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苏瑚的时间线
故而当苏瑚从遥远的邻城边界跋山涉水地潜返回松露城,却阴差阳错地在一处仄闭隐秘的墙角发现了山越奄奄一息,湿哒哒地蜷缩着身体的狼狈模样时,他狠狠吃了一惊。
他愕然了许久,不知情的脑海里闪过一万个疑问与不解,甚至怀疑是否是因为自己对百篆书的执念太重,所以出现了幻觉。
在苏瑚他的印象里,最后一次见到山越已经是去年冬末春初的事了。
那天目睹山越被带走后,松露城内紧接着便发生了很多事,千般万般皆不由人,兜兜转转时间过得飞快,他亦无法再去分心找百篆书。
看当日那情况,原以为他与山越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没想到时隔数月,居然在这副情形下二人重逢了。
他抓紧手中的纸伞,委身在雨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了许久,最终眸色沉了又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他便更加确定与吃惊,眉头都没有松开过。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凄惨到宛若被人遗弃的幼崽般、毫无血色的山越,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红肿淤青与像从污泥里爬出来的衣袍一览无余。
“山越?”他蹲下身,边探鼻息边将手中的伞朝山越递过去,遮住了打在他身上的无情雨珠。
“嗬”山越梦呓着,痉挛地动了动双脚,贴着背往墙角更深处躲去。
好像有双铁手正游刃有余地掐捆在他的喉咙上,害人一呼一吸都极为难受。
微弱的挣扎下便牵动着他脖颈以下全都晕染出不正常的潮红,被雨水冲刷得很是诡异,透着股晶莹剔透感,让人不敢把目光停留太久。
见他多少有点反应,苏瑚微微松了口气。
未曾想到自己回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帮轶司臻,这个人情来得太出乎意料。
“山越,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苏瑚”
忌讳还在,苏瑚不敢使用太多法力,他挥动手指渐渐聚了些取暖的法术,朝山越胸口汇去,呼唤道:“山越山越?”
“额…”
随着法术入体,被冷风冷雨冻僵的身体开始步步回暖,与此同时,麻木的失效反应也慢慢反应过来,山越便觉得脖子上的窒息感一下子收紧了,胸口好像堵了一块磐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懵懵懂懂的,即使是如履薄冰之时也下意识张开了双唇,混合着干涸的血,祈求着空气入肺,“哈哈嗬哈哈”
谁来救救他。山越无声呐喊着,腰背一下下挺起,脖子仰升着将头重重朝后靠去。
“?”苏瑚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常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的法术太过霸道,山越身体受挫太严重一时半会儿接纳不了。
他赶紧停了手,疑惑的神情逐渐被心疼给代替。
城里几乎没有山越认识的人了,他一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黑脸的信使不管山越了吗?可那天看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完全不可能不管啊。
“山越,你冷静一下,山越”
山越全然不知苏瑚此刻心里对他的疑惑,他急需有人来救他,帮他把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中的忽冷忽热驱除,让他呼吸畅通起来。
因此,在没有了法术的呵护后,山越潜意识去追寻那种感觉,趁正思考对策的苏瑚不备,便扑进了他怀里,“!”
湿乎乎的一具身体一下子侵入过来,苏瑚吓得手腕一抖,纸伞倾斜,伞上积蓄的雨水“哗哗”地朝旁边落去,他后背也淋上了雨。
山越已经在他怀里乱蹭了起来,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干净温暖的温度,企图借此来温暖自己。
“…山、山越你别这样…”他一手把好伞,一手慌乱地推着山越,这若是传到轶司臻耳朵里,他还要不要活了?
但转念过来又忍不住庆幸,还好是他,要是别人,山越这见人就扑的性格指不定要受多少罪。
感受到苏瑚的抗拒,贪恋他舒适体温的山越怎么可能放弃,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前面很舒服,便胡搅蛮缠地要往那里面挤。
两人你来我往地互推了几分钟,苏瑚被淋了一肩头的雨,眼看着再下去他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他不得不放弃,任由意识不清的山越在他怀里撒野。
“不…”而进了他怀里汲取干爽的温度对山越来说显然还不够。他不知道怎么了,双臂勾着自己的脖子便要把他拉低,寻他不言而喻的地方。
苏瑚是有些失神,正在思量山越的表现到底是中了什么法术,那略带湿气的冰凉呼吸便喷在他唇角,“!!”
苏瑚紧急别脸,山越微涩的双唇便从他颊边划过,然后借势埋进他颈窝,与体温截然相反的呼吸全部撒在那处。
“哈…哈额…”山越急促的呼吸着,令人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窒息过去。
苏瑚抖了又抖,愣了又愣,侧过头想看看山越,却只能瞥见他错落在墨发中泛红的耳廓。
量他见过大风大浪,如今也被山越这宛若猛虎扑食的模样给错愕到了,他急着道:“山越,你看清楚我是谁,可千万别犯傻啊!”
劝慰间,不免庆幸还好他先一个人回来探路了,这要是同轶司臻他们一起回来,这…哪怕他有清心寡欲的性子也说不清了!
山越是山神,凡间对他有禁制,他不可能做到在凡界自由自在的来往,可如今他身上一点神力都探知不到,自己那丁点的法术都能惹来他的贴近。
虽然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他这样…说不定是缺法力了?需要补充?苏瑚一通思考,觉得他的猜测还是有可能的。
现下城中局势尚未改变,轶烨的人仗着朝廷撑腰还在城中作乱,他得先带着遍体鳞伤的山越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替他医治,免得横生枝节,乱了好不容易明朗起来的计划。
苏瑚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施法让他怀中扑腾的山越镇定了下来,将他抱起来,打好伞朝离城不远的一处郊外走去。
那有座四合院,正好适合他们躲起来。
倒是没料到他活了几辈子的人,有一天居然能抱着个神仙,也够载入史册了。
至于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松露城,其实早已经显而易见。朝廷进城那天,他提前嗅出苗头不对,从始至终都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胡壹他们这些府里的得力手下居然全都被朝廷抓走了,如此兴师动众,温齐的手下却都安然无恙,苏瑚当时便觉得不对劲。
他用法术隐了身,跟踪了那些队伍许久,想要搞清楚状况,却差点被一个与他身份相差不大的老道士识破。
松露城虽能风云际会,但修为比他高的人并未出现过,那人,苏瑚一眼便认出他定是给温庭下蛊的人。
联想之前发生的事,他猜测很有可能温齐已经被收买了,无论是朝廷还是谁,定是用了镇国公将军的身体来威逼利诱。
说来滑稽,镇国公将军的病还是他受轶烨的指使的动手,谁能想到如今有人以此做筹码,让温齐背后捅轶司臻刀子。
这大抵就是因果报应吧?
但毕竟拜托轶司臻帮自己找百篆书,而且加上他与松露山二位的关系非同凡响,苏瑚尽够了本分,再被发现后便返回了轶府,希望能有所探知。
不料轶府已经被朝廷占领,他费尽周折才得知朝廷此番来松露城的原因并非是为了治疗瘟疫,而是因为何府地下埋的东西。
戏耍了几个小兵出气后,苏瑚便离开了松露城。
他本想就此与轶司臻分道扬镳,自己上山去向山越求百篆书。
他看准了山越的性格,知道只要那个比自己还臭脸的信使不在,他一定可以得到百篆书解开自己身上的管束。只是刚才施展了一个隐身的法术,他便被反噬到全身发抖,焦味扑鼻。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扑了一空,山越并不在山上,他渐渐明白为何轶司臻三番两次要上山了,原来山越真的“消失”了。
那之后,苏瑚只能任劳任怨地去领城找轶司臻,与其商量对策。
温齐背叛,事前曾应轶司臻的情替他拜访过王老先生,所以哪怕如今朝廷没抓到轶司臻,温齐也一定会将轶司臻的去处全部告知。
轶司臻要被抓了,他们的互惠互利怎么办?
苏瑚在松露山找了快一天,没有结果后便赶忙去往邻城,路上耽误了两天,待找到王府时,那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了。
而穿插在废墟中的,并不是苏瑚想看到的人,反而是朝廷的兵卒,他们比自己来得早,却依旧一无所获。
苏瑚与旁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王府在前天便被大火烧了,府中部分的家丁因为提前离府逃过了一劫,王老先生却不幸葬身火海。
朝廷的人比他提前一天半到。
“那你知不知道其他人的去向?”
“其他人?”馄饨铺的大妈摇了摇头,“哪里有其他人,全没了!”
苏瑚一吓,心想轶司臻怎么可能会死呢。
“不过说来也奇怪昂,出事前王府的仆人啊丫鬟啊,该遣散的都被遣散了,两条街外的那个老刘,他儿子不但拿回了卖身契,还拿了五两银子呢!”
“这么好的事,全天下哪里找去!”
对啊,这么好的事全天下哪里找去,轶司臻那么固执的人怎么可能会就此收手。
苏瑚谢过大妈后,特意去拜访了她口中两条街外的老刘,并从他曾在王府里做下人的儿子口中得知轶司臻确实来过。
他不死心地在城里留了几天,眼睁睁看着朝廷的人都走了,才不得不离开。
然后,他便在城外碰到了同样来寻他的胡玐。
再然后,他们找到了温齐,问清楚了发生的一切,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便决定由他先回城,与轶烨身边那个那姓张的道士碰一碰。
道士没遇到,反倒是意料之外遇到了山越,苏瑚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要如何同轶司臻讲。只盼轶司臻不要误会他,还能看在他为山越治疗的份上,别迁怒别人。
雷雨不歇,还不知道要下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