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心意
暗淡的红光与夜幕拉扯推撵着,在瞳孔注视里渐渐从天际完全褪去,夜色披着巨大的幕网,另一头开始,毫不吝啬地将浓墨抹在苍穹之间。
一步一步,天完全黑下来了。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山越等在神庙外,姿势由站着变成坐着又变回站着。不止心,他整个人都被紧张和急躁笼罩,看不到神庙里发生的事,不知道贺青山会如何对待轶司臻,他的劲儿悬着。
也想过去偷听,可贺青山施了法术,以他现在神力还在融合的情况,根本破不开。
等待的心情,原来和寻找轶司臻时一样,都如此折磨人。
山越小心翼翼把那朵杜鹃花从衣带中拿出来,双手捧起,凑近到鼻间,轻轻闻味。香味淡淡的,无形中好像幻化成轶司臻的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和头,将这花戴在他耳上。
山越荒唐地,想着那双手上如何捧着自己的脸,缱绻不舍地蹭了蹭。
多希望此时此刻,他能庇佑轶司臻。
想法刚冒出来,心脏最最深处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却突然如针扎般疼了一下。但这疼转瞬即逝,待山越意识到,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
山越睁开双眸,入眼是绿色贴地而生的灌木,他的心,那位置竟然觉得有点空洞,如眼前看不到尽头的绿色,泛泛而去。
默念口诀,眼前天色带来的黑慢慢被亮起来的小光所照亮,他仅能用小法术召唤出几只萤火虫陪着自己了。
来驱散这莫名其妙的…虚空痛感。
是不是只有拥抱着轶司臻时,他的心才会是满的。
山越复又席地而坐。
脚踝处的伤已经无伤大雅,他交叠双腿,将半个身躯侧靠在树下,头轻轻放在树干旁。萤火虫在眼前身周闪闪飞舞,山越好不容易回光返照记起他与轶司臻在山洞那夜。
山神庙庄严屹立,连那尊山神神像,都被雕刻塑造的凶神恶煞。但山越现在觉得,那不是他。
他应该…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山越睁开眼,于无声黑幕中看到一身玄色的轶司臻,正向他趔趄而来。
“…!…”
他一惊,赶紧扶着树站起来,“轶司臻!”
轶司臻停了脚步,右手捂着左边胸口,山越盯着他,他好像对自己笑了一下。
心头一跳,许多无法言说清楚的感情都向自己冲来,山越眼眶一红,那些胡思乱想的事情瞬间抛之脑后。
他抬脚奔向轶司臻,萤火虫随着他的动作亦在身后飞行。
“山越。”
他声音很温柔,却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山越越靠近速度越慢,心里忌惮起来。他不是忌惮轶司臻,而是看出了他的不对。
“踏踏踏”脚步落在青石台阶上,轶司臻的温度一点一点、如头顶的夜色那般朝他靠拢袭来。
山越控制住想直接冲进他怀里的冲动,在他身前停下。
萤火虫围绕着飞舞,将他二人微微包围在亮光下,照亮。
“轶司臻,你还好吗。”
他看见轶司臻的嘴角很红,衣袍上也沾着没拍干净的灰尘。
“青山为难你了吗。”
“我没事。”
“可你脸上的伤口裂开了…”
左边颧骨上的伤口,本有结痂的迹象,此刻却重新渗出了血。轶司臻抬手轻轻一擦,那血珠又渗出来。
山越急了:“轶司臻,不要瞒着我。”
“你受伤了,是贺青山不同意吗,是不是…是不是我们要分开了!!”
“说好的,我们说好的!”
睫毛闪动,带着桃花眼蹁跹,山越紧抓着轶司臻的衣袖,心忧质问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轶司臻要离开他了,他又要变成一个人,还是不行吗…贺青山这么讨厌他同凡人接触吗?
焦急的心一下子临近崩溃破碎的边缘。
轶司臻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言,好像是不想让他伤心般不开口说话。
“……”
果然…
“都是我,都是我的错…”他低下头,声音哽咽,失魂落魄的退后几步。
身边的萤火虫猝然消散。
“山越…”
不要用这样清冷平静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他会觉得自己
是个骗子。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一滴泪,摇摇欲坠。
头顶传来一个人悠长又无奈的叹息,似乎是个泪如泉涌的开关,山越的泪挤满到眼眶里再也存不住。
“啪嗒”,泪坠,颗颗如珠,山越的心弦也跟着断了。
他感觉自己喘不上气,却还要硬撑着,不想自己太出丑。
“你、为什么不问我的想法。”
玄色的靴子向他靠近,山越不懂轶司臻的意思。他身体发抖,感觉脚底如立针毡。
不要说了…拜托。
“山越,抬头。”
他拼命摇头,眼泪被甩落,瑟缩着肩膀向后躲。
他害怕,他不要听到轶司臻亲口对他说。
“山越,抬头看着我,好吗。”哄骗的语气却让山越更加害怕。
终于,轶司臻的耐性被耗光了。
山越只听他不耐地“啧”了一声,身体还未来得及抖,便被轶司臻伸手捧住脸,用力把头抬了起来。
“…!…”
他的眼泪,沿着颊侧滚落,狠狠烫在轶司臻手指上。
心很痛,但看着轶司臻的脸,他唇微动,还是忍不住呓语般:“轶司臻…”
“山神大人,”轶司臻的表情很可怕,皱着眉头阴厉难掩,可眼神又传递出几分镇定,让山越惶惶安心。
他擦掉山越的泪,放柔了声音,“不相信我。”
“没有!”山越打断他,“我不会不相信你,我知道贺青山会让我们分开的,轶司臻你不要骗我,求你…”
他眉眼间,多了点山越没能捕捉到的喜悦,“那还是不相信我。”
“我…”
“脸上的伤口,有点痛,等下回山洞帮我擦药吧,好不好。”
“好…嗯?”
山越一愣,定睛看向轶司臻。只见他表情已经柔和下来,还隐隐约约透露几分笑意与轻松。
他有点猜测:“轶司臻…”
“山神大人,不想要我了?”
山越一惊,连忙否认:“没有!我一直都想要你,只要你!”
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呢。轶司臻沉了沉眸,忍不住轻抚山越的脸,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但大概明白轶司臻的意思还不够,他想听轶司臻亲口告诉他,便问道:“青山他…是同意我们来往了吗。”
注视着,轶司臻缓缓点头。
“…!…”
“当然得同意了,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我的口舌。”上邪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轶司臻转身,山越便看到上邪慢悠悠地歪着肩膀像半身不遂的从山神庙里走出来。
眼睛一碰,山越吓了一跳,上邪也是大惊:“山越,你怎么哭了?!”
“没、没有。”山越赶忙向轶司臻身后躲,抬起胳膊把脸上的泪擦了个干净。
上邪摇了摇头,懒得去探。他对着轶司臻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伸手,然后隔空将一个雪白的瓷瓶拋了过去。
“这个药,可以治你脸上的伤。”
山越好奇瞟了一眼,便愣住了。他认得出,那是贺青山的药瓶子。
“……”一瞬间,嗓子像被人拿东西堵住了一样,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股气压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万分。
“山越,别忘了我和你说的话。”上邪不甚在意地揉着肩头,“还有,你现在有信徒了,可不能忘了我这个大恩人啊。”
故意在“大恩人”三个字上落中音,邀功的姿态明显刻意。
“我…我知道。”山越郑重的点头,“谢谢你上邪。”
“话说,我成亲你要随什么礼给我啊?不要总是点头。”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切,无聊,当然是你自己想啊。”上邪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摇了摇头。
“算了,我先回冥界了,忙了一天。”,“贺青山让我给你带句话,他叫你和轶司臻先回山洞,他有事要做。”
当然原话不是这样说的。上邪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贺青山那么看不上轶司臻,不过眼下能稳住他答应山越和轶司臻来往就行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议。
“两天后我来接你。”,“走了。”
山越点点头,与上邪
挥手告别。
一阵轻烟散尽,夜色匍匐,周野寂静。
……
山越感知了一下贺青山的气息,如上邪所说,他已经不在了。去了哪里,无从可知。
总归有惊无险。
“轶司臻…”山越拽了拽他的袖子,试探问道:“我们走吧?”
将那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里,轶司臻看着神庙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走。”
—
山洞内。
山越唤醒了神树的福泽用来照亮,替轶司臻上药。
洞中清溪缓缓流淌,时而叮咚和上两人的呼吸声,将这无垠的夜色发酵。山越用指尖轻剐了一点药膏,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轶司臻伤口上。
轶司臻坐在石床边,双手轻搭在他腰间,出神地盯着他看。
山越有些不稳,药膏冰凉,指尖滚烫,落在轶司臻脸上时,总拿捏不住轻重。
他呼气轻吹,耳后的发徐徐落下,擦在轶司臻耳边。
痒。
“……”
轶司臻突然伸脖凑近,山越躲闪不及,被他温润的唇蹭走一抹薄红。
“轶司臻!”声音不大,在人听来像怪嗔。
山越抿了抿唇,道:“你不要乱动,我在给你擦药,不能留疤的。”
“我知道。”
知道还乱动,山越瞪了他一眼,继续靠近涂抹药膏。
涂着涂着,山越的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因为他又看到了轶司臻宛若老虎般侵略的眼神,近距离的,在他的桃花池里放大溢彩。
他听到轶司臻启唇问:“山越,你心悦我吗。”
什、什么。
山越脊背微震,下意识瞪大双目,以为自己听错了。
轶司臻继续道:“你喜欢我吗。”
“你爱慕我吗。”
“钟情于我。”
“思慕…我。”
“…!…”山越脸羞红。
轶司臻何故突然说这样的话。
他反应过来,想要脱身离开,却被轶司臻一拉揽腰抱进了怀里。
山越急得大喊:“轶…轶司臻,你胡说什么!”
“我在胡说吗。”轶司臻眼眸一暗,手臂一用力将山越的腰压塌,让他跪在了自己怀里。
“轶司臻,你要干什么。”
“我要给你擦药…”
山越嗫嚅两声,眼尾很快染上除了被泪渍红的其他红艳。
“我要听你说。”轶司臻抬眼看他,“山越,你的心意。”
他的心意…山越愣了愣,拿着药瓶的手微微收紧,“我…我…”
他不敢看轶司臻的眼睛,就算此刻轶司臻目不转睛。
上邪的话,忽然在耳畔回响起。
他不能再说“不知道了”。
“山越,你爱慕我吗。”
轶司臻是他放不开的人。
“山越,你想要我,不是吗。”
轶司臻是他想要的人。
和轶司臻在一起会开心。就算忘记一些记忆,还是想不由自主的亲近他,这是喜欢吗,是爱慕吗。
上邪告诉他,是。
自己的心跳得好快,似乎在催促,也在告诉他“是。”
轶司臻:“山越,看着我。”
山越看他,不确定地轻声道:“你…不仅仅是我的信徒。”
轶司臻:“嗯,我知晓。”
山越:“我…舍不得不要你,想你每天都和我在一起。”
轶司臻:“然后呢?”
然后…他以为贺青山不同意他们来往的时候,哭得很伤心,觉得自己不配做山神。
他与轶司臻亲吻,还脱掉衣服。
无关紧要的人不会这样做。
山越五指微收,主动靠近了轶司臻一点,上邪的话他好像懂了。这是——
“…喜欢。”
原来这两个字,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让人心动。
他眨着眼睛,羞赧的情愫塞满五脏六腑,“我…爱慕于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心悦你,轶司臻。”
“……”
是吗。
轶司臻眼神暗了暗,伸手摸到山越的后颈,
把他牵着,拉低了。
墨发散落在一侧,隐隐绰绰将他二人遮掩。
山越下意识耸起肩,睫毛轻抖,闭上了眼睛。温热的呼吸扫肌肤而来,清冷的唇即刻与他的触碰。
温柔的,喜悦的。
颜色泛红。
他的心意泛滥成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