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方市的公平
“千万别毕业，不不不，也别被退学，想方设法留在里面，留在里面！……对对对，留在里面，留在里面，整个世界都是地狱！都是地狱！”
对方声音沙哑古怪，如同在撕碎一片腐朽的破布，吐字不清，像是在对着陈岩生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陈岩生收缩着身体，想尽量和这个人保持距离，好在对方也没有继续靠近的意思。
但这魔怔一般的声音，之后，便一直回响在陈岩生的脑海里，久久不绝，并且，越来越清晰阴冷。
“不要告发我……”，那人说完最后这句话，便佝偻着身体蜷缩到了后排的一个座位上。
陈岩生看着他用军用的帆布从头到脚遮盖得严严实实，那畸形的身体，被军用帆布遮盖之后，竟然完全看不出人形。
陈岩生想了想，也抓过了一张军用帆布盖在自己的身上，然后调匀了自己的呼吸，闭上了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不久，他感到几个军人的步子走进了运输舱，是刚才为运输机更换模组的军士。
不久，他感到运输机引擎的声音，感到了机身为挣脱地球引力的震动。
不久，他感到两名军士突然从前舱走了过来，经过了他的身边，径直走向了后排。
他听到一声惨叫，声音发硬，像是一块破碎的冰块，撞在了机舱内部。
陈岩生知道，自己无法再继续装睡了，他揉着眼睛，表演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往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
那个人被军士强壮的臂膀拎了起来，佝偻的身躯看上去就像是被串在竹签上的鹌鹑。
“看看我找到什么？大手，你看这是不是一条狗啊？”
“还真是一条癞皮狗……”另一个军士说道。
“让我去城里吧……我是天方学院毕业的，我成绩很好……我能做很多事情……”
那个可怜的人在军士粗壮的手臂上挣扎扭动，却一点也没有办法挣脱那双铁钳般的大手，仿佛被棘吻鸟的坚硬长喙夹住的一只毛虫。
拎着他的军士一路往机舱更后方的地方走去，而另一个军士则是满脸笑容，仿佛在看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你说我们该怎么处理他，因为他的缘故，我们的燃油配额肯定没有办法达到节能指标了，想到又要少领50元的节能奖励，我心里就不舒服”。
“还能怎么样，要不让他表演一下飞狗吧……”
军士们表情轻松，还不忘回头戏谑地望了一眼陈岩生，此时这个学生满脸惊讶与恐惧，正是他们想看到的那个表情。
“改造区到处都是变异的怪兽，就连人也是……我不要待在那里！”
那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拎着他的军士在后舱门口停了下来，另一个人嬉笑着打开了舱门。
机舱里顿时风声大作，那个张开的舱门就像是一张吸水的鲸鱼的大嘴，机舱里的灰尘都被吸进了那张大嘴。
而那两位军士却像铁浇铜铸般地立在舱门口，一动不动。
“你会飞吗？”
那个军士问道，然后将那个人扔进了那张大嘴，那人的惨嚎瞬间被吹散在了天地之间。
机舱里气流随着舱门的再次关闭变得温和起来，那两个军士说着笑话，慢步走到舷窗旁边。
“大手，你看见他在哪儿了吗？”一个军士问道。
“看到了，他正在飞向那边那朵云……飞行的姿势真难看”，另一个军士回答道。
“哦……没有办法了，就算难看，也看不见了”。
两个军士意兴阑珊地离开了舷窗，准备走回前舱，仿佛两人刚才只是出来丢垃圾一样。走过陈岩生坐的位置的时候，那两个军士看了陈岩生一眼，陈岩生也看了他们一眼。
“你刚才没有跟那个家伙说话吧。”
陈岩生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那些人是逃亡者，他们享受了我们城市的资源，理所应当为城市付出，这很公平，你觉得呢？”
陈岩生点了点头。
“欢迎来到天方市，我们的城市是人类文明的火种，人类的未来，欢迎你加入我们的事业”，另外一个军士对着陈岩生说道，“你会好好干的，是吧？”
陈岩生点了点头，从他的位置看过去，那两名军士站在逆光的位置，像是两团灰乎乎的，边缘不清的雕像，只是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嘴里的白牙泛着寒光。
两个军士满意地离开了他，一边走一边说着笑话，待那两名军士走到驾驶舱口的时候，有一句话飘了过来：真是一个好孩子。
陈岩生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一种莫名的恐惧从那时起便盘亘在了他的心里。
因此当城市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没有看见传说中的繁华，没有看见传说中的无尽食物，更没有看见传说中的温暖的庇护所。
他看到的是一只远远超过他的想象的庞大无比的变异怪兽，匍匐在大地之上。
从那天起，陈岩生就打定了主意赖在天方学院里，他既不想毕业，也不想被劝退。
因为两者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而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学习，拼命地学习。
除了学习知识，也学习生存。
两个世纪前，有教育家说过，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其实不然，死亡的威胁才是最好的老师。
有这样的一个好老师，陈岩生学得很快，也学得很好。
短暂的恍惚被肩膀上传来的震动惊散了。
陈岩生发现自己仍然在答辩室里，而导师，或者说调查员周鹏飞的指控仍然在进行当中。
想到那个鲜红的67分，陈岩生顿时觉得绝望起来。
自己最后还是没有能逃脱那个命运。
调查员不需要证据，周鹏飞只需要经得起推敲的推论。
陈岩生之前在头脑里构思好的所有说辞，在此时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承认……”
陈岩生说话了，他声音有一点点颤抖，音量也不大，但在整个阶梯教室清晰可闻。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看着周鹏飞转过身来，眼角挂着戏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