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因为前一天晚上梳理韩抒旸的记忆，绒绒没心思学习，今天一大早起床以后深感愧疚，决心要在今天空余的时间内尽量找补回来。
人说早上的心情可以影响到一整天的心情，绒绒每天早上刚起床还不错的心情，一见到温季筠之后便消失得一干二净。那只瘟鸡好整以暇地坐在餐桌旁边喝粥，和韩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想到这货和他的继父有这么多的共同话题，韩抒旸和韩俊好歹也算是共同生活了几年，怎么就那么不争气，连聊天都不会。
自从温季筠来他家吃早饭，韩抒旸专属位子就被他抢走，绒绒被迫坐到了对面，现在看着对面的位置被韩俊坐了，两个人相谈甚欢，绒绒恨恨地咬咬牙，鸠占鹊巢的坏东西！
吃过早饭，绒绒又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准备打车，却听到韩俊说他要送俩小孩上学。
“我研究所跟你们学校顺路，省得你俩赶地铁。”
“好的，谢谢叔叔。”温季筠一如既往地装好孩子，表情可乖了。绒绒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剜他一眼，虚伪！
温季筠视若无睹，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状似无意地碰了一下绒绒的肩膀，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嘲讽。
一路上韩俊依旧和温季筠聊天，看得出来，韩俊是个健谈的人，他见多识广心思豁达，聊的话题天南地北，而温季筠也能恰如其分地接上几句，感觉一车三个人，绒绒是多余的。他心里酸溜溜的。
到地方以后他们与韩俊告了别，绒绒一收表情，狠狠地瞪了一眼温季筠自顾自地朝校门口走去。温季筠没有追上来给他添堵，绒绒觉得稀奇，他假装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瘟鸡走到了路边打电话。那副低眉耷脑的样子，就像二宝。二宝是他在山上收的小弟，老是一副蠢兮兮的样子，不知道没有他这个老大罩着会不会被别的松鼠欺负。
大课间的时候绒绒去请假，徐爱早些时候已经发过消息，所以老蒋二话不说便给他批了假。因为不知道秦飞会带他到哪里吃饭，吃多久，以防万一绒绒得趁着课间多写点作业，免得晚上熬夜。
他进教室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抬眼一看，是班上的双胞胎哥哥，庄辰。
“唉，你走路不长眼。”他身后的庄景阴阳怪气说道。绒绒以为他骂自己，结果前边的庄辰回过头去怒斥。
“你瞎所以连累我也瞎，不好意思。”后边这句是对绒绒说的。
“没关系我也有错。”绒绒下意识地接受道歉并且尝试承担责任，可惜他一句话出来，对面的兄弟俩跟吞了苍蝇似的表情难看。
绒绒：“……怎么了？”
“没……走吧大辰，你不是要饿死了吗？”庄景见鬼似的拉着庄辰快速走开，绒绒心下迷茫，这唱的又是哪出？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下午最后一节下课铃刚响过他的手机就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喂？”
“旸旸，我是爸爸。”电话对面传来一阵带着几分小心和讨好之感的男声，是秦飞。
“哦。”绒绒不知道该称呼他为什么，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电话那端的人迟疑了几秒，复而说道：“我在你们校门口，你出来就能看到，你妈妈给你请假了吗？”
“请了，你等下，我出来了。”他挂了电话，提着书包往外走，余光瞥到最后一排，温季筠还没去吃饭，盯着一本书不知道是发呆还是在思考。
校门口，绒绒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的男人，过了将近十年，这个男人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老态，眼角有了些许皱纹，眉间的川字纹也变深了。
秦飞本就比徐爱大九岁，徐爱如今四十不到，保养得光鲜亮丽，这个男人早已经过了所谓四十一枝花的年纪直直奔五了。不知怎的，绒绒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旸旸。”秦飞也看到了他，咧开嘴笑起来，踱了两步，感觉像是想向他走来一样。秦飞的手在空中挽了几下最终放下去。绒绒猜，他应该是想表现得亲昵一点。
他走过去站在秦飞面前，没叫人，没说话。秦飞有些尴尬，替他拉开车门：“上来吧，我们去吃饭。”
车上，很沉默。
秦飞嘴唇动了动，咳了一下：“你长高了很多。”
绒绒内心觉得好笑，他们离婚的时候韩抒旸才九岁，九岁的孩子过了这么多年可不得长高好多。他没接话，车内的空气更尴尬了。
“……今年高二了吧，学习怎么样？有没有想过考哪所大学，专业呢？”
“p大，历史系。”
“p大好，历史系不错，以后当个历史学家挺好，有文化内涵哈哈。”
“我是理科生。”绒绒侧过头颇有几分恶劣地说道。
意识到被捉弄，秦飞的脸白了一瞬间，有些不悦，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旸旸还像小时候那么调皮，喜欢跟爸爸开玩笑哈哈……”
儿子长大了，跟他印象当中那个又软又乖的孩子除了长相肖似以外没有任何的共同点。
经过接连的扫面子，秦飞也不再说话了，两个人沉默地来到一家餐厅，看门脸，是一家颇贵的店。秦飞早就订好了座位，服务员领着他们进去。绒绒一边走一边打量，暗自思索着这一顿饭得吃掉多少钱，周末的时候韩俊带他们外加一个温季筠去吃火锅才花了一千多块钱。
秦飞提前订了一些菜，此时又拿着菜单问绒绒要不要再加点什么，绒绒原本不想加的，但眼珠一动，他加了三道价格最贵的但是名字稀奇古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菜品。
“旸旸，平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怎么感觉你比同龄人要瘦得多？你妈妈是不是没怎么管你？”
“我妈把我照顾得很好，我随我妈，是个长不胖的体质。”
“……哦，我的意思是你还在长身体，该吃的得吃，要是钱不够告诉爸爸……”
“我钱够的，每个月妈妈会给我很多钱。”
“我打给你的生活费……”
“在我手上，妈把银行卡给我了。”
“那就好，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我知道买，”绒绒十分礼貌地截断他的话头，“爸爸也会给我买。”
秦飞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爸爸”是谁。
“你妈妈……现在过得还好吗？”
“很好，爸爸对她很好，我还有一个妹妹。”
每一句话都平平无奇，但每一句话像尖刀入心，秦飞的心被扎得透透的，面色十分难看。他设想过自己和儿子见面时候的场景，儿子或许会愤怒，会冷漠甩脸色，不搭理他，但是没关系，小孩子嘛，哄几句就好了。
但他没想到他的儿子会表现得如此镇静又如此疏远，虽说有问必答，但好像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试图探听别人的家庭情况。
他感受不到愤怒，感受不到儿子对他的期许，连可能会带着情绪的恶语相向都没有。人均消费五千的餐厅，吃着跟白水煮菜一样没滋味。
“多吃点，他们家的菜很有名，你要是喜欢爸爸以后还带你来。”
“不用了，我还是喜欢和爸爸去吃火锅，周末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才去吃过。”
“……我也可以带你去吃火锅，你想吃什么都行。”
绒绒不说话，默默吃着。
“旸旸，爸爸搬回来了，就在香樟路，去爸爸那里住几天吧？”香樟路，沂光市富人聚集区，他这些年果然挣了很多钱。
“不了，我不能外宿，妈妈每天都给我做宵夜，妹妹每天都等我讲故事。”
连连碰壁，再好的脾气都绷不住，秦飞原想着自己本就理亏，想放低姿态获得谅解，但现在也有点恼了，他想摆出亲生父亲的架子来教训绒绒，刚提起气势，就看到后边走过来一个男生。
“旸旸，说好等我的，你怎么先走了？”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绒绒寒毛竖起，惊愕回头。温季筠这个讨厌鬼站在他身后面带微笑地质问他。
旸旸？语气亲昵得让他以为自己被电了一下，这家伙喝假酒了吧……
“叔叔你好，”温季筠毫不见外地坐下来对秦飞打招呼，“我是旸旸的表哥，上高中寄宿在他们家，我叫温季筠。”
“哦，你好，你来找旸旸啊，还没吃饭吧，一起吃吧。”秦飞敛了心绪，温和回应。
“好啊，谢谢叔叔。”
温季筠说得太自然，脸皮厚得绒绒简直看不下去，这人真是什么场合都往前凑，先是凑了他们一家人的游乐场之旅，现在又凑他和亲爹的场子，这是有多无聊？
虽然已经有一大桌子的菜，但是秦飞还是出于礼节问了一下温季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这瘟鸡毫不客气加了五道，真的是毫不客气，绒绒看到秦飞愣了一下，估计也是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能吃。
接下来的时间秦飞几乎没能插上嘴，都是温季筠和绒绒在讨论学习问题，一会儿数学一会儿物理的，他都听不懂。好不容易俩小孩说到英语，温季筠说：“你英语差一点，回去我给你补补。”
秦飞立马就来精神了：
“旸旸英语不好？正好我认识很厉害的老师，我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尽快给你排一堂课。”
“不用麻烦叔叔了，旸旸英语也没多不好，还没到需要单独补习的地步，多总结归纳就好，我会盯着他的。”
温季筠看似有礼貌，实则傲慢，他丝毫不掩饰言语当中的轻蔑，好像秦飞说的很厉害的老师只是吹牛一样。秦飞难堪极了，在商场上驰骋多年的老狐狸遇到两个油盐不进的小孩，打不得说不得，这个姓温的孩子明显有备而来，他怀疑是韩家那边派来找他茬的，只能哑巴吃黄连。
一顿饭下来秦飞没吃多少，温季筠撺掇着绒绒将菜吃了大半，桌上还剩下很多，有几道辣菜动都没动过。
“你从小就不吃辣，点辣菜做什么？”温季筠问绒绒。
“不是我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秦飞连自己儿子不能吃辣都忘了。对面的男人脸上果然挂不住，说去结账匆忙站起身来走出了包厢。
“你想干什么？”秦飞一走，绒绒立刻张牙舞爪对着温季筠。
“没想干什么，看你在校门口上了老男人的车，还以为你打算误入歧途，好心拉你一把而已。”
绒绒没听懂他的揶揄但也知道不是好话，黑着脸答道：“他是……我爸。”
“这么有钱的爸爸，你不会见钱眼开吧？”
“你神经病？而且这关你什么事？”绒绒深知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欲与他多说，站起来往外走，刚好碰上秦飞回来。
“吃好了咱们就走吧？”
三个人上了车，原本秦飞想将绒绒带回他香樟路的房子，现在多了一个温季筠，不方便，便把他们送了回去。下车的时候秦飞拿出一个东西，最新款的switch。
“叔叔，我和旸旸都不打游戏，这东西拿回去了只能蒙灰，就不用了吧。”温季筠淡淡开口，全然没了刚才的礼貌。
绒绒不知道switch是啥，但是看包装应该是游戏，他没玩过游戏，韩抒旸玩过，手机上还有几款游戏，说真的，他有点好奇。秦飞看着他眼睛盯着包装盒，伸手就要递过去：“偶尔玩一下放松放松还是可以的，不能总是学习，要劳逸结合。”
“劳逸结合不一定打游戏。”路灯下，温季筠的眼睛更显得冷漠，秦飞真真切切感觉到这孩子对他有很深的敌意。不等他回答，温季筠便扯着绒绒的书包带子走了，秦飞立在原地，经历了他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尴尬。
几分钟之后，他手机震动，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没人欢迎你，也别打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