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戈山上门
深夜。
京郊智空寺的后山上。
那座山林掩映的三进小院子里，和平时一样，懒散的亮着几盏快要被遗忘的宫灯。
这座院子原先是没有名字的，秦皇后住进来之后，取了个葳蕤斋的名，周围的草木果然长得茂盛。
正房东间，厚重的帘子垂的严严实实，屋内灯火明亮。
秦皇后一身靛蓝素绸，头发用一枝素银簪子盘起，不施粉黛，端坐在榻上，看着跪在屋里的黑衣人，眼泪扑簌簌的掉，半晌没说出话来。
侍候在一旁的如嬷嬷低低叹了口气，递了只帕子过去。
秦皇后接过帕子，沾了沾眼泪，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叫自己冷静了下来，看着黑衣人道：“阿从，你怎么来了？！虽说荒山野外的，可这里不知道多少人瞧着叫有心人做文章，再牵连咱们侯府”
“娘娘放心，小的一路瞧过了，并无人跟着王爷叫小的来给您带句话”阿从心头一阵酸涩憋闷。
秦皇后虽然是王爷的姑母，却也不过也就比王爷大七八岁而已，他记得秦皇后从前还未出阁时，在侯府里一身红衣，神采飞扬，腰间总是别着一只马鞭，每天都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
而眼下却被困在这一方院落流不尽的眼泪
“珩儿叫你来干什么？”秦皇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是不是又惹什么麻烦了？”
“没有没有！娘娘，这次是正事！”阿从忙摆手，再不像以往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而是十分谨慎的压低声音：
“空念大师前几日下山去侯府寻了长公主，与长公主说，侯府未来有灭顶之灾，除非王爷遇到贵人可解。王爷让小的告诉娘娘，他遇到了那位贵人。”
“灭顶之灾”秦皇后脸色一白，这普天下除了皇室，谁还能让一个军功赫赫的长信侯府覆灭？
祸害她一个还不够吗？连她的家族都不放过
秦皇后顿了顿，又问道：“什么贵人？”
“回娘娘的话，王爷让小的跟娘娘说，这贵人只是位极寻常的女子，因着形势陷入困境中，却因着她不甘认命，而让整个京城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王爷说，他瞧出来了，咱们长信侯与娘娘的生机，就在这变动中。”
“珩儿长大了。”秦皇后眉眼弯了弯。
“娘娘放心，王爷可有主意呢，连老太公都这么说呢。”阿从瞧着秦皇后笑了，语气也松快了下来，从背后解下一只黑色布袋，双手拖了上去：“王爷往小的把这只鞭子给娘娘送来，说，叫您一定护好自己和五爷。”
“嗯？”秦皇后神情一滞：“珩儿又要做什么？”
阿从伸手挠挠头：“这话王爷没有跟小的说，王爷只是嘟囔着说他明白了，咱们不能一味避祸躲灾，得主动去搅混水，去谋划，往后得是五爷。”
秦皇后一愣，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唉，也只能如此了你叫他万事小心。”
“是！”
“你赶紧回去吧，万事小心。”
阿从一拱手，站起身来，又朝着如嬷嬷一拱手，眨眼功夫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翌日。
宋家门口，戈山佝偻着腰，从马车上跳下来，手里的瓜子都撒了几个，心疼的他忙趴在地上去捡。
小兰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的忙要去扶他，却被戈山一下子给挥开了，扯着嗓子吼道：“别管我！快去叫你家厨娘做鱼！鱼做的不好吃，我立刻就走！”
小兰实在是没法了，赶紧跑过去吩咐门房去陪着戈山捡瓜子，怎么着也得把人留下，另一边提起裙摆就飞奔进去给宋妙汇报。
宋妙听完小兰的禀告，当即眼前亮了亮，拉着小兰：“你说说，你是怎么请到他的。”
小兰抬手擦了擦汗：
“我一开始就照着姑娘的吩咐，去茶楼找，结果找了好几家都没找着。
后来在桥边瞧见个人，跟乞丐吵架，吵的十分凶猛，说他的腌梅子鱼掉在地上，乞丐凭什么捡起来就吃？
奴婢瞧着这人不讲理，本想避开他，却听他自己自报家门说他戈山在辩理这事儿还没输过谁！
奴婢就赶紧站在一边等，等了大半日，他可算是吵赢了。
我赶紧上去跟他套近乎，说听说您学识渊博，通晓百事，我们家是做生意的，家中有两位待考的学子，想请您过府去指导一二。
结果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挥了挥手就要打发我，我咳咳”
宋妙把手边的茶水推到她面前，小兰忙抓起茶水猛灌了一大口，继续说道：
“我就赶紧抢话，我说状元之材您也瞧不上眼吗？
他冷哼了一声，说沽名钓誉之辈多了！
然后就极为不耐烦的往前走，我跟着他边走边说，他就干脆捂着耳朵。
我实在没法了，就想起了姑娘您说的，他好美食。就将买的腌梅子鱼拿出来，说抱歉打扰了，请他吃鱼做赔偿。
他这才把手松开，接过了那鱼。”
小兰又喝了一口茶水，越说越兴奋：
“我就趁他吃鱼的时候说，先生，就算您不教学生，但我们府上有位厨娘，做的鱼比这还要好吃百倍，您不想去尝尝吗？
我这么一说，他就说，那是得尝尝，然后真跟着我回来了。”
宋妙深吸了一口气，有几分恍惚。
戈山此人比别的读书人不一样，或者说，他读书只是为了把道理踩到脚底下。
他读书读的不是风雅，道德，圣贤，而是想着怎么用这书里的东西谋取实际的利益，他说，人生在世，要想成事儿，得狠的下心，得会谋划。
当初，在她还在陆家做国公夫人的时候，戈山就说过她，说这国公府里最眼盲心瞎之人，就是她宋妙。
可叹宋妙现在才明白过来缘由。
这会儿宋夫人出门谈生意了，宋长庚与吴致远也去了书院得到傍晚才回来。
宋妙便戴着面纱，亲自出去迎。
戈山总算是把他的瓜子都捡了起来，斜了宋妙一眼，哼了一声也没说话，不是叫他来教学生的吗？怎么是个女娃娃？
罢了，女娃娃就女娃娃吧，女娃娃交好了也是有出息的！
刚进了大门，没走几步，戈山就停下来，吸了吸鼻子：“咦？这个味道”
宋妙笑笑：“先生真是好鼻子。厨房里正炖着鱼汤呢，里头放了提味的紫苏。”
“鱼汤里放了紫苏！怪不得，这个味嗯香！你们家厨子果真是会做鱼的？
这鱼在哪炖着呢？你带我去瞧瞧！这可是好东西”戈山大手一挥，手里那才捡起来的瓜子又扬了一起，抽着鼻子，顺着鱼汤的鲜味，就奔着厨房过去了。
宋妙带着丫鬟，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前面的戈山已经自己精准的摸到了厨房门口，直奔那一大锅鱼汤就冲了上去。
厨房里忙碌着的仆妇们吓了一跳，正要呵斥着赶人，宋妙迈步跟了进去：“无事，戈山先生是我请来的客人。”
“姑娘您这新请来的客人是位厨子？”正拿着小青柠调蘸料的青青，打量了一眼戈山，转头去问宋妙。
宋妙笑笑：“戈山先生惯是随性的。”
“这鱼汤好！火候到了！汤白肉嫩，鲜极了，要把我的眉毛鲜掉了快快！给我盛一碗！”戈山馋的口水直流，这些年他也没什么营生可做，一直很穷，整日里咸菜馒头，也就一把瓜子能叫他嘴里有点味。
这会儿，好好的一锅鲜美极了的鱼汤，还是加了紫苏的……
戈山攒了许久的馋虫全涌上来了，馋的他两只眼睛都红了，除了锅里的鱼肉和鱼汤，他再也看不见别的了！
“姑娘，这就是您给少爷和吴公子请的先生吗？”青青十分诧异的看着那馋得口水滴答的戈山：“这先生是饿了多少天啊？！”
宋妙笑了笑：“青青，你先给他盛一碗。”
青青点了点头，特意伸手拿了个海碗，又捡着没刺的鱼肉挑了两块一并盛到碗里，撒了把香菜末，放到他面前。
“嘿嘿嘿嘿这位大姐，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戈山朝着青青笑了两声，一头扎进海碗里，吹一口喝一口，烫的不停的吐舌头却是半点不慢。
一屋子的人都快看傻了。
“青青，再给戈山先生下碗鱼汤面。”宋妙想了想，又吩咐道。
“好好娃娃！”戈山抬起头扫了眼宋妙，又朝着青青吩咐：“给我卧一个荷包蛋！”
青青这会儿都砍笑了，去拿了小锅，盛了汤，放在一旁的小炉子上，下了面，煮好后，又另起了锅煎了荷包蛋，盖在面上，端给了戈山。
戈山又猛猛的吃了一大碗。
宋妙看了一会儿，低低的吩咐小梅：“待戈山先生吃好喝好，带他去万柳园旁的紫竹院安置下来。”
戈山的本事，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大，但能叫陆青云弯下腰不耻下问的，一定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