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慈县
慈县,城门紧闭。
温词跟着一群太医前来,赶往慈县便花了五日,一路有昭王的护卫还有巡防营的一位小将,也有景王府的暗卫跟着。
他心下极其担忧瘟疫,可是一路上那些御医年纪大了走不动道,吃不得这么多苦,想自己单独前往慈县又被他们制止了。
看着外面荒芜的城墙,他们都是一番唏嘘。
慈县之前旱灾,好不容易前一阵子降雨缓解干旱,如今却又瘟疫爆发,慈县如今已经是一座废城了,也难怪县令出逃。
“诸位,你们在城外扎营,我先带人进去查探,打探情况。凌小将军,你去离慈县最近的荀城去捉回慈县的县令,以及检查附近几个州县有没有出现瘟疫,防止瘟疫扩散。”
温词最终站了出来,心忧慈县的民众,他必须带人进去查看。
只需要两三个人探查,人多了反而会添乱。
“苏御医,这些御医还请你务必看管好,私自逃离亦或者是进城查看,当按军法处置。”
他又让这些御医中资历最老的苏御医监察他们,见了这般瘟疫惨状,他们已经有些人生了厌弃之心,以及对未知的瘟疫的恐惧。这些御医都是昭王的心腹,一辈子在宫中兢兢业业行医,哪里见过这样苍凉的景象。
挤成一团,在那里站着,听命于眼前的这位东临第一神医。
温词带着悬烛还有另外一位叫藏钩的暗卫向城门走去,并没有在门外宣扬大闹,而是选择了从侧面用钩子爬上城墙。
进了城,更为荒凉。
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像是荒凉了许久的废城。
家家户户大门都是紧闭着的,他们三人在街道上探查了许久,未曾找到有气息的地方。感知不到一个活人的存在,这并不是好消息。
藏钩在一旁巡视,感受着风的萧瑟,破烂的桌椅,地上还有几只破碗,他不禁疑惑道:“难道是这些百姓已经逃出慈县了?”
“应当不会,一路以来,我们没看到感染瘟疫的人。”
悬烛在来的路上已经探查了,没有人的痕迹,没有尸骨亦没有野兽。
温词看着一家摊铺前面的积了厚厚的尘灰,约莫是好几个月攒下的。应当是慈县旱灾那时逃亡的人,颗粒无收所以铺子开不下去。
“藏钩,你用轻功腾空看看慈县是否有很大的宅院或者空场地。”
温词吩咐藏钩去查探,而他则带着悬烛去找县令府衙在哪里,县令或者富商府上金银财物粮食也是足够多,活着的百姓需要靠食物维系生命。
如此,选择极其富裕的地方作为住所是较好的。
慈县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温词和悬烛绕了两三条街,最终只见到了一处废弃的很大的宅院,宅院内似是经历了抢劫一般。
等他们出来时,看到了院外不远处有个小孩子。
那孩子见被发现了,迅速往远处跑。
最终自然是比不过悬烛的轻功。
“这位小友,可以问一下你们县城的人都去哪了吗?”
温词不紧不慢地问着,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男孩,他面容干净,身上气息正常,整个人也是带着小孩子富有生机的样子,看着并没有感染疫病,也说明这些日子是照顾得很好的。
那小孩低声不语。
良久,才抬头答道:“没死,也跟死了差不多。”
神情很是沮丧,小男孩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他娘快死了,感染了疫病,还在床上躺着。
虽然有个好心的女大夫,但是她也治不好这些,反而她自己也染了疫病。
“可以带我去看看吗?我是大夫。”
温词见小孩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想来情况极其恶劣。
最终三人赶到了城中一处单独隔开的大院子,绕了好几条路,这院子周围紧靠着一家酒楼。而这里,与其说是院子,倒不如说是戏台庙会的场子。
场地极其宽阔,有好几处棚子,显然这里已经有来过医者。
温词向那处急急走去,正看到在旁边熏着艾草的女子,是谢姑娘,她穿着一袭白衣,发丝很乱。
“离我远点,我感染疫病了。”
谢凌月原本是盯着地上的艾草,后来抬起头看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人,大声喝了一句。
她三日前便来到了这处,那时的慈县城门大开,城外一派荒芜,城内则饿殍遍地。
还有些活着的百姓趴在地上,咳嗽,昏睡,甚至就那样死去。
谢凌月从没有像那刻那般意识到原来普通人生命竟然如此渺小。
从前自己行医救人,见了许多重症而亡亦或者没钱治病的人,那些与如今感染疫病的人并不相同,一种是无奈痛苦一种是人间悲剧。
所以,谢凌月入了城,便开始找城中的几位大夫以及年轻人,让他们将县城里的人都聚集起来,分成感染和未感染的,隔了两个区域。
称之为隔离,是阻断瘟疫传染必须进行的。
“无妨的,现如今疫病极多,且不好控制,我们一起想办法才好。”
温词走了过去,与她一同烧着艾草。
问了几句慈县如今的疫病如何,两人就开始一同商量着对策。之前谢凌月没带人过来,因为着急疫病,便自己先赶了过来,她也是猜到了朝廷会来人。
但是未曾想到温词也会过来,照理来说他应当是跟着景王的。
景王奉旨剿匪,这位应当与他形影不离的。
两人商量着疫病应该如何救治,感染的如何用药,怎么让其他未感染的更好预防感染疫病。这两样才是最重要的。
谢凌月先前跟着师父师娘他们,是听过瘟疫的一些治理方子的,但是没有实践过,没有很大的把握。
直到午时,两人才制定了一个较好的法子。
谢凌月负责根据自己的症状用药,来制出缓解疫病症状的药汤,先解了那些人的痛苦。
而温词则负责照看那些未感染疫病的,用些手段预防。
最后,两人还需要查出疫病的源头。
悬烛在一旁看着两人,他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带着那个小孩子去找他家人。将小孩子交付过去,悬烛踏着轻功去找了藏钩,他们两人需要汇合商量一番。
“所以,我们现在要整出三个地方,一个是染病的百姓住着的地方,一个是未染病的百姓隔离的地方,第三个便是我们这些医者商量用药与防疫的地方。”
“我统计过,这个县城如今已不到一千人,因为旱灾饥荒,逃难的民众就有许多,而如今疫病感染死去的也有数百人,我来的时候城内都是乱民,花了两日才将他们都聚集到此处,分成两批隔开。不幸罹难的人已经成为了尸体,找了些年轻人清理掉了。”
谢凌月说得轻飘飘的,可是内心却还是带着极大的触动。
这些百姓一辈子都待在慈县里,安居乐业,谁会想到发生旱灾和疫病呢?
在天灾面前,人类的力量是极其渺小的,可又是也是极其强大的。
谢凌月与温词分头行头,她留在此处照看这些在草席上的患者。
“都别担心了,一定会好起来的,东临皇朝不会不管你们的,他们已经派了御医,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谢凌月看着席上躺着的患者,自己强撑着,尽量让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听见。这个时候,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不能自暴自弃,要有活下去的欲望和信念。
他们中,有年迈的老者也有几岁的幼童,还有已经怀着身子的妇人和身有残疾的阿伯。
“神医啊,可是我们活下去也没用了啊,因为旱灾,我们颗粒无收,都是种植粮食的,天老爷啊,我们怎么办啊。”
“天杀的狗县令,他弃城而逃了。”
“我儿子都死了,家里没壮丁了,老头子又是个眼瞎的。”
有几人开始发牢骚,他们即使没有死于疫病中,也要死于旱灾带来的惨状里。
没有人不希望活着,他们更是希望活着,可是活着也没有依靠,生不如死的日子是没有人愿意过的。
“朝廷不是发了赈灾银两吗?”
谢凌月觉得不对劲,问了一句。
那么大一笔赈灾银两,如果都到百姓手中,那以后四五年是可以安居乐业的,除非这些银两被私吞了,或者是有人阳奉阴违。
“你们的县令带着银两逃了吗?”
谢凌月见他们都不做声,又问了句,他们害怕似的点头,眼神里带着茫然的样子。
最终有个妇人躺在席上,流着眼泪虚弱地道:“我肚子里就是他的孩子,我是他的夫人,他抛弃我们了。他带了好多银子,连夜就走了。”
她本来是不想活着的,但是肚子里的孩子支撑着她,这也是一个生命,是她的孩子。而现如今感染了疫病,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个畜牲不如的东西!”
“夫人,我记得县令走的时候带了个小妾。”
有个在席上侧躺着的人补了句。
他当时看到了但是未曾声张,黑灯瞎火的,他急于给家里的孩子买药,也觉得可能是自己认错了。
后来买到药了,可是孩子感染疫病死了。
“我和肚子里的孩子竟然不如那个妾室,咳咳。”
妇人咳出了血水,更加虚弱了,重重地咳嗽着。
谢凌月急忙上前蹲下来,将人扶起来给她拍背顺气,急切道:“夫人,他那样的人渣,您别气着自己和孩子,你得好好活着看他的报应。他卷款而逃,放弃你们一县的百姓,他定然是会受到处罚的。”
给人顺着气,一边说着安慰的话语。
谢凌月心里也颇有感慨,那县令真不是个好东西,如此行径,铁定要遭报应的。
另一边,温词去找了那批未感染疫病的年轻人。
他们对于这个县城是最熟悉的,在场地上让他们布置下去是最好的。
距离这个戏场不远是一条街道,街上酒楼客栈极多,但是老板很早就跑了,因为慈县根本就没人来做生意。所以这些酒楼客栈大门紧闭,甚至积了层灰尘。
温词跟着他们仔细去看了一番,觉得这些可以改成单独的房间,用来安置那些未感染疫病的人,而那些感染疫病的就在戏场上搭棚子暂时安置下来。
如此想着,他便安排下去与他们一同打扫干净这些地方。
“这样真的可行吗?为什么得搬到这里来,先前那处不是也可以吗?”
一个皮肤有些黝黑的青年出声问了句,他是坐堂大夫,但是也有些不大懂这个。
“这里荒废许久了,打扫干净就是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疫病的传染是与患者的接触来扩大传染的,而那间酒楼几个人挤一间屋子里,长久下去,很容易都感染疫病。在这条街上的酒楼客栈里,就可以做到每个人单独隔开,减少疫病传染。”
青年点头,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开口道:“神医,这次的疫病真的能治好吗?”
他到底还是怀了许多希冀在的,因为他的母亲也感染了疫病,但是他根本就没有法子医治自己的母亲。前三天来的女大夫,让他看到了希望,可是那女大夫也染病了。
而如今又来了个男大夫,看着是极其可靠的。
“会的,肯定会的,我相信她,也相信我自己。”
温词看着远处的酒楼,目光里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情绪。
良久,他等到了来此处的悬烛与藏钩,他吩咐了几句话,让他们将城外的御医与将士都带进酒楼,听从谢神医的吩咐。
城外,悬烛与藏钩看着那些迟迟不动的太医。
心里愈发鄙夷,但面上还是一丝不显。
而太医们,则议论纷纷,没有人愿意率先站出来。
“城内的情况我适才也讲与你们听了,瘟疫大多都会传染,没有人可以保证慈县瘟疫可以治好。城内千人,感染瘟疫的不下五百,所以这可能会传染很多。但是你们是御医,你们所代表的是东临皇城的脸面与天家的责任。”
“此时你们不战,你们不医,这是逃避。”
悬烛与藏钩一人说了一句,声音响彻在众人脑海中。这两声好似惊天霹雳,振聋发聩。
然后,太医里面只走出了一位,是资历最老的苏御医。
其他人依旧是站在原地。
“这不是我们不医,是我们不会医啊,我们都是治宫中贵人们疾病的,这种民间的瘟疫杂病,我们怎么会医。”
一位头上已经生了些许白发,但是整个人有些圆润的太医站了出来,他心里微微鄙夷,脸上也尽显无奈。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