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上六，入于穴
但越是有大因果，越是急不得，更不能犯太执着的毛病。
李小白瞬间恢复了平常心。他伸个懒腰，坐下来，就着粗糙的土茶杯，继续品尝泉水。他问道：
“璃兄，兮伊大师是不是还用陨石里的蓝钢，把这个残枪补足了么。”
璃弘答道：“对。月食之夜后，大师感悟到这是天意，立即开炉，把所有的蓝精矿提炼了，得了三千斤蓝钢。他耗费五六年时间，用蓝钢把这残枪补齐了。但他说，也没补齐，就补了一半，这柄枪理应刻划上九千个最顶级的法阵，才算真正补齐。”
“九千个顶级法阵！那这得花多少钱！”李小白算了算，这次弱弱买了三个高级的，花了五百玉，那九千个，需要……
算了，算不清，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么多钱。李小白默默放弃了。
璃弘见李小白先是惊讶，然后一脸淡定。他愈加坚信，小白哥肯定是世家豪门，九千个法阵也就那么回事。
他继续说道：“兮伊大师把残枪的外形补齐后，就没在让别人动他的枪了。其实族里还是有法师想去试一下手，看看能不能刻上几个我土族特有的法阵，兮伊大师没同意，大家也就慢慢淡忘了。
结果前几年，我回家探亲，到兮伊大师那里聊天。说起现在荒野里也热闹了，无上城逐渐繁华，阴山大城里，各家修行宗派也都设了分宗，正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兮伊大师忽然就说，那就让我留意一下，如果有英雄配得上他的蓝枪，他愿意把蓝枪送了。”
“送了，不卖？”李小白暗暗称奇：这位兮伊大师，应该是感悟到了什么。
“就是，不卖。大师说，这件宝贝无价，无价的东西，就只能讲缘分。我刚才思来想去，今天就是缘分。
其实这几年，我本来把大师托付的这件事情给忘了。今天，小白哥你救了我们，是我们荒野散修的恩人。”
璃弘捧着水杯，恭恭敬敬敬了一下。李小白手忙脚乱的，回敬了一口。璃弘又道：
“为了救我们，你的枪又弄丢了，这下让我全部想起来了。我现在越想越觉得，我们应该马上出发。小白哥，你随我回部落去，让蓝枪找到真正的主人。”
“好！我们现在出发？你不再休息一会儿么？”李小白想，出去走一走，不能再让他给我客套了，越整越尴尬。
“不用休息，边走边休息。”璃弘迅速收拾了一下，背上包裹，给还在洞里歇息的兽修们打了声招呼，和李小白一起出发了。
临走前，李小白说把半颗金丹放哪里。璃弘找了会儿地方，和兽修们商量，就放在神仙泉水池的上空中，自然而然有股气机从池子里冒出来，把金丹托住。
水池上方金光闪闪，符文飘逸，与水光波动的泉水相映生辉，挺好看。
洞里还在恢复伤势的兽修们，都是些远方的散修，家人不在附近。之前不方便过来打扰，现在见金丹挂出来，又承了一份大恩情，大家都纷纷过来千恩万谢，准备全体跪谢恩人。
李小白最怕看见这些。赶快拉着璃弘，一溜烟跑了。那些兽修还是坚持跑到门口，拜送李小白走远。
出了水雾笼罩的山间，李小白擦了擦冷汗，心想：以后还是谨慎来这里。送弱弱几个进去揣摩金丹，自己就不去了。
璃弘辨清了方向，要朝东北走。李小白给璃弘提起，有没有可能稍微偏一点方向，去一下前几天超凡强者打架的地方看看。
本来呢，李小白是要去那里验证生死法瞳能力的，没曾想走到半路偶遇黑甲虎，接着发生这么事情，法瞳的能力充分展现，不用再验证了。但李小白有种感觉，自己还是应该去一趟。
没问题。璃弘说，去那里又不怎么绕路。之前，他们一帮兽修也看见了那些凶悍滔天的气机。要不要去看看？他们想都不敢这么想。离得越远越好，这就是一众兽修的生存之道：永远远离纷争和危险。
但有时候，越是与世无争，越是招人欺负。这个突如其来的劫数就是这个道理。
当下，璃弘带路，朝强者战场走去。这时距离打斗结束过了两天多，如果有残局，也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们没走太快。璃弘一面调息体力，一面为李小白介绍周围风景。他见李小白和他聊天看风景，手里还在刻着什么东西，就问了问，在刻什么。
李小白说，在练习一门手艺，刻的是一枚法符，目前还只会刻第一道符划。说着，把石头递给璃弘看。
璃弘接过来一看，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仅仅一道符划就由几百上千根线条组成，其中包含的万千气象，自己这个土系修士都有些看不懂。
惭愧了。其实璃弘是懂一些刻绘的，也经常动手做一些法阵。但用一柄入门级的绘师小刀，刻得如此精细深奥，而且，还是在荒野里行走的时侯，边走边刻。
还能说什么呢？他除了佩服，就是感叹：还得是小白哥啊，从小就拜了名师学习的世家子弟，随时全方位碾压我们。
他当然想不到，如果说名师还算有的，那就是东方苍龙之角宿。可总共，李小白才上手刻了四五天而已。
走着走着，那枚符划已经刻完。李小白随手一扔，又捡了一块荒野顽石，继续刻。
璃弘没想到，李小白招呼也不打一下，说扔就扔。他猛地一停，急道：“等一等！”
随后，他急忙回身找到那块被扔了的石头。看了看上面精致而又恢宏的一笔符划，璃弘轻轻吹了吹尘土，郑重地擦干净，放进自己包裹里。
李小白呆呆地看着璃弘，心说：璃兄怎么了，怪我污染环境么？用废的石头又捡起来。
璃弘喜滋滋的，看了一眼李小白。他见李小白这个表情，以为李小白还想要回去。他只好又将石头摸出来，红着脸道：“不好意思，还以为你不要了呢，我正好捡个宝。”
李小白急忙摆手，把石头推给璃弘：“你想要你收着吧。我是没想到，这个刻了一道符划的石头，难道有用？”
“有用啊，小白哥。我土族修士，最喜欢在石头上刻划法阵。现在你把最重要的一道符划刻好了，再补齐一点，不就是一块正儿八经的法符石么。”
“对哦，上好的法符石，也是荒野闯荡的必备佳品。只是，我这么简单的一道符划，你能补齐成一个什么法符呢？”
璃弘笑道：“我当然不行了。我族里有几个女修，她们特别懂这个，肯定能看懂这道符划，用好这道符划。而且她们很厉害的，经常做了法符石，托我帮她们拿去阴山大城卖钱。”
看着璃弘认真的模样，李小白振奋了：才练了几天时间，自己的手艺就得到肯定。那看来，以后凭这手艺挣钱还是大有希望的。
“能用上就好，璃兄。我刻这石头就是为了练手，以后都给你。”李小白大大方方承诺了。他可能没想到，这个承诺会在未来，对本界各大宝器商，造成多大的伤害。
走走停停，李小白还沿路参观了几个荒野里有名的美景。第二天正午，开始爬山，翻了几段极陡峭的峭壁后，他们来到山顶。这是千里之内最高的山头，璃弘估计，应该可以远远望见强者战场了。
毕竟是超凡强者的战场，两个小小修士给了足够多的尊敬。
先是把一切可能泄露自身气机的东西收起来，又各自释放几个藏匿行踪的法咒，再套上璃弘的土行遁术，准备随时开溜。
一切做好了，他们露出半个眼睛，张望过去。
山那边，大约万丈之外，惨烈的战场残局展现眼前。
过去几十个时辰了，山脉破碎，河流干涸的大地仍在哀鸣。
无数异色火焰在大地上燃烧。有些气势汹汹，从干涸裂开的大地裂缝里冲出来，带着黑烟和粉尘，直上云端。有的附着在各种各样、比小山头还高的残骸上，阴阴地燃着。
空中，应该有看不清的无情杀机纵横飘荡。只看见大树岩石好好的，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断裂，崩塌。甚至有些本来还算完整的山头，忽然闷雷阵阵，在漫天尘土里，全部碎成了渣。
李小白悄悄用法瞳看，整个战场残地里，全是黑色的死气。或者如参天大树一样矗立着，贯通天地，或者像游丝一样细小毫无头绪地飘散着，互相纠缠。
所谓黄泉死境，是不是也就这样了哦。李小白有这样的怀疑。因为他看见，有些明显不是本界生物的一些怪物，正在空中无端诞生，要不落在山头上，要不穿梭在黑烟里。这些怪物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味狂暴地嗷叫着，似乎有强烈的诉求没有得到满足。
幸好我们隔得远。李小白和璃弘同时想到。
这时，李小白左眼的法瞳里，似乎看见几十点不属于这片死地的生气，从周围不同的方向靠近着。是什么？这边距离太远，实在看不清。
李小白换了右眼，对着位置再看。更不行，这下连小点都看不见了。他指了指大概方位，问璃弘能看见什么不。
璃弘瞄了半天，也看不见。原来他们为了确保安全，距离战场太远了些，大的格局能看见，小的变化，实在不行。
又静静等了一会儿，在生死法瞳里，那些白色小点距离战场更近了。
这下大致能数清楚个数了。西边三堆，每一堆有六七个，东边两堆，每堆也是六七个。片刻后，北边又出现了两堆，每堆七八个点。
每堆白点移动得都很慢。动一动，停一停，偶尔，还有些爆裂的响动隐隐传来。
有点像荒野里的寻宝队伍啊，李小白忽然觉得。这个战场动静这么大，可能大家都看见了，然后组队过来探查，寻寻宝。
要不，我们也往前走进一点点？能看看热闹就行，不求寻宝。李小白和璃弘商量。
行！璃弘有些兴奋地答应着。本来天性胆小的小土怪修士，已经把小白哥当做首领老大。老大说去，那就去。这些都是未来的历史啊，不能不参与进去。
于是璃弘打开土灵珠，看清楚前进的点位。那是百丈之外的一处悬崖平台，有几丛杂草在石缝里生长，正好掩饰身形。
土黄色光芒罩住两人，几息过后，他们借土遁到了预定地点。
这里已经能用肉眼看见了。黑烟与火焰里，那些极小的小点，应该是修士的身影。有些空中的妖物还发现了他们，正一起一落，与他们厮杀着。
璃弘悄声道：“小白哥，我们过去帮忙不？”
李小白摇摇头。这是寻宝队伍，没有打招呼就去干预别人的事情，会猜忌的。
但战场上已经有寻宝队伍在活动，他们再稍稍靠近些，应该问题不大。
土黄色光芒后，他们又土遁了几步。这次他们胆子大了，足足穿行了十几息，在距离战场外围不足百丈的地方出现了。
这里也是精心选的。七八块巨石胡乱堆叠，把他们俩包在仅有数尺宽阔的缝隙里。这里别人看不见，也打不着，堪称万无一失的哨点。
他们每人找了一个用于观察的石缝，看了出去。
到了这里看战场，一切又都不一样。
那些像小山一样的残骸，可能是某种生巨大生物的尸体。火焰附着在上面滋滋燃烧，还在滴油。地面上裂缝纵横，充斥着火焰、黑烟，如果不是偶尔有大风刮过，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每个在里面行走的修士，都开启了护身法阵，小心翼翼向前探寻。
黑烟不仅仅遮蔽了视线，也掩盖了空中背生肉翅的妖物的行踪。不小心，就会被浓烟中钻出来的羊头鸟妖偷袭。
这些鸟妖攻击手段单一，或者用长着鳞片的利爪抓一下，或者用流淌着毒液的嘴咬一口。这种攻击，连护身法阵都破不了。它们的防御力也弱，往往一道冰霜就能打掉一只。
但这些小妖只是来干扰视线的。地上随处可见的裂缝里，随时喷出来的火焰，才是真正的危险。这些火焰居然不是普通的红黄色，呈紫色，绿色，甚至还有些是纯粹的黑色。
寻宝修士们没来之前，这些火焰在地面上散乱分布着。哪里有残骸，它们就在哪里燃烧。有些残骸特别大的，火焰燃烧的规模也特别大。
修士们慢慢探寻过来，这些火焰居然自行分成大小不等的几十个小团，主动攻击修士们。它们有些从地面上轰隆隆滚过来，夹带着烧焦的岩石和碎块，声势惊人。
修士们有些诧异，是有人偷袭么？当然，这种偷袭好对付，一闪就避开了。
大部分的火焰并没有从地面上平推，而是静悄悄地退入地下，靠着某种力量在地下穿行着。有些数丈宽阔的裂缝里，甚至能看见它们穿行的影子：如火焰怪物般，盘旋，寻觅，好像在选择着猎物。
稍倾，有些绿色火焰先出来了。它们看准修士的背后，从某个小小的地面裂缝里钻出来，直扑脚跟这些防守薄弱的地方。
有几个年轻修士没注意，被绿色火焰沾染了。还没反应过来，护身法阵居然被烧破了。那火焰疯狂吞噬着血肉，疼得年轻修士们忍不住大叫。
周围的伙伴见状，赶紧运使冰霜法术扑火。不会冰霜的，也都掏出了法符，对准绿火砸了过去。
但奇怪了，一层层冰霜上去，居然盖不灭。甚至，那绿火还会顺着法术蔓延，向救援的修士扑过去！
这哪里是火，分明是妖！
队伍里年长的修士们纷纷出手，以杀招对付着绿火。这下终于杀掉了。但年轻修士的身躯受到波及，被雷电风刃巨石等等法术砸得够呛。
这并没完。大地纷纷裂开，更多的火焰，不仅有绿色，还有黑色、紫色的火，幻化成虎豹猛兽，极速窜了出来，扑向众人。
“升空，升空！”有人疾呼。修士们纷纷开启宝器，几人一组，向上升去。结丹以上修为的，直接踏着兵刃，向天上冲。
这个时候，李小白和璃弘才刚刚到了外围，还没看多久，就目睹这个骇人的场面。
我们随时准备退。李小白请璃弘把土遁术打开。最多再待三十息。这里凶猛，不是我们两个应该来的。
璃弘迅速开启了土灵珠，将两人裹进遁术里，随时准备开溜。
好惨，李小白心中叹道。
黑烟过处，有些年轻修士还没来得及升空，就被火妖缠上了。火妖太多，还没抵挡几下，就纷纷中了招，然后是声声痛呼，此起彼伏。
已冲出黑烟的高阶修士们赶紧停住，立刻回身去救伙伴。李小白看见，这里面甚至有个元婴，御使一把光芒四射的白色巨剑，携漫天风雨向下方扑杀过去。
眼看快到地面，浓烟中，无数羊头鸟妖咯咯咯狞笑着现了身。此刻，它们的数量远比刚开始偷袭的时候多了，等阶好像也提升了。那黑爪有了金边，头上还长了角，全身的鳞片泛着白光，变厚了。
更有三五团身形巨大的火焰，幻做四角牛首巨怪，几步就跳到残骸上，持火焰狼牙棒猛击元婴修士。
那漫天风雨的白色巨剑，竟被三五个牛首巨怪持棒给挡住了！
这就麻烦了。这是所有探宝队伍里，唯一一个元婴，他被缠住了，战力就没了锋锐。高阶战力里，只有那十来个个结丹修士了。
他们被源源不断的高阶羊首鸟妖缠得死死的。杀了十个又来十个，鸟妖似乎没有穷尽一样多。而且，高阶鸟妖很难杀了。简单的冰剑都刺不破鸟妖的鳞片，更别说那些冰霜了。打过去一圈，鸟妖一顶就散了。结丹们勉强有能力自保而已，哪里还能去救人。
眼看没了援军，身陷绝地的年轻修士们迅速集合。他们互相看了看，都无奈地笑了。他们都是筑基修为，护身法阵基本都破了。大家不但负了伤，身上大都还挂着一两只火妖。那些火妖根本就不怕痛，拼着刺破头颅，断了手脚，也要撕扯护身法阵的残片。
怎么办，断臂求生吧。这二十来个筑基一咬着牙，干脆互相击杀了身上的火怪。但这一下，大家伤势更重了。
有个筑基麻烦了。他的后颈上竟然附着个黑火蝙蝠，别人的法术不敢碰这个位置，他自己又怎么也杀不死蝙蝠。剧痛之下，他一时慌乱，竟离开了人群，一头扎进了火妖群里。
这可投敌所好了。瞬间，他全身就挂满了妖物，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身体抽搐着进了轮回。
李小白在法瞳里看得清楚，怜悯之心大起。但自己一个筑基初期，又是第一次出门历练，修为和杀敌经验都极其有限。
那些可是久经沙场的后期圆满，他们都被杀成这样，甚至结丹元婴都打不过的火妖，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只有十息就要离开了，逃命去了。但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李小白意海中，碧海潮生内法相。本来是海里一个虚影的玲珑忽然散开，在不语明月的照射下，散作了点点碎影。
随即，气机悄然转化，千万点碎影归拢，荡漾，组成了一个虎首人身的影子！
与此同时，意海中猛地掀起滔天巨浪。巨浪奔腾呼啸着，声音浑厚威猛，很像谁在说着话。对，就是在说话，那虎首人身的影子在用波涛汹涌之声说话：
吾为虎，尾火虎，最善于捕食火妖。吾愿为吾主，讲火之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