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今道远在早上六点准时起床，他打开窗户，晨雾未散，庭院里的花草还沾着露珠。昨晚天黑没发现，今天他细看才发现，这些花花草草，有的只是普通的蔷薇花和月季，但是有些他似乎是在师父的古籍里看过，十分稀有。他惊讶前辈是怎么在这闹市养出这些娇贵的珍草。
他将窗户开着，打开房门走出去。楼上楼下都没动静，路一杭抱着被子，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他没打扰，轻手轻脚地走进浴室洗漱。洗漱用品都是新的，他昨晚用了一次，他在慢慢习惯以后的生活。
他依旧用红绳将头发束起，衣服还是昨晚那套，脚上的拖鞋也是新的，露出白皙的脚趾头。平时，他早上都会静坐半个时辰，然后去上晨课，之后与师兄弟们一起修行习武。但现在他在现世，没有游云山那严格的作息要求，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习惯。
云不周下楼的时候，看见今鹤行正坐在椅子上翻看一本游记，那是之前路一杭翻完，忘记放回去的。
“起来多长时间了？”
今鹤行转头，“没多久，前辈早上好。”
路一杭揉揉眼睛，他听见他师父声音了，于是打着哈欠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打了招呼，蹬着鞋子去了洗手间。
云不周问：“早餐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
吃完早饭，路一杭就回家去了。今鹤行坐在屋子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沉默。
“我给你联系了学校，过几天去报道。”
“去上学？”
“嗯，你这个年纪不正是上学的年纪？现世的学习跟你在游云山的学堂相差甚远，去见见总是好的。”云不周躺在椅子上，不知在翻看哪期的报纸。
他点头，“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不用，去报道就行。”云不周看他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有点坐立不安，“换个鞋，等会儿我带你出去走走。”
今鹤行下意识回答：“好的。”
两天后，云不周送今鹤行去学校报道，这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名校，求学的人都是个中翘楚，学术氛围浓厚，他提前跟校方打了招呼，今鹤行作为今年晚到的新生入学。
今鹤行从入学这件事察觉，云不周有时候十分独断，但是在某些方面，又十分体贴且考虑周到，比如会亲自送他来学校，让他学的东西是古语文学类，问他是否在学校居住。
他看见自己的学生证件上标注的名字是今鹤行。他有些疑惑，为什么用字不用名？不过他最近两天了解了很多事情，现在人们都只有一个名字，心想可能是前辈就记住他叫今鹤行了。
“去上课吧，既然不住学校，下课后回家，可以出去逛逛，可以偶尔逃课，不能乱用法术。”云不周今天穿着珍珠白衬衣，外套靛蓝色的西装，一条浅色的休闲裤，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衬得一双腿笔直修长，整个人潇洒又精致。而今鹤行长发依旧束起，短袖长裤，跟普通学生穿得没有差别，然而气质和长相极好。两人在交谈，引得过路的学生和其他行人频频回望。
“前辈放心，我会按时归家。”
云不周点头，然后离开了。
今鹤行看着手中的书跟课表，漫步在绿树林荫的学校，找教室上课。他穿过几栋大楼，找到了教室，里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交谈声说话声此起披伏，很是热闹。
他从后门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这时，老师也走进来，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高大，头发有些花白，中气很足。课的内容尚可理解，不过跟他在游云山的学习的内容完全不同，他颇感兴趣。
学校里俊男靓女不在少数，不过大家总是喜欢看美人，对容貌好看的人自然关注得更多。这一堂课上，都是刚入学的新人，有几个来找今鹤行搭话，他也跟人聊。
“同学，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坐他旁边的女生笑眯眯地问。
“嗯？”他看对方掏出手机，“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他知道这种现世的通讯工具，但是前辈并没有给他买，他也没有见前辈用过，想着应该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过，现在他注意到，似乎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
“没有手机？”女生似乎有些惊讶，还有些尴尬。
“我家里不用这个。”
看他坦然的表情不像是撒谎，那女生把手机收了回去，笑道：“我是听说有些尊崇古礼的人家里不用手机，没想到还真有。我叫王佳琪。”
“我叫今鹤行。”
“我看你跟我是同班的，怎么没见过你？”
“我今天才入学。”
“这样啊，我们班今天组织了聚会，大家都会一起，你要不要去？”
“不用了，我下课后回家。”
王佳琪很善解人意地跟今鹤行说以后可以常来往，对今鹤行的拒绝没有在意。她人长得十分漂亮，家里有钱，很善于交际，她见过很多达官显贵，越是往上，对家风礼教的要求越是严格，她显然把今鹤行当成了某名门贵族家的小公子。
下午只有这一节课，他走出校门，从学校到家，走路的话需要三十分钟左右，这点路程与他而言只是小小的消遣。
他前几天都是跟前辈一起出门，今天时间尚早，他在街上闲步游逛。这是条商业街，不远处就是中心广场，商店琳琅满目，很多人结伴来来往往。大部分店前都有人在发传单。他走过一家店就能接到一张，手里快被传单塞满了，他找了个垃圾桶扔了进去，之后再有人塞，他就直接拒绝。
热闹喧嚣，人潮涌动，车流穿梭，跟他以前的生活完全不同。几百年里，他与山川草木为伴，小时候他经常变为原身，跑到后山去打滚睡觉，后来他和师兄弟经常去后山抓妖，不过都是修行，并不会伤害它们。仙山门派，妖族领地，都与世隔绝，不同流合污般，学琴棋书画，穿锦衣华服，修至真之道。
祸乱无从生，但浊世无常，他以为自己一直会待在游云山，可是师父在他生辰将至的时候，告诉他，他可以下山，去寻找自己的道。他惊讶于师父态度的转变，看到师父一脸严肃，让他去找云前辈，他更是疑惑不已。
青山说，我曾一度将你留在山上，不允许你外出，本是想保护你，但我的旧友最近书信与我，骂我糊涂，不出世，困于一隅，如何能成长，如何能算是修行，凡是成大道之人物，无不是经历人世间万事蹉跎，爱恨噌痴无一可避。
这信是云不周写的，就在他寄信给云不周后，不过他在部分细节上撒了谎。云不周不是骂他糊涂，骂的是榆木书呆子，洋洋洒洒两页纸，一页半都是在数落他。
今鹤行问：“师父为何让我去投靠云前辈？”
这次是青山疑惑了，他答道：“当初是他捡到奄奄一息的你啊，他打架又厉害，对你也不错，这几百年里偶尔会写信来问你的近况。”
今鹤行眼睛微微睁大，“师父你未曾与我说过这些……”
青山一愣，心道糟糕，他忘记了，于是笑呵呵地转移话题：“没说过吗？估计是为师忘记了，他在丰城捡到的你，当时你快百岁了，还不会化形，比巴掌大点，就爱黏着他，别人一抱你你就不愿意。他当时有要事南下，就让我跟花师兄带你回游云山。我们分别的时候你睡着了，醒了不见他，还呜呜呜地哭，一直用爪子扒拉眼泪。你的字还是他赐的，鹤行，乘风而去，矫若行鹤。”
今鹤行瞪大眼睛，似乎受到了不小冲击。青山还是头一次见稳重的徒儿露出这样的表情，看着着实有趣。
“云不周那人就是死要面子，做什么事情都端着，屈个尊能要他的命。其实，他对身边的人都挺好。”不过他现在只希望云不周不要知道，他把人家捡到的崽养到现在，还没对孩子提过救命恩人的名字。到时候，他的问人殿恐怕会被那人两鞭子抽飞。
天还没暗，他看见街上已经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灯光，心想，前辈确实对他很好。云不周为人处事的态度好像一直漫不经心，静坐沉思的时候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就像一株立于山间的雪松。
但是相处时，他会做饭，端菜上桌前经常会用筷子试试咸淡，饭后不喜欢洗碗，会叫他和路一杭收拾，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经常看到一半就睡着。这些又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充满烟火气息的人。他是大隐隐于市的修行者，还是在人间散漫生活的大妖？
他好奇，但不会去追问。他想，如果他问的话，前辈应该会告诉他，因为前辈很好说话且善解人意，并不像表现出的那般冷漠。
云不周坐在沙发上，翻看今天的报纸，这是他无所事事的习惯之一。对面穿着警服的人擦擦额头的汗，客客气气地解释：“云先生，监察局想就惠逐流的事情跟您了解了解情况。”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是负责监察局内务的一名监察官，白白净净的，微胖，眼睛炯炯有神，鼻梁很高，嘴皮子比较薄，看上去是个相当圆滑的人。
“什么情况？”
“关于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云先生能大概说一下吗？”
“惠逐流想打散一个凡人的魂魄，我和徒弟发现阻止了他。”
“……”官员继续擦汗，“我们了解到的跟您说的差不多，能不能说一下细节？”
“细节？”云不周皱眉道，“后面冥府的使君来了，将人带走了。”
“啊，冥渊使君那边我们交接过了，后续处理没有问题。”
“那你们还想问什么？”
“没……没什么。”监察官看着他一脸不解的表情，只得笑道：“我想知道除了云先生和您徒弟，另外两个人的情况。”
“一个是我家的小孩，在游云山修行，刚刚回来，一个是他同门师兄弟，叫花怀笑，花荣的孙子，”云不周放下报纸，看着他，“你可以去花家问问。”
监察官在心里默默反抗，那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吗？他嘴上笑呵呵地说道：“好的，感谢云先生的帮助，监察局那边会核实记录，那我就先告辞了。”
“慢走。”
监察官来一趟什么都没问出来，看云不周的样子，应该是不想多透露那个名叫今鹤行的年轻妖怪相关的情况，不过他可以理解，就算是大佬，也有护犊子的心情。
他只是来走个流程而已，穿过院子，看着花开得灿烂，赏心悦目，他心情愉悦地离开了云家，来时的愁云惨淡一扫而空，毕竟，这位是监察局众人敬谢不敏、得靠抽签来拜访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