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陆先生,破例
小镇有一家酒铺,叫“陌生酒肆”,酒肆老板叫陌扬听,也是一位外乡人,十二年前落魄流浪到小镇,后来留在小镇养伤,过起了偏安一隅的生活。
时常来买酒的都是一些傍晚干完活准备回家的男人,偶尔有几个妇人偷偷来买酒只为了给在外忙碌的丈夫准备惊喜。
这一天,来了个不太常光顾的客人,是小镇唯一的读书人。
陆笙谈。
酒肆开在翠柳街,店铺不大,但很中规中矩,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陌生酒肆”,旁边刻着五个小字。
“陈靖之提笔”。
身着黑衫的青年儒士双手负后,站在酒肆的门前,举目观望,叹息三刻,最后走进酒肆。
进到酒肆里的一瞬间,一阵浓浓的酒香味扑鼻而来,与满怀诗书气的陆笙谈相互交融,独有的清醒。
掌柜上是一个年轻伙计,看见陆笙谈脸上挂不住的笑容,立马瞥眼看向在酒肆角落里的一个躺椅处。
躺椅上面瘫着一个人,摇摇晃晃,脸上铺着一把蒲扇,翘着二郎腿,身上的衣服说脏不脏,至少不算新。
陆笙谈走到掌柜面前,对着那个躺椅上的人喊道:“掌柜的,酒怎么卖?”
年轻伙计迟迟不敢答复,只是一副焦急忙慌的样子冲躺椅上的人使劲儿甩脸色。
可躺椅上的人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自顾自地荡漾着椅子,十分闲情逸致。
等了许久,不见伙计出声,躺椅上的人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便伸手拿掉遮在脸上的蒲扇,稍微抬起头望向掌柜。
“客人问话呢,嘴巴哑啦?”
那人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要不是看在他的衣服还不算破旧,说是乞丐都不为过,此人看见陆笙谈站在柜台前,立刻变了脸色。
陆笙谈微微一笑,说道:“陌老板,别来无恙。”
躺椅上的人才是这家酒肆的正牌老板,陌扬听。
陌扬听看着年纪不大,但比陆笙谈要看着老一些,立马坐起身来严肃地问道:“陆先生,你怎么突然来我这里,不是说不会踏进我家酒肆半步的吗?今天怎么突然破例了?”
陆笙谈从袖袍中掏出一点碎银,很小一粒,捻在手心,然后放在柜台上,转身走进屋内,随便找了一张空位子坐下,一边说道:“来两碗春家酿,你我二人许久不见,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陌扬听一边走过来,一边回头对年轻伙计点点头使了使眼色,最后再一屁股懒散地坐在陆笙谈的对面。
“陆先生找我,没好事吧,今天不用神游小镇吗?还是说,元神归窍想要找我打架啦?”
陌扬听越说越好笑,越来越没有负担,慢慢的向后一仰,两只手撑在地上,打了个哈欠挤出两滴眼泪,懒洋洋地说道:“如果是找我打架的话,我可不奉陪,谁能打得过你书呆子啊。”
陆笙谈坐得笔直端正,正襟危坐,温文尔雅,摇摇头说道:“今日不打架。”
陌扬听来了兴致,立马向前靠近,趴在桌上试探,“难道就是单纯请我喝酒?整天在书卷巷里读书读傻了?”
陆笙谈还是摇摇头,陌扬听皱起脸,有些不耐烦,不再追问。
很快,年轻伙计端上来两碗春家酿,端到陆笙谈的面前。
陆笙谈沉默不语,低头倒酒,然后将其中满满的一碗递到陌扬听的面前,最后不苟言笑地说道:“小镇月末之后,陌老板有什么打算?”
陌扬听脸色骤变,原本的嬉皮笑脸荡然无存,与陆笙谈一样不苟言笑。
“还能怎么办,继续把酒肆开下去呗。”
陌扬听端起酒碗,端到嘴边时犹豫了一下,眼神恍惚。
陆笙谈又追问道:“我是说陈碎明怎么办?”
陌扬听端碗的那只手开始微微颤抖,喝了小半碗之后放下来,盯着碗里剩余的酒,陌扬听心头悸动,“陈碎明怎么办关我什么事?我和他又不熟。”
陆笙谈神色更紧促,眼神开始火冒三丈,差点就要一巴掌拍在红木桌上,将这家酒肆一掌劈烂。
陆笙谈压住怒气,握紧拳头逐字逐句地问道:“不熟?的确不熟,他爹陈靖之当年是怎么对你的?他娘当年又是如何关心你的温饱的?你陌扬听落魄之时若是没有他陈氏一家,你又怎么会活到今天!是,他爹是死了,他娘也不在了,没人记得这些小恩小惠。你从来没有关注过他的生活,其中因果我能理解,但是这种时候只有你能帮他你却不愿意出手,你究竟在畏惧什么?”
陌扬听脸上苦不堪言,被陆笙谈骂的五体投地,不敢还嘴,甚至有些欲哭无泪,纠结了许久始终不敢抬起头正眼直视陆笙谈。
“我没有畏惧什么,我只是……”
陆笙谈立马打断了陌扬听的话,语气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而是很平缓地说道:“今天来不是想逼你,只是想提醒你,也算我陆笙谈想拜托你,尽你所能的帮一帮这个孩子,你有道行脱身,再加上我可以用我的修为护你周全,你自然不会受到牵连。”
陌扬听突然抬起手,挡在眼前挥了挥,然后哽咽一声轻声说道:“陆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顾虑,你是读书人,应该能理解我吧?”
陆笙谈感慨一声,突然松了口气,说道:“我不能理解,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我只是做个提醒,事在人为,做与不做都在你。”
说罢,陆笙谈端起面前的酒碗,大口喝完,一饮而下,随后站起身,挥挥袖袍扬长而去,没有多的愤怒,也没有多的洒脱,走的很稀松平常,就像寻常酒客喝完酒后一样的离开,只是少了些酣畅淋漓的满足感。
酒肆里,那张桌子只坐着陌扬听一个人,他给自己又倒满了一碗酒,酒中清澈见底,时而溅起水花,如春风掠过。
陌扬听没再多说话,没回头去追,也没有让伙计收拾,只是自顾自地看着碗里的酒,笑笑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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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柳街的北边已经空出了很多房子,其中一家还算大的宅子就是刘冬向他们家。
温如玉和财裴来到刘家门口,敲了敲门环,刚准备转身离开,大门突然被拉开,二人吓了一跳,前一阵子他们也是亲眼看见刘冬向他们家搬离小镇的,这回大门突然打开,难免有些意外。
大门里走出一个与二人年纪相仿的少年,个头比温如玉高一些,身上穿着锦衣,细皮嫩肉,气质与邻近的叶槐安有的一拼。
温如玉出乎意料地问道:“冬向你们家不是搬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刘冬向脸色苦楚,心烦意乱,“前几日我舅舅突然重病,路途太长,恐怕我们暂时还不能搬走了。”
温如玉和财裴感到惋惜,刘冬向的舅舅是个很有意思的好人,经常愿意陪他们这些孩子玩耍,很讨小孩子喜欢。
“好吧,冬向,那今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吗?我爹说大家一起聚一聚。”
温如玉结结巴巴的问道,似乎也害怕说错什么再让刘冬向雪上加霜。
刘冬向回头看了一眼府邸里,也十分犹豫纠结,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说道:“今天就算了吧,我娘很伤心,我得陪着她。”
“那好吧,冬向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舅舅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旁的财裴也跟着蹦蹦跳跳地说道:“是呀是呀,你舅舅那么有意思,不好起来都没人带我玩儿了,陈碎明和袁董君这两个家伙一天到晚忙得要死。”
刘冬向文质彬彬地点了点头,“好的,谢谢你们的祝福,我会告诉舅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