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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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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辈是……”

    奚连川的话还没有说完,梁冲又一嗓子嚎了起来:“啊啊啊!”

    只见地上的阵法铭文突然从青紫色变成了鲜艳的橙红色,像火苗一样,“轰”地在雨中燃烧起来。奚连川和梁冲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退出了阵法范围。被困在阵法中央的“周华清”突然没了声音,双脚离地,好像脖子那里有一根无形的线把他吊了起来。他身上几大关节处的竹叶镖“嗤嗤”几声,破体而出,在空中眼花缭乱地穿梭了几下,倏地没入了地上的阵法中。奚连川这时才看出来,这些竹叶镖就像针,串着极细的银丝,把“周华清”整个人钉在了这个阵法里。

    雨仍在下,银丝在雨中泛着鱼鳞似的幽暗光泽。“周华清”的喉咙里持续不断地发出窒息的“咯咯”声。

    树上的白衣男子一跃而下,轻盈得像只鸟,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他没理会奚连川,只是落在阵法外,随手一扬,另一枚竹叶镖从他袖中激射而出。

    奚连川叫道:“慢着!”

    这白衣男子也当真是好本事,竹叶镖出手,眼看着就要没入“周华清”的眉心,竟然说停就停。那小小一片叶子就这么悬停在雨中,“周华清”疯狂地拧着头,试图躲避这致命一击。但他被穿得太牢,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吼叫。

    白衣男子不紧不慢地转过脸,看着奚连川:“阁下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奚连川先行了一个门中的礼。白衣男子看着他的动作,拧了一下眉头,嘴里发出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奚连川假装没听到,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奚连川本想单手将令牌交出去,然后又想起来此人是无易岛中的前辈,按照规矩,他得双手奉上,可他手里又持着剑。一时之间,奚连川竟然打不定主意是该把剑放下还是让梁冲拿着,正手忙脚乱,那白衣男子已经不耐烦等了。他右手往空中一伸,那令牌像是自己会飞,一下子从奚连川手里掉进了他手心。

    白衣男子低头扫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奚连川:“俗门弟子?”

    奚连川指着“周华清”:“师祖立下的规矩,俗门弟子不可杀。请前辈手下留情!或许还有办法能救他!”

    白衣男子一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奚连川,眉头越皱越紧,好像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

    “你……”他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鬓角,“那个,我问问清楚啊,你说的师祖,是芥舟圣人吗?”

    奚连川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茫然地点了点头:“正是。”

    白衣男子双手抱胸,换了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那你还真是无易岛上的人?”

    奚连川又点了点头,在他的目光下感到更不安了。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没再问话,只是轻轻地扬了扬手指。梁冲又是一声惊叫,奚连川转头一看,只见那枚悬停在半空中的竹叶镖“嗤”地一声钉进了“周华清”的眉心。奚连川还没来得及阻止,地上燃烧着的铭文突然蹿了起来,火舌顿时把“周华清”吞噬。只听轻轻地“噗”一声,“周华清”那层皮就像一个劣质的口袋一样,整个从他身上脱离了下来,被火烧得残破不堪。而在那层皮下,根本就不是人的骨肉,却是一块乌黑的木牌。那木牌一尺见方,刻满了诡异的铭文,而竹叶镖正好钉在起笔处,一条裂缝顺着竹叶镖嵌进去的地方蜿蜒向下。“周华清”的皮烧完的一瞬间,那块木牌也裂作了两半,“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奚连川瞠目结舌,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白衣男子这才续上了刚才的话:“那你看不出来,他已经死了吗?”

    这都让人做成人皮套子了,还“不可杀”呢。

    他把那木牌子捡了起来,给奚连川看:“傀儡术,认不出?”

    奚连川没说话,他紧紧捏着手里那把佩剑,胸口微微地起伏了两下。

    白衣男子本来还想问他师承,但看他这幅神情,也不准备问了。他是追着着这东西的血腥气一路过来的,藏在林子里看这俩小子好一会儿了。那个细皮嫩肉,一惊一乍的确实是个凡人没错。但这个手里佩剑的小子,倒有些古怪。他会一点儿很基本的法术,也知道无易岛中仙门的规矩,应该是修道的同门。但看他这废物的样儿,白衣男子很不想认下这个晚辈。

    如今世道不同了,各大仙门都隐匿起来,很少出来行走。门中弟子要出岛,少说也得有个五六十年的修行,断不会这么丢人现眼。再说他那柄佩剑,看了他半天,也没拔|出来。多半是偷了哪个修为比他高的师兄的剑,原主直接封剑了。白衣男子暗自摇了摇头,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这小子,八成是从无易岛上逃出来的。

    这也没什么稀奇。入仙门修行不是什么美差,长生之路孤清,家人注定要先走一步,所以入得仙门,第一条就是要断尽六亲。光是这一条,就很少有人做到。无易岛上有许多人都是因为修行太苦,实在思念家人,便偷偷出岛去。芥舟圣人慈悲,从不阻拦,但这些人也不会再找得到上岛的路。有些人会就此投入无易岛的俗门,所以这小子跟那“人皮套子”厮混在一起也不足为奇了。

    白衣男子为难地又挠了挠自己的鬓角:“那什么……”

    怎么安置他们,也是个麻烦。

    “要不你们俩就从这儿打道回府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一副准备一走了之的样子。

    奚连川忙出声叫住他:“前辈!”

    “我就当没见过你。”白衣男子头也没回头,还觉得自己很贴心,“你早点儿回家去吧!”

    奚连川冲口而出:“洛师叔!”

    洛寒枝脚下一顿,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认得我?”

    奚连川:“猜的。”

    洛寒枝的眉毛一下子扬得很高。

    奚连川:“听师父说过,洛师叔在外游历百年,常一身白衣,喜欢用竹叶镖。”

    梁冲听到“百年”两个字,眼睛瞪得老大,上上下下地盯着那个白衣男子看,怎么看他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洛寒枝叹了口气,只好耐着性子问:“你师父谁啊?”

    奚连川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把手里的佩剑双手奉上。

    方才在暗中,洛寒枝没仔细看这柄剑。送到眼前了,他才觉得有几分眼熟。剑鞘古朴,没有任何雕饰,但入手很沉。洛寒枝试探着输送了一点灵力进去,剑身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好使出了全力,只听“铮”地一声,剑被他拔出寸许,正好露出剑铭的部分。剑刃上沿着血槽勾了寥寥数笔,作群山延绵之形,“问山”二字缠绕其中,字形舒展,笔锋凌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奚连川道:“这是我师父的剑。”

    洛寒枝看了他一眼,还剑入鞘。问山是他师兄嵇昙的剑。方才他以为这小子是偷了随便哪个同门的剑逃出岛的,所以根本不打算插手。但嵇昙是芥舟圣人的开山大弟子,能被他收入门下的,六亲想必早已断尽,什么辟谷修心都是基本功,已经不能算是凡人了,不会做出擅自离岛这种事。更何况,以这小子的修为,也不可能从嵇昙手里偷走问山。

    奚连川这才规规矩矩地朝他行完了那个礼:“晚辈奚连川,见过洛师叔。”

    洛寒枝把剑还给他:“你师父还好吗?”

    奚连川:“师父上个月仙去了。”

    洛寒枝微微怅然地“哦”了一声,再没别的反应了。

    嵇昙也快有七百岁了,洛寒枝入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中年人的样子。师兄弟站一块儿,看着像洛寒枝他老子。修道之人容颜不老,就是修为不堕。反之,便是天命。洛寒枝每次回无易岛见到嵇昙都觉得他又老了几分,便知道他已是到了大限,再也修炼不上去了。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也并不觉得有任何意外。

    这一点上,洛寒枝很看得穿。长生路漫漫仿佛无尽头,跟谁的缘分都是一样的浅。

    只是,嵇昙收的这徒弟也太废物了。

    洛寒枝没兴趣追问嵇昙怎么会把问山剑留给这么一个修为低微的徒弟,只是笑眯眯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原来是师侄啊。”

    叫得虽然亲热,但整张脸都透着“敷衍”二字,感觉满大街都是他的师侄,不是个什么值钱玩意儿。

    “那你回去以后,记得给我师父捎句话,就说寒枝问他好。”

    洛寒枝转身又想走,奚连川赶紧跟了上去,完全忘记了后面还有一个一头雾水的梁冲。林中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只是方才他们站着说话时,仍旧处在奚连川那个小小的避水术范围内,都没察觉。如今走出来了,奚连川和梁冲顿时被雨淋了个湿透。洛寒枝走得飞快,几乎变成了雨幕里一道残影,奚连川非常努力才跟上了他的脚步。

    “洛师叔!你要去哪儿?”

    “梅川村。”

    梁冲气喘吁吁地从后面扬着嗓子喊:“那个……洛,洛师叔!”他十分不见外地跟着奚连川喊,“我们也去梅川村!”

    洛寒枝闻言回头一看,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走得有多快,尴尬地停在原地,眉头又皱了起来:“你们去干吗?”

    奚连川一时没回答得上来,梁冲两步跑上来,举着一只手:“我,我要去……找人!”

    洛寒枝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找人还是找死?”

    梁冲喘了两口,恐惧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奚连川突然道:“师叔,方才那个人皮套子是想引我们进村,想必祸首就在那里。周师兄既然是在此丧命的,我得去给他报仇!”

    梁冲赶紧应和道:“对!还得给周师兄报仇!”

    奚连川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似乎把洛寒枝逗笑了——两人废物得不相上下,怎么还哥哥看不起弟弟。

    “一个要找人,一个要报仇。”洛寒枝随意地耸了耸肩,“行,随你们便吧。”

    三人一起顺着林间小径往下走,洛寒枝有意放慢了步子,但还是远远地走在了最前面。梁冲加快脚步,跟奚连川并肩,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他:“喂,你说,梅川村里,不会都是……都是那种怪物吧!”

    奚连川只顾着脚下的路:“梁公子要是害怕,可以在这里等。要找什么人,我替你去找就是了。”

    梁冲当然害怕,就是因为怕才更不敢一个人呆着。他看着前面洛寒枝的背影,又道:“我觉得还是跟着你师叔比较好。”

    奚连川沉默不语,继续埋头赶路。

    三人很快出了坡上那片密林,走到一条小道上。残月如钩,模糊地照出路旁的荒草。这路极窄,又崎岖不平,像是人用两脚从荒草中走出来的一条道,根本不能行车马。想来梅川村这种荒村僻乡,也不会有车马来。。梁冲胆战心惊地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又是几个起伏的小土坡,都不高,但在后面就是山,梅川村就这样被一大片连绵的山怀抱在中间,雨声中时不时夹杂着从山里传来的凄厉枭叫,听着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不知走了多久,小径旁边开始出现了分布着的农田和村舍,只是所有的村舍都是黑黢黢一片,看不出是不是还有人住着,一派凋敝破败之气。越往村子里面走,便见到一个连一个的小土包,两三个有石碑,别的则是一块木牌,或是干脆什么都没有。土堆尚且松散,未生杂草,一看就都是新坟。

    “师叔。”奚连川快走几步,赶上了洛寒枝,“这坟不对劲。”

    洛寒枝“嗯”了一声:“阴气冲天。”

    梁冲没听见他们在前面说话,被雨浇得牙关打颤,腿也软了,落在后面喊:“那个,二位……要不,咱们先避避雨吧?”

    走在前面的两人闻声都停下了脚步。梁冲指着最近的一家农舍:“看!里面好像有人!”

    奚连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看见一豆微弱的烛光,从农家简陋的窗子里漏出来。雨太大了,他也觉得冷得厉害。这烛光虽然微弱,却在这样的冷雨夜里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奚连川不自觉地往那边走了几步。只有洛寒枝没动。

    梁冲离得更近,已经到了那农舍门前,看见门前一捧烧了一半的艾草,已经让雨打湿了。梁冲敲了敲门:“劳驾,有人在吗?”

    农舍的木门合页已经松脱,让梁冲一敲,发出了“吱呀”一声,朝里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隐隐的烛光顿时熄灭,一双眼睛出现在门缝后面,无言地看着梁冲。

    梁冲:“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进来避避雨?”

    门又发出了“吱呀”一声,一个小女孩出现在门后,约莫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扎着红头绳,半个身子隐在门后。

    奚连川也到了檐下,往门缝里看了看,但里面完全是黑的,也听不见任何别人的动静。他不禁困惑道:“小妹妹,只有你一个人吗?”

    小女孩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缓慢地点了点头。

    奚连川微微俯身:“你家里人呢?”

    小女孩指了指地上的艾草:“死了。”

    梁冲立刻往后跳了一步,脸都变了。小女孩看着他,戒备地想把门再合上,只是合页松脱,门扣不紧,始终露着一条缝,那小女孩就从门缝中往外看。

    奚连川顺着这小姑娘的视线,发现她盯着的是雨幕里那个瘦长苍白的身影。洛寒枝始终没过来。

    梁冲结结巴巴道:“那要不……”

    雨幕里的人影动了,洛寒枝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前。虽然他也在雨中行了大半个时辰,但比起另外两个人的狼狈,他身上还是干的。

    “小姑娘,方便让我们避避雨吗?”他微微倾身,对小女孩笑了笑。

    小女孩犹豫着。梁冲脸皱成一团,似乎很不情愿。雨水成串地从房顶的茅草上往下滴,空气中泛着一股粘稠的潮气。

    半晌,小女孩开口了。“嗯。”她声音细弱地答应。

    房门“吱呀”一声,朝他们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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