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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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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柔和的白光一如它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只余下满室的静谧,让旁观着一切时局的陈平,都有种恍如隔世般的茫然。

    他心里倒真切期望刚才不过是之前天幕现世过于震撼,于是午夜沉眠而出现的迷梦。

    可是那当然只可能是他的妄想,空气中都仿若实质的冰冷,让他不能更清醒地认识到,这确实是现实之中发生的故事。

    唯一的局外人,心中叹着口长气,沉吟了片刻,目光还是飘到一旁的谋士身上。

    原本四平八稳着,尽管也眉眼间为着那对君臣而稍带了点担忧,可到底也算是片叶不沾身般从容的张良,最后却难得措手不及,被后世人一句感慨带了进去。

    他低头垂着眸,本就面容偏向线条柔和的文臣,此刻淡然着神色,静默着不曾开口,反而真多了几分寻仙问道似的缥缈。

    但,其实倒也没后世人口中那么感伤。

    因为后世人那言简意赅的鲜明对比,最开始话音入耳,思绪也不由为之一颤,稍被带偏的张良平复收敛好心绪,冷静下来的头脑就明白了自己先前的误导。

    闲云野鹤——即使不曾听闻过这样的说法,思及漫天浮云的闲散和仙鹤的指代,他自然不难理解其下的含义——本来不过就是他未来,用以逃避风波的手段而已。

    灭秦复韩是他曾经的理想,而汉兴之后,刘邦试图收拢皇权的举措理当对他来说是历历在目的。

    在天幕上一回将矛盾彻底挑明之后,张良在直面问题的锋芒之时,才终于叩问清楚自己的内心,决意对过往视而不见。

    可是如果不那么逼迫,他就不得不承认,逃避也许会是他解决韩国与汉朝之间争端的举措,是他真心所想,希望如此的发展。

    那就远称不上凄凉了。

    至于名门贵胄的出身?韩亡以后,再显赫的身世也不过过往云烟,江湖颠沛多少年,自始皇帝下令缉捕刺客的尖锋中逃过生,那时的艰难与胸中困苦,岂不远超修道清苦。

    于是他抬眸,正对上左手边含着关切望来的陈平的目光,沉默着摇头,示意着自己的平和。然后眼神回转,望向那边相对攒聚起的三人。

    那边的气氛远比他们二人压抑,还刚巧,是他们没办法插手,也没办法给刘邦出点什么主意的局面。

    ——刘邦可能也不需要。

    应和着后世人最后的论述,全然将内心那莫名的感触不加遮掩地释放出来,他半阖住眼,注视着眼前的韩信。

    他不知道后世人的揣测到底能有几分真假,毕竟那时的自己,与韩信相处的时间恐怕远超于现下,那时感情的厚薄,太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自个都琢磨不清。

    可是哪怕原本的自己,有的是七分的喜意夹杂了三分的怜。他眼下也要表现出,比那更多更复杂深沉的君臣之情。

    所以他眨了眨眼,放任那酸涩占据自己的肺腑,伸手按在了韩信空出来的肩头。

    那上面原本萧何的手已

    经松下去了。与其对比起来,还是太过年轻的将军,早在光幕尾音刚落的刹那,反手就搂了回去,框住了丞相的手,将自己埋进对方的肩背。

    “这次不会再那样发展了。()”

    “()_[(()”

    “而你会是他上位的保障,是他未来在位的左膀右臂。匈奴南下的刀锋也会因为你的存在而顿住方向——”

    室内只有他一人的话语在孤寂地回响,伴着窗外时有的呼呼风声,让刘邦心底那隐隐的焦躁都更胜了几番,连眉头都缓缓收紧。

    他厌烦韩信此刻的沉默,或者说,是对这沉默背后,巨大的,难以掌控的未知感,万分带着焦虑的厌烦。

    韩信和他大吵一架也好,对他喊打喊杀也好,甚至实在控制不住他自己的情绪与动作,和刘邦现在就扭打作一团都行。

    反正两个人现在都手无寸铁,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了之后汉家皇位的传承,刘邦愿意冒着那个风险,在混乱中继续说服韩信。

    用利益也好,以感情也罢,只要手段得当,只要能把时间拖延到刘恒的长成。

    但韩信就是没有他意料中过激的反应,沉默到让刘邦都无言,不得不再一次认清,他其实不完全了解韩信的事实。

    可是萧何知道,这无言并不是默然,不是风平浪静。

    他能感觉到急促的呼吸,隔着布料晕染着他的肩头,框着他的手臂在颤抖着,连带着一路向上,浑身都是颤抖着的,颤抖着试图将自己紧贴往萧何的方向。

    沉稳的知己默许了。他姿势有些艰难地探出手去,迟疑了一会,还是抚上了韩信的脑后。

    反应先是肯定的反抗,比他想象得还激烈些。可是下意识挣扎的动作抵到他之后,又被回过神的将军强行克制下来。

    于是萧何继续,顺从着韩信原本的动作,让他可以将脑袋全然靠在自己身上,继而向下,动作很轻地摁着他额角抽搐的神经。

    肩膀上没有湿润的感觉。

    他听着刘邦的发言,脑海中的思绪却不由在走神:也是,韩信不像是那种脆弱到会掉眼泪的人。

    那颤抖确实是痛苦,那急促的呼吸确实是面对命运残酷的崩溃。

    可是韩信不是会被那般击碎的人。

    他感觉到那最初的颤抖渐渐平歇下去了,于是轻轻拍了拍韩信的头:“手,松一松。”

    过于用力的指尖,忘却了自己攥住的还是别人的手腕。所以他有些匆匆地松了手,垂着眼替承受了这无妄之灾的丞相揉了揉。

    “别说了。”

    他终于再开口,冷不丁打断了刘邦摁着眉心,试图继续剖析的发言。还没控制得好的情绪,在尾音处泄露出几分接近破裂的尖利来。

    “陛下想让我,和薄姬结为兄妹,日后得以帮助刘恒、不,文帝陛下上位是吗?”

    凌冽的目光,随

    ()    着他抬首正视向刘邦的动作,直直刺入皇帝的眼中,带着仿佛一往无前般的锐气,宛如寒芒正映着天光,明亮且森然得让刘邦都半阖住眼。

    他没什么好忧虑的了,他也没什么好厌烦并焦虑的了。

    那是他在汉中,听着还年轻气盛刚被拜为大将的年轻人,纸面上纵横捭阖侃侃而谈之时,看见的类似的一双眼睛。

    “我会的。”

    韩信回复的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般的淡,随后起身,果断一行礼后,是不待刘邦回复便挺直脊梁朝门外走去的身影。

    他打开门,清风吹着他的衣袂,迎着白日的光芒,径直地走了。

    皇帝的信重与感情,在与他切身利益相干的时候,永远都显得那么稀薄。

    张良的隐逸是自己的选择,他的身死是默许的骗局,就连和刘邦本该关系最紧密的萧何,到头来还要开始自污名声,沦落个下狱的下场。

    所以刘邦为了刘恒得以上位而苦心的安排,到最后却真就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韩信没走出去多远,站在张良府邸的大门口,仰面抬眼正对着那文臣看中这房子的缘由。叶子正郁郁苍苍的大树,日光透过其间的缝隙,再穿过他用以遮掩的手指间隙,不偏不倚地落尽他的眼底。

    于是他直视着那光束,刺痛着的瞳孔收缩着挤出一滴泪来,沿着眼角滑落到下颔,最后泪珠摇摇欲坠,在轻风吹拂中终于落地。

    面无表情着,他放下手,收回那仰望的目光,对着终于发现他身影的侍从,语气很轻描淡写的从容。

    “回去吧。”

    当然是刘恒需要他,需要他帮忙抗衡起也许势力已经成型,另有打算的吕家,防范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那份心思的前面几个哥哥。

    吕家的势力如果被剪除了,他最后又会如何呢?

    不知道,但那无所谓吧。反正他现在不可能接受刘盈的上位了。

    韩信闭上了眼。

    【高祖欲立孝文,使薄姬为淮阴义妹,以之为孝文股肱。

    待高祖崩逝,孝文继位,因其年少,吕后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然孝文终非吕后亲子。故后尝有废易之心,与审食其谋曰:“孝文非吾亲子,亦非长,以高帝爱之,故得立。吾亲子盈,为人慈仁,且年长,若得立,与礼法合。”

    事未成,语泄。萧相国闻而色变,恐后果废孝文,疾间会淮阴侯与言。

    信闻而笑:“吾得之矣。”乃使人告孝文,率亲信躬自据兵卫宫。

    使者来,见而惧,退以之告吕后。

    后长叹,故知事断不可为。代王盈亦闻,知后废易之心,急而进宫,力言己之不明,才远不及孝文,翼护孝文帝位。

    吕后闻而更怒,睥睨而叱:“若女非吾亲子,若上为我亲儿,吾何苦为哉!”遂终生不复言废易之事。

    淮阴后见嫉,或言据兵卫宫一事,情虽可原,实则僭越。

    孝文闻曰:“伯舅与朕,虽无血缘之密,亦有相伴之亲。卫宫一事朕知之矣,何来谋逆之说。”是以愈加信重。】

    【语出,《史记·淮阴侯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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