没先伸脑袋。他先迈出一条腿，试了一下，没问题，这才踩上虚空，把裹着金甲的胖肚子和另外一条腿拉出来。
扶着门框适应了好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把胖脑袋摆正。
至此，洪押司整个人离开造化秘道，全部来到天逸界熔岩海。这是有历史意义的一刻：从来没离开过仙界的洪押司，居然独自一人，站在仙界以外的地方。
他极忐忑，心咚咚咚直跳，根本不敢妄动仙元。他也不需要动仙元，那双登天靴的踏空法阵之力，足够支撑他站在空中十几个时辰。
除了一阵阵熔岩的热风，和飘过的尘土颗粒，周围很安静。界域规则没有攻击他，远处的几个人也没搭理他。
站在空中，下方熔岩火山的情况基本能一览无遗。就在几十丈外，此行的目标，正盘腿坐在一堆白花花的闪电上修行。那人的身下，有一把大得吓人的湛蓝长枪。
这枪有点面熟啊，洪押司想。但他没多想，也没多看旁边的两个小土怪。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那个盘腿修行的少年身上。
看着年纪不大，一身白衣，长发，浓眉，虽然闭着眼，也能从那硬朗的脸部线条，看出这个少年性情坚毅。
不好说话啊，看样子。他认识我的仙界制服不？愿意跟自己回去不？洪押司抠着金色战甲的胸口，很想那少年主动看向这里。他的战甲胸口有一片金龙逆鳞，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草书：仙。
先介绍一下自己，还是直奔主题呢？洪押司拿不定主意。
他开始回忆，自己看的那些英雄传记里，历史上的英雄们遇见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办。他看的书太多了，仙界万万年来，他最爱的英雄足有一千多个，他一个个回想，看看谁的风格更适合眼下的自己。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李小白把整整一丈仙元全部浇筑进九分残骨中了，空中那位金甲胖子还没过来和自己说话。
喝了一丈仙元，九分残骨喝不动了。它那淡金色的身躯，已经变成深金色，从原来的拇指粗细，已长成了手腕粗细。在它金竹一般的身躯上，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淡淡的法纹，而在顶端，更有新的一丝仙骨，正在冒头。
这一丝新生的仙骨，柔软嫩红，充满生机，那骄傲动人处，预示着无比美好的未来，必将要随之展开。万年以来，枯萎困顿的委屈，都被这丝新生的快乐击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躲藏了万年也寂寞了万年的它，从现在开始，将慢慢恢复往日的风采。但这些都需要时间，一丈仙骨蜿蜒盘旋，里面的诸多奥义，甚至不是简简单单喝些仙元就能恢复的。未来有无数空白，需要偷天般的惊喜填补。
既然吃不动仙元了，那就休息休息。它受了这么大的伤害，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彻底恢复的。
明悟了这个道理，李小白就慢慢收了偷天仙决，出定了。
这一次入定，解开了这么多的困惑，李小白最大的感悟，就是庆幸自己这一世运气真不错，遇见每个人，都是帮助自己的贵人。没有他们，哪里来的这偷天仙诀，这仙元入体。自己那九分残骨，根本不可能从万年沉睡中苏醒。
我要谢谢，身边的这一切。李小白微笑着，忽然很想请璃弘和兮伊大师，马上出发，一起回摘星楼去。去和楼主，和弱弱，和铁头小黑，和楼里的兄弟们，好好地喝一次酒，敬一次酒。
我们要真正地醉一次，笑一场，笑这荒野苍茫，笑这造化无常。笑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笑那些害我们的人，让他们知道，就算是被抛弃一万年的仙灵根，被磨成残魂的不语玲珑，被局促地行将消亡的星宿，也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也会有笑傲大道的一天。也会看着他们的眼睛，云淡风轻地说一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就让我们一起，笑傲这苍茫荒野去！
李小白腾地站起，以脚下闪电为阶梯，一步一步踏步虚空，走向上方高处。那里，朱门之下，有个发呆的金甲战将。
他早就发现，熔岩海上空，那个仙将凭空出现后，一直在看自己。没说的，肯定是为了仙元仙诀、甚至九分残骨这样的事情。
我都躲了一万年了，还没完没了！
走了几步，李小白忽然想起了，自己怒气上头，把打架的家伙忘了，湛蓝长枪还在大鼎边闪闪发光呢！
李小白伸出右手，几缕蓝色法纹在掌心流转。他的残存记忆里，这支碧血苍穹，可是万年前仙界的杀神，与自己的玲珑心，也似乎交情不浅。
想不到，他竟然也沦落荒野，还能与自己相遇。现在，他湛蓝之身修复，虽然没有九千法阵傍身，但战意不减当年，那一闪一闪的光芒，不是要出战还是什么！
李小白衷心笑道：“惭愧惭愧，碧血吾友，没第一时间把你想起来。现在我问你，我们万年不见，可愿随我这筑基一起，与那地仙境仙将一战？”
原来李小白仙灵根恢复，一眼就看出了洪押司的修为境界。筑基与地仙，修为之比，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但，这又有何惧之有？
锵！碧血苍穹一声清鸣，径直投往李小白掌中。李小白掌中蓝色法纹接触到湛蓝枪身，立时长出三条藤蔓。藤蔓紧紧缠住枪身，然后盘旋向上，直抵枪尖。
到了那里，三条藤蔓竟瞬间开出了三朵血色刺玫，一曰裂魂，二曰破日，三曰灭法。这三朵法花，每一片花瓣都像一个天然法阵一样，奥秘无穷。
法花生成之后，并不向前为尖，而是委婉贴后，深深陷入枪尖后面那九条利刃般的凹弧里。
这就是当年碧血苍穹血洗仙界的杀器所在：以凹刃为刀，以枪尖为尖，刀枪并用，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可以想象，历经万年之后，碧血苍穹的残躯上仍然有洗不清的血痕，那需要用什么强悍生命的血，浸染而成。
但，这足以铭刻万年的杀意，却让不语并不满意。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向玲珑说到：
“三花聚顶，又怎么了，还不是要你帮忙藏着掖着这么多年，最后还要假吾主之手才能再现世间。”
玲珑投了一点虚影，在不语附近的仙元上徘徊，她并没接着不语的话题说，而是问道：
“这个地仙，我小白主就算有了三花聚顶的碧血，还是打不过怎么办？”
不语又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恢复了枪身，还找回了一式仙法，这都打不过，还有什么用？要是我，我都不用全部恢复，有个三五成本体，小小地仙，来多少杀多少！”
“现在你不是还没恢复吗，打不过怎么办呢？”玲珑有些担忧。随即，她又用虚影晃了晃不语，柔声道：
“碧血当年就是开个玩笑，在我这里存了一式三花。存了这么久，我都把这个事情忘了。这次才刚刚想起来。这个陈年旧事，你有什么好生气的。现在，陪了我一千年，一起从无尽之海出来，一起在小白主肚子里躲避大道造化的，是你，不是碧血。”
不语重重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他随即说道：
“打不过也要打，怕什么。”
嗯。玲珑也表示同意。随后加了一句：“只要是在一起就不怕！”
这句话，听得不语心潮起伏。他恨不得立刻把碧血苍穹的湛蓝身躯抢了，借给自己先用一用，杀那仙将一个透心凉才能痛快。
洪押司哪里知道，这个踩着闪电、一步一步踏空走过来的白衣少年，肚子里还有更可怕的杀神。单单见那湛蓝长枪，他的腿就软了。
那是，那是……看遍了英雄传记的洪押司，终于在脑海里想起了这枪的名字：碧血苍穹！
那是当年十三界叛军头子，沙玉海的武器。沙玉海身藏七窍玲珑心，将九大仙家禁法刻印在湛蓝长枪上。湛蓝长枪以枪尖为锋，枪棱为刃，刀枪合并，杀了仙界无数金仙悍将。那碧血苍穹，活生生从一个道器，杀成了一个仙器。枪身之上，满是血痕，每片血痕，都是金仙以心头碧血浇印。
万年之前，苍穹之下，谁不知碧血？
洪押司想到这里，脚已经彻底软了，如果不是仙军战甲和登天靴的支撑，他已经就是瘫软到地上了。
不对，他毕竟不笨。这把湛蓝长枪样式虽然是碧血苍穹，但根本不是仙器，连道器都不是，莫非是个假的？
他紧紧盯着那恐怖杀神，拼命找那一点点印记，如果有血痕，那就不是假的，最多算受个重伤的。这种杀神，就算受了重伤，自己也惹不起。
天不遂愿，祈愿了半天，那湛蓝长枪上，还是有斑斑点点的血痕被他发现了。就是他，就是他！一万年了，那金仙的血痕还这么鲜艳，还这么刺眼，简直是，血气冲天！
洪押司眼一闭，紧张得小腿都抽筋了。算了，我死了，我不活了，我的七姑娘，再见，下个轮回里，我胆子一定要大一点，一定要抓到你的手，然后对你说，这个桃子，我们一起吃，然后，我再……
洪押司极度紧张之下，居然进入他最迷恋的幻境中了，幻境里，他与七姑娘双宿双飞，才不理会这些恐怖的事情。
李小白战意沸腾，一步一闪电，艰难地行走。越走到仙将身边，那仙界至上的上位压力就越强，宛如狂风一般吹来。
顶着风，李小白走到仙将一丈之内。这里，上位压力已超越了狂风，简直像高山倾倒，压得他站都站不稳。
他勉强睁开眼睛，望向金甲仙将。他发现，那仙将可能还不适应下界的环境，有点神不守舍。这就是机会，趁他软弱，我要以筑基之力，戳他一枪！
意念过处，碧血苍穹体会到持枪者的杀意，枪身上的斑驳血痕隐隐闪耀着碧色光芒，与之呼应。
但这里距离仙将太近了，在不可一世的仙界威压中，一个筑基能够站稳都是奇迹，还想要出枪一击，简直算是妄想。
李小白感觉一阵阵乏力，连碧血苍穹都险些拿不稳，更别说出枪了。
那怎么行！李小白神念在体内怒吼着：敌人近在眼前，不可能不杀。我要杀这仙将，杀这仙界帮凶，报我万年屈辱之仇！
随主人神念，玲珑心窍猛烈收缩，将生死窍里的能够调运的星力全数喷吐，送进全身经络。星力灌体，李小白浑身一松，终于能够站稳，也可以握住长枪碧血，起轮回枪式。
好，再来，我们扎过去！李小白怒目而视，对准了金甲战将的眉心。体内，刚刚才吃了仙元的九分残骨已从沉睡里苏醒，它猛地一缩，将仙元抽取一大口，再经由断裂的口部喷出来，喷出的是李小白可以调用的金色真元，筑基的真元。
有了这些真元，李小白手臂力量爆裂，一个用力，就将碧血苍穹递出去半尺。枪尖，距离仙将还有整整九尺。
九尺就九尺！李小白咬着牙，一寸一寸向前挪动。他的身上，脸上，已被擦破，一滴滴鲜血流出来。他就当这身子不是自己的，一定要向前。
碧血苍穹也在与仙家压力对抗。毕竟不是万年前的巅峰时期，破空几步，枪尖都已经泛红。棱刃中的灭法之花，也发出阵阵呼啸，以嗜血之杀意对抗仙家压力的冲刷。
艰难中又走了一尺，正说还有八尺就快到了，忽然，那压力全部没了。
前方，朦朦胧胧，出现一片绿树红花。花前有个小小池塘，池塘边，一个纤秀婉约的女子，拨开柳丝，向那胖仙将走去。
胖仙将笑逐颜开，口中喊着七姑娘七姑娘，看都不看李小白一眼。
这什么意思？
李小白挺直身躯，手中的碧血苍穹不再呼啸。他们都在迷惑：
这是幻境？仙界杀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