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如归去
如今的江湖,与往日一般。
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江湖是由人组成的,可失了一个江湖人,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即使这人是赫赫有名的南疆剑客--绝情剑。
如今江湖有两大剑客,无心剑沈竹,绝情剑姓名无人知晓,是故江湖中人只唤她无情剑。
沈竹此人喜穿青衣,行事放荡,因名中带一竹,说竹乃空心之物,于是将自己的佩剑命名为无心剑。
她素来张扬,惯干些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之事。
而另一位便不似她那般豁达了,绝情剑。
此人虽是剑客,却心中无剑道。
绝情剑此人,只求财,只要给够了钱财,不管是山间匪寇还是富豪善商,她一律杀之。
江湖正派对她意见颇多,质疑她心中无剑道无侠义,不配碰剑。
绝情剑只是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嘲笑那个她剑下的正义之士:“剑为人用,不过兵器而已,此物顺手,可不用此剑,我照样能取你首级。”
世上无人见过她的真容,因绝情剑从未取下过脸上的面具,她素来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披风,背着一把漆黑玄铁锻造的黑色长剑。
没有人能见到她,除了她杀人的时候。
她的姓名,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年岁,她的一切,都隐匿在一片黑暗中,无人可以窥探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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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言,你真打算归隐?”一个青衫女子嘴中叼着半根青草,斜倚在门框上,一只腿懒散的交叠在另一只腿上。
沈竹,江湖中人认为的侠肝义胆之辈。
可若是他们知道她和绝情剑混迹一处,会作何想法呢?
许言不知道,也懒得去想。
那群整日闲的没事传她小话的江湖人,她向来是不愿意搭理,更遑论去思考她们如何看她。
屋内,正坐着一个黑衣女子,墨发高束,面如冠玉,脸上无甚表情,只是默默的叠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
许言将一打面额很大的银票压在衣服内部,手上动作不停,冷冰冰的回答到:“我意已决,这些年我赚的银票已经够我安生过上好几辈子,我何必再干这刀口舔血的活计?”
“啧”沈竹看她一眼,道:“你倒是豁达,学剑十多年,当真愿意封剑?”
“我说过,剑不过兵器,我为何要被它驱使?何况日后,我只是不能再使绝情罢了,其他杂剑照样使得。”沈言道。
“噗嗤,那你可要记得藏拙啊,否则你那剑式花样精绝,江湖中人哪个不知晓?”沈竹笑了,嘱咐道。
“自然。”许言答到,拿着行李起身,“我去拜别阁主。”
离开暗阁,许言已筹谋许久,如今也只是走个流程罢了。
事情进展顺利,她从暗阁情报处的十七那里买了伪造身份的名册做伪服务,便于她以普通百姓的身份生活。
暗阁杀手来源很广,但大多是无父无母之辈,更无名册名牌,俗称黑户。
而昭月女帝治下,城民皆记名在册,凡是官员任职,举子科举皆需去官府查名册,以确定其人身份。
而名牌则是城民查身份的凭证,可以用以自证身份,出入城池等。
许言从十七那里拿到了名牌,离开了暗阁。
暗阁的位置在汴都,此处不似上京,但交通方便,四通八达,当初恩师带她从南疆回到中原,也是因着此处人口流通快,审查宽松才在汴都定居。
江湖人皆以为无情剑是南疆剑客,更有人说无情剑面容奇丑无比,乃是东都蛮人的长相,不敢见人才整日戴着面具。
这些都是谬误,许言是彻头彻尾的中原人,可她懒得解释,那些传这些谣言的人便说的情真意切,怕是将自己都骗了过去。
说起来,那群闲人还买她的假照赚钱。
不巧,这便遇上了。
“这位女郎,您和沈姑娘是好友,可知道与她齐名的那位绝情剑客?”一个矮个大娘凑过来问。
一刻钟前,沈竹说为了庆祝她离开暗阁,要拉她去秋香院喝酒,她便应了。
可沈竹此人有名,她走在沈竹身侧,难免被人问候。
一路走来,已有不下三个公子哥问沈竹她是何人。
不着调的沈竹说:“她啊,我的远方表妹。”
“姓名?她叫许言,怎么,李公子对我这表妹感兴趣?”
“那可不凑巧了,我这表妹过几日要去杭城投奔亲戚,恐怕不能与公子来一段……哈哈哈哈…”
许言忍无可忍,好不容易让沈竹闭了嘴。
如今却遇见个来问她的,许言压下眸中的嫌弃,平静扫了一眼自来熟拉住她的矮大娘。
她转过头看向占了她一路便宜的沈竹,道:“沈表姐,这人你可认得啊?”
“噗嗤,许言真有你的……”沈竹有些好笑,她占许言的便宜纯粹是好玩罢了,真说起来,许言还长她几个月。
“这不是楚娘子吗?怎么,又有什么趣事要与我们分享啊?”沈竹不动声色的拂开了楚娘子扯着许言的手。
矮胖的楚娘子笑了,笑骂道:“哪有什么消息敢在沈姑娘面前卖弄,不过是想让沈姑娘的表妹长长见识罢了。”
沈竹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这表妹性情冷淡,鲜少对什么八卦奇闻感兴趣,你若能哄的她掏银子,也算楚娘子的本事!”
这话算是默许了楚娘子对许言的骚扰,许言冷着脸,她杀人甚多,身上难免带些死沉戾气,可这些人看她生的一副好相貌,只当她性子冷血,却想不到她正是那杀人不眨眼的绝情剑。
“听说娘子要去杭城投奔亲戚,真是可惜,娘子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汴都风光吧?”楚娘子跟着二人往秋香院去,与许言闲谈搭话。
“无甚可惜。”许言道。
楚娘子一愣,转眼面上又挂上笑,道:“是了,我见娘子不似我等俗民,该是出生世家的,哪里的风光没有见过,汴都哪能和上京比呢?”
许言不语,上京风光,她向来只在杀人时见过上京的夜色,皆是染了血的夜色,哪还有心情欣赏什么风光呢?
见她不答,楚娘子也不尴尬,像她这样的人精,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只要对方不对她发脾气,她一个人都能唠上一整天。
“娘子可是打算和沈姑娘一起去秋香院寻乐子?我是那里的常客,秋香院有位飞花公子,模样好会来事,姑娘可点他伺候,必定妥帖。”楚娘子道。
许言听楚娘子说常客,便瞥她一眼,个矮头秃,面黄龅牙,她不禁觉得做秋香院的公子真是个难办的差事。
不过这楚娘子她知晓,性子不错,家中有些闲财,若是能真心实意对一位公子倒也不失为良配,许言有些冷酷地想,倒也算合适。
只是楚娘子给她推荐的人,她可不愿意沾染。
“一双玉臂千人枕,这样的美人我可不敢碰。”
忽然听见许言这样说,楚娘子愣了一下,想得却是,这位娘子声音实在好听,朗而润,带着一丝冷然写意。
随后,楚娘子便笑了,心想,去秋香院难道还想寻什么良家子吗?
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只是道:“是了,配姑娘这般人物的,该是没人碰过的才对。”
许言懒得答话,楚娘子话密,二人又不熟,她实在不想与她东扯西扯。
虽然倒也不是碰没碰过的事,她只是怕自己与飞花厮混会染上病,虽然她和谁厮混的心思都没有,毕竟像她这样的杀手,仇家无数。
若是哪日不慎……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一路扯皮,楚娘子最终还是将那副虚假的绝情剑写实人像图卖给了绝情剑本人。
倒不是楚娘子的口才打动了许言,实在是她耳边犹如苍蝇环绕嗡嗡作响,让人厌烦,索性破财消灾,花点银子把人打发走。
沈竹看着许言黑着脸拿着那张抽象的画像,忍不住哈哈大笑。
伸手抽掉那张画像,勾着许言的肩道:“阿言莫气了,我俩去秋香院快活快活!”
二人勾肩搭背进了秋香院,沈竹叫人给她安排了几个公子跳舞弹琴,以供娱乐。
许言有些无奈:“沈三娘,你真不怕裴公子来秋香院抓你啊?”
“什么?我会怕他?”沈竹高声反问,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她咳嗽一下道:“裴照他就是良家子,性子温柔畏缩得很,平日里对我大声说话都不敢,怎能管的住我?”
许言摇了摇头,裴公子就是把温柔刀,也就三娘傻兮兮的以为人家人畜无害。
罢了,裴照待三娘真心,有他管着也好。
许言心想,便不再提。
二人喝酒吃肉,聊到半夜,沈竹哭着扒拉她说:“阿言,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谁能陪我喝酒吃肉,煮酒论剑啊?”
许言无奈的拉住她的爪子,道:“你素来好人缘,怎么也会为这些担忧?”
“阿言不懂,那些都是酒肉友,若我出事,有哪一个愿意来救我?你虽素来冷面,却一直帮我……嗝……我知道,你心善……”
许言扶着跌跌撞撞的沈竹出秋香院时,已是后半夜,天黑透了,再过半刻,天便要转亮了。
她刚一出门,便看见外头站着一个公子,打着一把油纸伞。
夜间凉,也不知道裴照在此处站了多久了。
许言将沈竹交给他时,只觉得他满身凉意,指尖似乎都带着霜寒。
“日后,三娘还需裴郎君多看顾了。”许言道。
裴照收了伞,抱着嘟嘟囔囔的沈竹,微微颔首道:“此乃裴某分内之事。妻主醉酒,我便先行告辞了。”
许言点了点头,看着裴照抱着沈竹在冰冷霜寒的长街愈走愈远,紧了紧自己的衣襟,转身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她牵过系在城门寄马所的马匹,牵着它一路往外走,拿着名牌过了城关,在初晨的露水中踏上另一条路。
此去经年,或许再无归期。
此后所到之处,便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