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用九，龙无首
两岸荒野无垠，不知有几万里。
百年以前，无上城所在的地方狂风呼啸，恶砂蔽日，加上通天河气机如刀，择人而蚀，能平平稳稳过一夜都是幸运的。
百年间，在摘星楼的护佑下，无上城从几间窝棚，几条小道，一步一步扩建成了上下十五里、东西绵延三十里的大城，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随着无上城越来越成规模，摘星楼可以护佑的面积也越来越大，周边的恶劣相应软弱了许多。
出城门入荒野，十多里之内，都是绿树成荫，晓风和畅，五十里内，略有风沙，到了五十里开外，才又回到荒野本来的肃杀风貌。
“那我们肯定不去五十里之外的地方嘛。”弱弱看看大家，充满自信地道：
“但十里之内我们也用不着停下，都被一帮炼气的翻来覆去挖了几百遍了，哪里还有肉吃。我们去这里。”
弱弱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小圆圈，那里整整齐齐写了两个字：妖窝。“刚好五十里的边边上。”
“这是哪里买的图，和隔壁王记卖的不一样呢？”李小白拿过图，认真翻看了一会儿。
“这张图细致得多，标注都特别好，还写了注意事项呢。”李小白赞叹道。
“当然是我自己画的啊，不知道吧。”弱弱得意地掏出一个小本本，道：
“我每次打听到一点消息，就往图上记一点，记不下的还记了这个小本。你们说，周围的，还有比我知道得更多，更厉害？”
“厉害厉害。”铁头和小黑哥点头道。他们各背了两个大包裹，走了十几里地，都有点累了，正在大口喝水。
“弱弱，这里面是什么啊，怎么这么重？老黑和我，都有点吃不消啦。”铁头擦了一把汗，问道。
“你们每人才一千斤不到，不重吧。”弱弱道。她走到小黑哥和铁头背后，检查了一下绳索绑好没有。
“一千斤！弱弱，你让他们两个搬家了啊。”李小白吓了一跳。
“看着不大两堆，怎么那么重。”李小白径直到小黑哥背后，将他的包裹提了下来。
毕竟是炼气圆满，比他们两个中期的气力大了不少。李小白拎在手里轻轻巧巧的。
“黑哥，你和铁头轮流拿那个，这个我来就行。”小黑哥笑道：“还是后期圆满的厉害。”
弱弱嘻嘻一笑，崇拜地看了一眼李小白，道：“就知道你们两个要偷懒，我还有个更重的包裹没拿呢。”
铁头吓了一跳：“算了算了，还拿，就这两个，把个小杂货铺都能搬空。”
“这里面是有尊鼎么？我刚才这个？”小黑哥敲了敲李小白手里的那个包裹，咚咚作响。“一个硬角角可把我背上咯的慌。”
“嗯，一个大鼎，三张小鼎，都是有用的。”弱弱不慌不忙道。
“这么多鼎啊。你拿这么多鼎干嘛，煮肉熬粥也用不上这么多吧，你要在荒野里开个摘星楼分号么？”小黑哥眼都瞪圆了，不敢相信。
“还开分号，这里有人来吗，不亏死。”弱弱白了他一眼。
“到时候就有用了，现在说了你们也不信。”弱弱拿回地图，指着图上的小圆圈，对李小白道：
“怎么样，就去这里吧，小白哥，你都快筑基了，现在肚子里还有道器魂魄，怕什么？”
李小白沉吟不语。
按道理是不能去那么远的，楼主只让在十里之内活动。但正如弱弱所说，十里之内，鸟蛋都快被掏空了，还想历练个啥。
所谓出门闯荡，不是游山玩水，多少要有些挑战才行。
何况，看弱弱准备这么周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自己近日又收纳长枪入体，感觉气息圆满又精进一层，闭关筑基近在眼前，活动活动也好。
“那好吧，我们就去这里。”李小白下定决心。“但需得我走前面，弱弱黑哥居中，铁头押后。”
“遵统领大人令。”三人齐声道。
原来血妖祸害之后，冰无忌着李小白继续统领巡逻组，时时操练，以备不需。
四人小分队，终于向荒野深处走去。
铁头忽然问道：“弱弱，你这些大鼎什么的，是楼里库房的吧，郝老舍得借给你？”
弱弱嘻嘻笑道：“这有何难，我答应他，学他三式落神鞭玩儿，马上就借给我了。”
“你学得会吗你！”三人尽皆笑道。
“哼，学会了我抽你们屁股。”“哈哈哈，我炼气中期，你打得过吗？”“我也中期。”“我后期圆满。”
“我，我，”弱弱咬牙切齿：“我马上中期！”
荒野。向东四十九里。
被弱弱自制地图标注为妖窝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妖的窝。
至少以前不是。百年以前，这里几处天然的地裂，吸引了一群石甲猪过来安家。待把周围的大小石晶全部拱食干净，石甲猪搬走了，留下一个比当初地裂深了好几倍的地下迷宫。
然后一群食火地龙又看中了这里，它们在迷宫下面挖呀挖，足足挖了一百多个地火井才满意，然后每日在地底深处吞食地火，不亦乐乎。
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
无上城扩建让摘星楼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方圆五十里灾害逐渐减弱。地火作为一种灾害，慢慢萎缩，实在是养活不了上千只的地龙，然后它们也搬家了。
临走前，地龙们气愤不过，把地井悉数推翻，把地下迷宫踩踏成平地，出了口恶气才走。
可地龙们毕竟粗燥，迷宫地井都剩了不少残余没推干净，一群小土怪又看中了这一片乐土。
土怪不是妖，是天地交感的残缺之物。
它们不爱杀戮，只爱在土里搞事：有爱挖矿的，有爱种田的，还有喜欢永无休止打洞玩的。
这一群小土怪三十年前路过这里，立刻被这里迷住了。
方圆百里内，各种地缝地洞无数。矿脉还不少，有些矿石都自己滚出来了。加上前面几拨居民吃喝拉撒的长期浇灌下，土地之肥沃，让土怪们险些没乐翻天。
他们这一群，喜欢什么的都有，刚好这片土地满足了他们所有成员的要求。
什么叫快乐老家，这里就是。
土怪们立即在这片他们称作老家的地方扎了根，各展所长，各得其乐。
前些年，颇有一些寻宝队伍路过，用各种杂货换他们的矿石、田产，然后运到阴山城卖掉，收获颇丰。
可惜，就在近年，荒野里野妖增多，几个凶悍恶妖偏偏看不惯小土怪没心没肺的快乐生活，非要让小土怪加入野妖的队伍，一起猎杀血肉为乐。
小土怪最开始拗不过恶妖狠毒，被迫干了些不情愿的恶事。后来实在抵不过内心苦痛，一咬牙，老家也不要了，一夜之间全跑了，就剩了几只恶妖盘踞在那里。
后面的事情，无上城里，隔壁王记的伙计们就很得意了：
他们杂货铺掌柜的，一次携了三大车的杂货，去找小土怪做生意。一去，可爱的土怪没了，生意做不成不说，还有几只恶妖偷袭他。
他一怒之下，斩尽那窝恶妖，把妖尸扛回铺子上，一段段切了全卖了，连一堆牙齿都作成小孩儿的玩具给卖了。
那妖窝从此废弃，再也没生意做了。也有寻宝的去寻了寻，除了几块常见的矿石，几根兽角兽骨，委实没什么油水，大家慢慢就把这个点忘记了。
篝火旁，听弱弱讲述这块土地的历史，铁头最先反应过来：“那我们还来这里干嘛？”
小黑哥也道：“对啊，我们扛这么多东西过来，要自己做小土怪挖宝么。”
弱弱夸张地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我在，你们想在这里发财，肯定只有当好小土怪咯。”
李小白站起身，再次打量四周。
弱弱刚才带他们过来扎营的时候，他只觉得地形破碎复杂，暗影处极容易藏匿敌人，应当小心再小心。
此时，听了弱弱的讲述，不管这段故事真实性如何，最后毁坏这一切美好的，还是那几只恶妖。他心中对恶妖的憎恶不免翻涌。
这几日，城中被血妖袭击的遇害者，他也见过，可谓惨不忍睹，那血妖的容貌更和其性情一样，极其丑陋。
天下，哪来那么多恶东西，啃食血肉，残害良善，造化轮回干嘛去了？我当，我当替造化行功，荡尽天下恶妖，还世间以清净。
李小白忽然觉得气闷不已。一股决绝杀意，从心中不可遏止地腾腾升起，激得他丹田处沸腾不止，满身劲气充盈无比，无处发泄。
他一把抓起玄铁枪，向三人招呼了一声，独自向黑暗处走去。这枪是从库房领的。自从不语魂魄入体，他就开始研究如何用枪。
枪在手，差不多两百多斤，如自己延伸的手臂般亲密。
他心中呼之欲出，似乎有一式杀法，必须使出来才能去除胸中恶气。
今夜荒野无月。他开始挥动铁枪。
一点寒光凭空出现，那是枪尖。随即是枪身和执枪的手，直至那舞枪的身影也发出夺目寒光，亮相于黑暗中。
随即，急击、横扫、劈砍，寒光之影一一定格，无不沸腾着无比的枪意。
猛然，李小白一枪击天，借枪劲浩荡，跨入了夜空中。最高处的刹那，他转身，枪尖指向下方黑暗，冷声喝道：
“可杀。”
应此号令，一道灭杀之雷从玄铁枪枪尖喷出，一路撕裂着黑暗，一直撞击到大地。
轰，将地面击出了一个宽逾一丈、深达十数丈的深坑。
激起漫天沙石的杀灭之雷威力不止，持续在深坑里震荡，震荡的轰鸣声在黑暗的荒野中慢慢远去。
至此，李小白心知这一式枪法已成，他走回篝火旁，向众人笑笑，坐下不语。
道器魂魄入体，这么快就有了感悟！
弱弱他们亲眼见证着什么叫道器入体的嚣张。同时，也在体会这一枪的杀威，心中各有感悟。
过了很久。
“小白哥，这是你新练的枪法么？”弱弱眼中闪着篝火的火苗，轻声问道。
“嗯。”
“那这一枪有没有名字？”弱弱再问。李小白沉默片刻，答道：
“轮回”。
轮回？什么意思，几人还有些不懂。
“送尽群妖入轮回。”李小白毅然道。
此时，李小白的随身包裹里，有一片龟壳在微微发光。
这就是摘星之夜，被弱弱从背上摘下来的那片龟壳。李小白那天刚从弱弱手里接过它，丹田处立时微微一热。
神念感觉，好像是不语跳了一跳。
李小白心中一动，也没管龟壳哪里来的，就收入了囊中。小伙伴们也没多问，还以为是井水里喷鱼顺便喷出来的。
这几天，李小白时不时要把龟壳拿出来研究研究，但什么也没看懂。不语也一直在沉睡，一直没有和他沟通。
李小白也不着急。就把它随身带着吧，机缘到了就知道是什么了。
这从来就是李小白的处世原则：顺其自然，不用强求。
今夜，李小白自行领悟出一式枪法，竟把这龟壳给惊动了。
它悄悄发出波动，想和李小白体内的不语长枪联系联系。在它看来，这一式轮回，分明就是不语神枪的第一式，应该就是不语教授给李小白的。
但龟壳联系了半天，没有收到不语的回复，它也奇怪了：
看来不语累坏了，一直沉睡着没醒。那不语就没有教授给他这式枪法啊。难道说，不语和他的羁绊就这么深，魂魄入体以后，神念自行沟通了？
莫非，他们前世是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