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季远的考量
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女人终于肯开口讲话。
她声音细如蚊呐,凑近脑袋才能听清。她说自己叫张红,平潭乡人,十六岁父母双亡,留下寡奶孤女。
因家里有些积蓄,附近人家想吃绝户,个个过来献殷勤。她本不愿嫁人,但奶奶封建老思想,认为女孩子孤苦伶仃容易遭欺负。
后来千挑万选,选中了她现在的丈夫,陈文贵。
陈文贵会演戏,没结婚前,整一个正直善良,憨厚老实的乡下壮汉。
帮他们家吓退过好几次地痞流氓,还日日来家里挑水劈柴,非常勤快。
结婚后,最开始半年还好,虽然没结婚前那么勤快体贴,但凑合凑合也能过下去。
直到她开始发现丈夫赌博的秘密,赌博金额有小有大,陈文贵找她要钱,她没给。
两人爆发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丈夫动手打了她,拳打脚踢,扭曲狰狞的面孔在昏暗灯光下是如此恐怖,张红渐渐没了反抗,蜷缩在角落奄奄一息。
结婚五年,所有存蓄被他搜刮一空。她想离婚,离开这个男人,可身无分文的又能跑去哪里。
在良久的寂静中,方棠问她:“你们有孩子吗?”
张红的眼泪再度溢出眼眶,泣不成声地捧住脸,那是她不愿提起的伤心事。
孩子……曾经有过的,是个成形的女婴。
“怀她的时候营养不良,所以孩子一生下来浑身青紫,瘦瘦弱弱的,只出气不进气。”
张红哽咽,说话断断续续的,她回忆道:“当时我想带孩子来县里看医生,陈文贵听完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骂骂咧咧说赔钱货不值得救。”
“钱都在他那儿,我举步维艰,只好另想其他办法。哪里料到那个畜生趁我不注意把孩子丢了!”
她情绪忽然激动,全身发抖,眼里的恨意能灼烧人心。
米家三口对她既同情又怜悯,张红女儿的故事让夫妻俩不约而同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们的歌儿也是被父母抛弃,丢在荒山野林的路边,也是瘦瘦小小的个子,差点就养不活。
出于同理心,方棠轻轻握住女人捏紧纸杯的拳头,“换个角度想想,或许是那孩子不愿意找陈文贵这种人当父亲,她重回天堂做小精灵去了。”
以前米歌还小的时候,方棠经常讲童话故事哄她睡觉,书里的小孩都是天使,同理,张红的女儿也是折翼天使吧。
张红从未听过这种说话,她眨着眼睛,饱含希冀问:“真的吗?她不会再痛苦,不会再受折磨,她是无忧无虑的小精灵。”
“是!”
四个人聊了会,店里的员工陆陆续续上班。
怕影响不好,方棠让女儿带着张红先回他们家。
妻子的安排令米季远欲言又止,是,张红可怜,他也确实同情。但领回家……会不会太冲动了。
别人家的家务事轮得到他们插上吗?
方棠推着丈夫往外走,一边小声在他身后说:“她现在这个样子,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我有分寸,你先回去。”
哎!米季远重重叹气!
米家。
米歌从杂物间翻出一双干净的旧拖鞋让张红换上,张红不好意思,拼命摇头。
“这鞋我们家人都不穿了,你不要,过两天我也会把它扔掉。”
扔掉多可惜呀,一个补丁都没有呢……张红如是想。
“换上吧,你脚上的鞋都不能穿了。”
张红羞耻的双脚抠地,走了几十公里的路,不仅鞋破了,袜子也破了好几个洞。
“顺便洗个澡,喏,这是治伤的药膏,等会洗完自己涂一涂。”
张红感动的无以复加,双手接过米歌递来的干净衣服和药膏,新奇的进了卫生间。
她从未见过这么干净明亮的卫生间。光洁的地板砖,明晃晃的白织灯,以及摆放在台子上的瓶瓶罐罐,凑近一闻,好香啊。
米歌让爸爸帮忙提两桶热水进去,又详细介绍卫生间里瓶瓶罐罐的功能。
她端详着张红的脸,说:“你这脸…恐怕暂时不能洗头发了。”
陈文贵下死手,拳拳到肉,揍的张红嘴角开裂,伤口破皮。洗头发的话势必会沾水,影响伤口愈合。
趁她进去洗澡,米歌和爸爸商讨,究竟怎么才能有效帮忙。
“爸爸,现在离婚麻烦吗?”
“麻烦。”米季远果断回答。
“为什么,哪个环节麻烦?手续吗?”
米季远摇头,“手续很简单,双方去派出所打证明,办理离婚盖章就行。”
“麻烦的是人言可畏,陈文贵的不配合。还有,最重要的,张红能狠心下,抱着脱层皮的代价去离吗?”
人生五十载,米季远经历的事太多,也算阅人无数,他一眼就明白张红要彻底脱离家暴的丈夫有多难。
对方光脚不怕穿鞋的,彻头彻尾一地痞流氓,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他们与张红非亲非故,米季远不想妻女沾惹麻烦去冒险。
米歌却有不同见解:“张红同样一无所有,与其整日生活在被他抓到的恐惧之中,不如破釜沉舟,一次性剔掉这根烂骨。”
“而且我相信她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父女俩坐在沙发上吃水果,敞开的窗户透进来一室暖阳。
她说:“爸爸你信不信,今天若非我们收留,流落街头的张红只怕活不过三天。”
当时在店门口看她那个样子,瞳孔一片漆黑,没了活的希望,只怕转头就会轻生。
傍晚,方棠回家,四人继续商量对策。讨论来讨论去,依然在报警或远走高飞两个选项中做决定。
考虑到张红没有钱,方棠便说:“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借钱给你买车票。但钱不会太多,所以到了新地方你需要抓紧时间找工作,保证自己能生存下去。”
张红嗫嚅着嘴唇,红红的眼睛就没平静过,她突然起身走到放置邋遢衣服的阳台,过了会进来,手里攥着一块油光水滑,质地润泽的玉佩。
“我祖上当过地主,这块玉佩算传家宝,一直贴身藏着,不敢让陈文贵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