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两人打开卧室门,床上躺着一个面容苍白的男人,十分英俊,他面容安详,仿佛在熟睡,安魂香的香味浓郁逼人。
他只是一个鬼魂。
安神香安魂定魄,今道远还闻出里面有妖狐血的味道。
妖只有心头血才能制成与鬼安魂的安神香,因为心间血的灵气最干净。那个妖,在用自己的心头血保护这个死去的人,这个游荡在人世间的鬼魂。
“快醒过来。”云不周的声音在这方寸之间,竟然显得飘渺。
那鬼闻声,睁开了漆黑如墨的眼睛。
楼下,惠逐流想要起身,伤重不支,宋晓玉连忙去扶他。惠逐流是妖,所以能碰到她,但是她太矮小了,支撑不住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摇摇晃晃,眼看两人就要跌倒。路一杭赶忙凑上前,将惠逐流扶住,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谢谢小先生。”惠逐流恢复了冷静,一脸温和地看着宋晓玉,“晓玉,你怎么没去投胎,怎么会突然回家?”
宋晓玉哭哭啼啼地解释了原因,一边说一边抽泣,看上去可怜得很。
“别哭,我没事,川哥在楼上。”
花怀笑怕他再发作伤人,就护在那个缩头缩尾的鬼身前,只是惠逐流连眼神都没再给过那个男人一分,尽管几分钟前他对他狠下杀手。
那个叫宋川的男人跟着云今二人下楼,发现女儿竟然在,而且那人似乎受了伤,连忙跑下去,“逐流,你怎么了?晓玉,你怎么在这里?!”
他靠近才察觉,女儿跟她一样,成了孤魂野鬼,而惠逐流身受重伤,一时间,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几乎有些承受不住,他漆黑的双眸竟变得赤红一片!
惠逐流离得近,很快发现他的异常,连忙安抚道:“川哥,没事的,你冷静一点,晓玉在这里!”
宋川看见女儿在身边看着他,内心的躁动跟仇恨被理智压制,渐渐平息下来。
云不周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今道远和花怀笑站在他身边,路一杭一看,也跑到他师父身边站好。
“你是何必?”
惠逐流知道这是在问他,冷静道:“云先生知道,又何必再问我?”惠逐流是认识他的,应该说这天底下活过五百年的妖,没几个不认识云不周。
云不周:“他已经死了,魂魄会入冥府,府君一向公正无私。”
“可是他害死了川哥和晓玉,他死了,川哥和晓玉也活不过来。我在车祸现场看见了徘徊的川哥,将他带回家,但我没找到晓玉,以为她已经入了轮回。”
今道远看着他,说道:“你打散他的魂魄,这两个人也活不了,而且你会被降下天罚,浑身的业障就是你的死相。”
“我知道,但是我恨意难消。”惠逐流看着眼前的父女,他们似乎有些迷茫。
云不周:“活了一千七百年,为了生老病死,生了心魔?”
“心魔自心生,我自从听见他们的死讯,我就逃不出去了。”
宋川听懂了他们的谈话,呢喃了一声:“逐流……”
云不周对今道远说:“鹤行,与他说说,藏匿鬼魂,将死去的人打得魂飞魄散,按照现在的规定,应当如何判罚?”
“凡扰乱轮回,伤人魂魄者,禁足深寒之地,刑期一千年。”
深寒之地,又名深寒地狱,是葬魂之地,寒冷彻骨,那里生长着唯一的活物,一种莹白色的细小爬虫,称之为‘白虫’,它们互相蚕食,会吸食任何生物的灵气,让猎物逐渐衰弱,最终枯竭而亡。猎物死后,尸体亦会被啃食殆尽。深寒之地,除去一眼望去的风雪,风雪之下,还有诸多白骨。
一旦惠逐流被流放到深寒之地,不用千年,连一百年都不需要,他必死无疑。那里几乎没有人能够活着回来,才会被称之为地狱。
宋川不知道深寒之地是什么地方,但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他急忙恳求:“求求道长放过他吧,我知道有监察局,请各位道长不要将此时报到监察局。逐流他虽然一时过激,但并没有真的酿成大祸,拜托饶过他吧!”
云不周面无表情地说:“未酿成大祸?你看看窗外。”
宋川闻言,转头看向窗外,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紫色的雷电隐隐作现。那不是普通的乌云,他单单是看着,就觉得神魂巨震,难以呼吸。
他扑通一声跪下,“我和晓玉是意外身亡,这是命,但是逐流不该牵扯进来。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从晓玉三岁开始,就一起生活,如同亲人一般。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妖,后来他告诉我,我也有所犹疑,但是他说他只是想跟我们普通地度过这一生。我一直都知道,他太孤独了,也不忍心让他一个人,这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错皆在我,求道长饶他一次,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川哥!我自己的错自己承担!”惠逐流大声制止,他怒极攻心,嘴角再度溢出鲜血。
宋晓玉看着父亲,又看看阿惠,突然哭了起来,她知道现在事情似乎很严重,也抽抽噎噎地开始求云不周,“父亲,阿惠,不要打阿惠呜呜呜!”
今道远一直在游云山上清修,身边只有唠叨的师父和师叔们,每天习武看书。从小到大,青山对他的要求都很高,功夫身手练了又练,法术学了又学,其他的同门偶尔能携伴出游,他一个人闭关就好几年。
他对此没有怨言,还有点乐在其中。后面青山又收了徒弟,他有了师弟,相处都融洽,周围才渐渐热闹起来。他们讨论过最出格的事情,不过是某某师弟喜欢某某师姐。他书看得多听闻也多,但未亲眼见过世间灾厄、人情爱恨,此番突然看见他们这种无助的悲伤,觉得十分难过,“前辈……”
云不周听见了他的声音,看了他一眼,又看着这一家三口阴霾笼罩,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惠逐流,死罪可恕,但是罚不可免,我会散去你千年修为,接下来的十年里每日为他诵经祈福,你做得到吗?”云不周指了指站在一侧鬼魂。
惠逐流瞥了那人一眼,额头上青筋直冒,他顿了顿,说道:“我做得到。”
花怀笑戳破他的谎话:“你做不到吧,我在这里都能感觉到你杀意未尽。”
惠逐流本就心高气傲,让他为害死宋川和宋晓玉的凶手祈福,不如让他被天雷劈死,但看宋川忽而放松的表情,他于心不忍方才答应,现在被戳破,脸色有些僵硬。
“如果你不能做到虔心祈福,最好不要答应,心不诚,意不明,你的业障只会越来越深。”路一杭好心地劝说道,“而且你没了修为,业障又不散,很可能会被监察局判定有危险,逐出人间,到时候你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惠逐流脸色铁青,气得不轻,宋川也听懂了,苦口婆心地劝解他,为那害死自己的凶手好好祈福。
今道远说道:“前辈,宋川父女二人和鬼魂的因果,在三人身死之时已断。但是惠逐流心魔源于此,祈福以消业障恐怕不得解。”眼看前辈退了一步,但是让惠逐流不恨,也有点强人所难。
恨,如果能够简单地散去,那便不是恨意了。
云不周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宋先生今生命短,但有两世福报,缔结良缘,金榜题名,一生无病无灾,百岁无忧。”他看着宋川,问道:“宋先生愿意用你两世福报来消去惠逐流的业障吗?”
惠逐流脸色不善,刚要出口反驳就被宋川制止了。他冷静地问:“小先生的意思是,消去逐流的业障,他就能平安无事吗?”
今道远解释:“前辈已经答应不伤他性命,但他的作为有违天道,散去千年修为,加上你两世福报,才能平息天罚。”
“逐流会平安吗?”宋川一直关心的都是这个问题。
云不周回答:“没了修为不会要他的命,只不过从威震一方的大修行者,变成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妖怪而已。”
宋川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川哥!”惠逐流心里愧疚极了,要不是他冲动行事,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两世福报,要做多少善事,一个人才能修得两世福报。
以天地立誓,誓成,姻缘解,因果散。在宋川承诺以福报解惠逐流的业障之时,屋外天空仍旧黑沉,但雷电已散。
云不周抬手,一根暗红色的长鞭出现在他手中,细看鞭身,朵朵金莲隐现。今道远是见过这法宝的,想来这应该是前辈是法器。的确,这是云不周的本名法器,名叫尤怨。
他一挥,那鞭子如长蛇一般,飞舞而去,直直打在惠逐流丹田之处,似乎不痛不痒。而惠逐流脸色霎时一片苍白,一口血吐了出来,浑身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宋川见状心急如焚,赶忙把他搂在怀里,用衣袖擦干净他嘴角的血,宋晓玉也蹲在他身边,一边帮他擦汗一边擦自己的眼泪。
“川……川哥,我没事。”他失去了千年的修为,现在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今道远递给宋川一颗丹药,“喂他吃下去。”
宋川看着这莹白圆润的药丸,散发着清香,知道不是俗物,连忙给惠逐流喂下去。果然,服药之后,惠逐流的气息平静了一些,脸色也有所好转。
“多谢道友。”惠逐流看了今道远一眼,衷心地感谢道。
今道远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客气。
此时,一队鬼差出现在众人面前,为首的领队穿着军装,朝云不周躬身行礼,“云大人,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