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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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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中,家仆下人们已经全部按轶司臻的吩咐遣散完了,故而葬礼那天,整个府中只有安放灵柩的灵堂处被乌泱泱的一片褐色包围。

    轶司臻一身黑色衣袍侧站在灵柩边,胡柳与其他侍卫分列两边。

    春日的最后一场雨,绵柔里透着料峭,一如众人脸上冰冷平静的神色,看不到一分一毫炎热夏日即将来临的热情。

    细雨随风,丝丝飘入灵堂,黑白交错的绸幔舞动张扬,将灵柩顶正对的黄白花圈颜色衬得极为温馨妖艳,大/大的“奠”字分量十足。

    庄严肃穆的环境里,躺在灵柩内的王成明看起来是如此祥和,仿佛已经沉浸在一场美梦中,不需要再醒来。

    如果能忽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便好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灵堂内的侍卫们屏息凝神,封闭五官,一动不动地陪着他们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公子。

    不知道时间在这样压抑的沉默中度过了多久,但好像还是看不够般,甚至有继续下去的可能。轶司臻一遍又一遍地将他的外祖父从头到尾打量着,似乎每多看一边,他就能从王成明身上发现一些秘密。

    ——王成明死前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他只是想知道娘亲死后到底留了什么东西在世上,哪怕知道一点,他也不至于一直到如今都得不到那东西。

    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却没想到若不是上次他二人交谈,王成明激愤之中将往事透露一二,差点,他便要被骗过去了。

    他盼了那么久,王成明却能瞒着他只字不提,甚至话到嘴边都不愿意再讲给他听。

    “呵…”所谓的疼爱与关切,不过是为了在轶烨那个疯子的不定时威胁下寻求一个庇护罢了,“……”

    从始至终,都没把他当一家人。

    那相对的,他不会掉一滴眼泪给王成明。

    万众瞩目下,轶司臻慢慢抬起手伸进棺材里,指尖虚落在他“寿终正寝”的外祖父的衣领上方,二指轻捻,替他拉紧着领口。

    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着衣领被拉拽得变形,一圈圈本该藏在衣服下的青紫色勒痕露了出来。

    指尖轻划过那些结痂的血痕,整个身躯仿佛被一阵电流通过,爽利到指下的人的挣扎再次生动起来。

    下一秒,轶司臻的手轻覆到王成明眼眸上。

    他弯下腰,低头凑到王成明的额侧,眼神落在棺材朱红的角落,轻动唇道:“走好,外公。”手应声用力一抹,王成明便彻底闭上了双眼。

    “……”

    轶司臻面色凌然地直起身退后一步,抬手轻挥示意,左右两侧便各出来两个侍卫,着手开始盖棺。

    他最后又瞥了一眼灵堂正中央的“奠”字,然后才转过身毫无留恋地抬脚往外走去。

    胡柳赶紧跟上他的脚步,于快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啪”的一下打开了纸伞,朝前一递,遮防住了春幕里的雨丝。

    紧接着,身后“咚”的一声巨响,灵柩关合。

    “公子,已经吩咐好十一他们准备火油了。”

    “嗯,待雨停了,把外公生前最爱的这座大宅,和他的仆人们,一起烧给他吧。”

    “是!”

    “胡玐醒了吗。”

    “已经醒了,就等着公子您去问话了。”

    一天前,朝廷的队伍到达松露城,以欺瞒之罪与私吞之罪欲捉拿轶府上下回京都发落,危急关头胡壹传了信出来,并且保下了胡玐,让他得以成功逃出城,来找轶司臻。

    长途跋涉,再加上一路躲藏,胡玐到邻城时体力已经严重不止,几人未能攀谈几句他便陷入了昏迷。

    既然现在醒了,那必然是要问清楚的。

    “留几人善后,其余的人让他们离府,去城外竹阁等着。”轶司臻从胡柳手中接过伞。

    “是公子,属下这就是去吩咐。”胡柳匆匆离去。

    轶司臻打着伞闲庭信步地走在雨中,任谁也无法看出端倪。只要他自己知道,他此时是如何像那不停转动的水车,不能停,因为停下就无法浇灌。

    无法得到他要的。

    —

    胡玐被临时安排在了轶司臻住的院子中的偏房里,这样,等最后他们离开的时候也更方便一些。

    轶司臻欲推门进来前,他正在竭尽所能去够床凳上的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且越来越近时,他不禁有些惊弓之鸟,一失手便将茶杯打碎在地。

    “咣”的一下,更似狂风吹开门的声音,却是轶司臻用脚将门踹开了。

    冷风冷雨冲涌而来,床幔被吹得直往回灌,胡玐全身一颤,手掌在床沿边猛地打滑,哆嗦着便从床上摔了下来,“扑咚”之声听进人耳,仿佛骨头都要裂开。

    轶司臻侧身收伞,问道:“身体恢复得如何。”

    胡玐已经快速地忍痛调整好了姿势,穿着薄薄的里衣跪地抱拳回道:“谢公子关心,属下已无大碍。”

    轶司臻进了屋,将门关上,睨着他:“那还跪着作甚?起来。”

    “…是。”胡玐连忙应声,慢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却没有公子的命令不敢再往床上坐。

    轶司臻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还算温的茶水抿着,抬眼一瞧他居然还站着,禁不住觉得有些好笑,携带而来的春寒顿时消散不少。

    “躺下吧。”

    “你舒服些,我也更自在。”

    “我需要知道城中发生的事。”

    胡玐知道公子早晚会来问他,毕竟这也是胡壹他们拼死把自己保出来的原因,所以他已经提前整理好了要告知给公子的内容。

    他扶着床沿慢慢坐下,神色惨淡道:“公子,城中…已经没有我们的人了。”

    这并未出乎轶司臻的意料,他继续品着手中的茶,没有表示:“……”

    胡玐道:“因为瘟疫,城中只有我们与温世子的人在活动,但自从那日收到公子您的提醒后,属下们在活动时会尽量避开温府侍卫,也会在一些小事上将他们支开。”

    “朝廷的人来之前,城中百姓发生过一次不小的动乱,当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便将那些百姓杀掉了。”

    “当天动手后,胡壹他们便察觉到温家侍卫中有不少人的反应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所以我们更加留意了他们。”

    “…并且我们后来怀疑,那数十名百姓之所以会突然逃城,是因为受到了蛊惑。”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与温家的侍卫都有过接触。”

    “朝廷来的那天,温家的侍卫全都事先有预谋一般,在那日统一闹了肚子。所以当时城里巡逻的大部分都是我们的人。”

    “而且朝廷好像早就掌握了城中的动向,进城后,并未用多少时间便占领了城门,在城中将我们的人抓了起来。”

    “我那天,本在府里等着公子您的来信,胡壹忽然满身狼狈地跑进来,说让我赶快给您传信。”

    “我当时便知定是要出事了。传完信后,我本想随胡壹一同出去看看,却不料朝廷的人直接冲进了府里。”

    “我们的人死了不少,而且我认出跟在那群朝廷的兵卒身后的…有温世子府上的人。”

    “不仅如此,被朝廷带走的只有我们的人,温府的侍卫全都安然无恙,”胡玐停下,偷望了轶司臻一眼,双肩微颤,“公子…其实温世子他,是不是…”

    “嗯…”轶司臻轻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把胡玐吓得心尖一晃,赶紧闭嘴不敢再随意猜测。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轶司臻复倒一杯茶的动静。第二杯茶不比第一杯,已经完全凉了,茶味苦涩,入胃隐约刺疼。

    轶司臻将其放在了桌子上,良久后,才问:“苏瑚呢。”

    “苏道长?”胡玐没想到公子问得居然是这个,禁不住愣了几秒,他的印象里…好像自从朝廷进城后就再也没见过苏瑚了。

    “苏道长他…并未被朝廷抓去,属下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轶司臻眉头一锁,还未说话,胡玐便直挺挺跪了下去,后背生出一堆冷汗,滴滴滑落,贴湿了里衣:“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公子责罚!”

    “与你无关,起来吧。”

    “?”胡玐不确定地抬头,目光落在轶司臻脸上。他发现公子现在好像变得有了人情味儿许多,不知是错觉还是…

    在轶司臻的眼神瞪过来前,他赶忙应下一切错误,道:“公子,属下受得住,是属下的错,您就惩罚属下吧!”

    轶司臻呼了一口气,慢慢起身朝胡玐走来。

    胡玐一惊,顿时头埋得更低,就差地上长出一条缝让他钻进去了。

    担惊受怕中,耳朵便很好地被用来捕捉声音,当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时,证明轶司臻已经走到了他身前。

    胡玐下意识抬眼扫了一下,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

    不敢说话,嘴巴闭得更紧。

    忽然,轶司臻的脚动了一下。

    胡玐以为公子要踹自己来解气,赶紧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但想象中的痛没有袭来,反而是有什么硬质的东西伸过来,不由分说地抬起了他的下巴,“?!”

    胡玐迷惑地睁开眼,便对上自家公子居高临下的寒眸——他们一向高高在上的公子,居然用靴子挑起了他的下巴。

    胡玐嘴一哆嗦,吓得一动不敢动。

    轶司臻低垂着眸看他,没事人一样轻笑道:“要我再说一遍吗?你想听第二次?”

    “……”

    眸与眸的对视,却似乎要从他的瞳孔里直穿进去戳破他的脑子,胡玐被吓得从脚底开始打颤。

    一失神,轶司臻竟猛地撤回了脚,带得他脸别了过去,支撑不足差点摔断下巴,“!”

    只觉得下巴那里凉嗖嗖的,他双手捂住下巴与嘴,歪过身子劫后余生地咳嗽:“咳咳…”

    耳朵里,又传来几声低低笑音。

    随后,胡玐瞥到轶司臻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衣袍,转身走到房门口拿起了纸伞,侧过脸对他说:“是时候,动身去竹阁了。”

    —

    远山迟暮,细雨终停,一队人马隐在百姓中飞快地出了城,只见他们刚出城不久,城中富商王成明的府邸就起了大火。

    春意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夏热正要燃起,血红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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