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脱
如变戏法一般，数十只萤火虫从山越摊开的手掌心中飞起，一粒一粒散在空中，悠悠盘旋，不见离去。
就借着这样微弱的光，山越找到了轶司臻所在的位置。他看过去，继而慢慢挪动身体想要靠近。
轶司臻默默看着，更多的注意力被他指尖一两只停落的萤火虫吸引。
突然他有些好奇，便问道:“信徒都会做什么？”
山越一顿，倒是没想到轶司臻会主动问信徒的事。想了想，他才回答:“打扫山神庙，供奉山神。”
话罢，山越便见轶司臻转走了目光，微垂眼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比起洞外的大雨倾盆，洞底无话可说的二人可谓尴尬至极。
他轻轻挪到轶司臻身边，假装自己的脚踝还再阵疼，其实早已悄悄用法术治疗了伤口。
肩膀轻碰，轶司臻微微转头，又恢复原状。
山越见他没有拒绝，便放下心坐在他身边，伸出手指托住一只浮飞的萤火虫，将它轻轻带到了轶司臻身边。
轶司臻看向他的指尖，依旧是无动于衷。
“你伸手指出来。”
山越的话轶司臻仿佛是置若罔闻，轻啧一声，他便抓住之前狡猾抽离的那只手，在轶司臻有些微惊的眼神中推开他的手指，又轻又柔地把指尖的萤火虫渡到了他指尖。
细小的触感却带来说不出的酥麻，萤火虫尾巴上的小灯笼像散落的星光，在轶司臻面前融化出一片天地。
寒星似的眼眸，真的亮了光。
山越欣喜地看着轶司臻指尖，眼睛轻轻一瞥，遂觅得他眼眸中闪烁的光。
一时间不知道眼前这幅画面，和洞外这场听起来快要打败万物的大雨，哪一个更令人着迷深陷。
轶司臻如果不居高临下的话，剑眉星目又唇红齿白的样子，会成为很多凡人眼中比肩神明的存在吧。
“看什么。”
“…！…”被当场揭穿的后果可不好受，山越愣了一下连忙收回目光，讪笑几声掩饰。
眼神闪躲时，竟瞥见他左肩膀的伤口。
糟糕，他怎么忘了轶司臻也受伤了！那方才他碰那一下…
“那个，你伤口，要不要看一下。”
指尖的萤火虫顺势飞走，融入前方的群团里，轶司臻收回手指，转下目光。
应该是摔下来时被混在尘土中的树枝划破了皮，只渗出一点血，可能因为衣服的颜色互相缠连看起来有些可怖。
“小伤而已。”
山越真的奇怪为什么每次轶司臻说话或者回答他问题的词句都这么短，难道和他说话很不能忍受吗？
“不行。”他言辞恳切地否决了轶司臻，“山中天气本就潮热，现在又下着雨，若是放着伤口不管，万一严重了怎么办。”
“难不成到时候又要我照顾你。”
以轶司臻的脾性，想必最后一句话肯定会让他有所反应。
果然山越话音刚落，轶司臻便抬眼瞧过来，反问道:“怎么看。”
怎么看…怎么看…脱了衣服看啊！
二人都是一愣，却是轶司臻先变了脸色。
萤火虫撑得洞中微微光亮，晕染得轶司臻脸上薄红如日落淡霞。
更添说不上的情愫。
山越心头一动，划过一抹奇怪的感觉，这样子，怎么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我自己来。”
轶司臻背过身，丢下这么一句。
山越便又急了，直接拽住了他的胳膊说，“不行，我帮你看。”
他得用法术给伤口治疗啊，不让他碰还怎么治。
轶司臻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
山越抬臂一挥，萤火虫竟像收到指令般全聚了过来，在轶司臻肩膀上方聚起明亮的光，“脱吧。”
轶司臻狠狠一震，不知道身后的人究竟是不害臊还是一点都不懂。但仔细一想，他所谓山神的信徒，想必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也是，两个大男人，又有什么。
半推半就，轶司臻解开了衣服扣子，山越猴急地在身后看，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催促指挥着，让轶司臻手下动作快一点。
天知道召唤这些萤火虫的法术快消散了。
轶司臻内心叹气，安慰自己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不值得计较。
衣服半退，白皙的左肩缓缓落入山越的视线中。只不过加上一道已然结痂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
“小伤…”轶司臻话未说完，便突然感到肩头一片温热的气息拂过。
一愣，他转头，下巴差点碰到山越的额头。
山越若无其事地抬眸，薄唇还在不断地轻呼出气，扫落在他的伤口上。
上方萤火虫散发的光亮忽而开始闪烁起来，不知不觉中竟然消散了几只。
轶司臻不知，却仍旧侧目，震惊地对视，像是从山越抬起的双眸里看到了一点一点，由天际滑落进眼眶深处的星。
山越亦不知，还以为贺青山哄他的那一套用在轶司臻身上同样奏效。可他是贺青山从一点点养大的，轶司臻不是。
“你…”欲出口的话因为咫尺的距离很快便被吞没进喉咙深处，趾高气扬如轶司臻，现下竟也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
“我？”山越自然不懂轶司臻一个字的意思，不过他倒是直起了身子，没在用那呼出的痒意折磨伤口。
突然“啪嗒”一声，打碎了迷惑的僵局。山越抬眼一看，空中的萤火虫正一个一个消散，周边聚集的光亮跟着流逝。
他就知道！
有些着急了，所以当他一只手遮上轶司臻的双眼，强迫他眼前一片漆黑，另一只手亮起山神的法术治疗肩膀的伤口时，早已忘记了自己也是个脚踝有伤的人。
眼前忽然陷入黑暗，耳边却响起一个人裙摆的铃铛声。几乎是一瞬间，轶司臻有些懵，混杂着难以言说的感觉，抓紧了手里那个被他拽下来的铃铛。
要是能想起什么就好了，
与这个人有关的，
哪怕是不好的记忆。
……
温暖治愈的触感在伤口上方不断萦绕，好像穿透裂缝涌进了皮骨深处，同那时一样，丝丝暖意直钻入他心间去。
而遮住双眼的手，亦是温热。
耳边除了雨声与终止了的铃铛声，似乎还能感觉到山越的呼吸。
轶司臻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企图在黑暗中看到什么的眼睛，最后也选择了闭上。
他感到安心，在能感觉到山越呼吸与温度的时候。
他承认，或许是因为山越是他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山越不知，轶司臻已然快要自己攻略完成了。他怀着胆战的心思为轶司臻治伤，害怕他的法术会被轶司臻看到。
他也不敢真的碰上那看起来狰狞的伤口，还分神想等下要如何解释。
洞中开始陷入沉默，除了轶司臻的呼吸和山越掌下微微泛白的光。
都隐没在大雨里。
……
伤口被法术治疗的差不多了，山越才看向被他遮住眼睛的轶司臻。反应过来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把手收回来。
想了片刻，还是一只手遮着，一只手伸进衣服里拿出来手帕，想着单手给轶司臻包扎。
布料擦上皮肤的触感令人回神，轶司臻动了一下，从那早就分开的指缝中探去，尽量冰冷地开口问道:“好了吗。”
“啊！好了好了！”
山越只好把手慢慢拿开，连人也没敢看，低下头就开始用两只手包扎伤口。
轶司臻盯着他，幽幽说道:“你这次，又是什么秘方。”
山越愣了愣，边包扎边胡说道:“这伤口太吓人了，我怕你看到以后疼哭，所以遮住你的眼睛。”
轶司臻:“……”
“你放心，我和山下那位贺神医学过医术的，我已经给你治好了。”
轶司臻:“……”
“啊啊不过我不太会包扎…”，“要不你自己来…”
声音渐小，山越飞快地瞟了轶司臻一眼，干脆地放下手帕，状若无事地转过了身。
轶司臻:“……”
他是真的被看作了笨蛋吗。这样胡编的话为什么还企图骗他第二次。
垂眼看着胳膊上半挂的手帕，轶司臻无奈地把打麻花似的结解开，手拿着东西在伤口上一笔划，清醒过来。
…他一只手，怎么自己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