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弃子悲歌

    “喂，110吗？我撞到人了，在江州市北平区世纪天堂步行街，你们快来？”

    趴在地上的陈海峰奄奄一息，滚烫的血液从喉咙翻腾着涌到口腔，冒着热气的鲜血不断嘴里往外冒。四肢、腹部、头部撕裂的疼痛感，让他浑身不断抽搐。他感到自己快不行了。

    撞陈海峰的是一辆小货车，货车司机正在打电话报警，而他则躺在离小货车5米远的地方。

    陈海峰眯着眼睛，无力地看着围观的人群。突然，陈海峰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江州市北平城投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李进东和集团党委副书记、总经理张云慧，两人安静地站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地上的陈海峰。片刻之后，两人与货车司机对视一眼，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此刻，陈海峰才恍然大悟，他最终成为了李进东和张云慧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陈海峰原是央企中防装备集团下属三级子公司江州地产集团党政办公室主任，于2021年由猎头挖到江州市北平区区属国企北平城投集团担任审计监察部部长。

    陈海峰之所以选择从央企跳槽到地方国企：一方面，江州地产集团正在面临退出关门。总公司中防装备集团作为中央直接管理的国有重要骨干企业，是全球知名的军民结合特大型军工集团，按照中央“央企聚焦主责主业”的要求，江州地产集团正加紧退出房地产行业，这对陈海峰来说，意味着即将失业；另一方面，北平城投集团开出的年薪比他在江州地产集团担任党政办公室主任的年薪高出一倍。

    在高薪诱惑与失业风险之间，陈海峰毫不犹豫选择了北平城投集团。

    北平城投集团属于处级单位，李进东和张云慧分别是正处级干部。在北平城投集团任职前，李进东是北平区规划局局长，张云慧是北平区大龙镇镇长。原本两人都是正科级干部，但随着江州市于2012年被国家划定为第五个直辖市，江州市所有干部的行政级别瞬间水涨船高，都顺势提升一级，李进东和张云慧也从正科级摇身一变成为正处级。

    审计监察部由北平城投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李进东直接分管。陈海峰初来乍到，在北平区委、区政府也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背景，只能将李进东作为他唯一的靠山，对李进东任何要求言听计从、认真落实。

    在进入北平城投集团一段时间后，陈海峰逐渐发现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李进东与集团党委副书记、总经理张云慧之间，矛盾重重、斗争激烈，尤其在干部任免、薪酬分配等涉及人事和利益的重大问题上，两人更是斗得不可开交，时常在集团党委会上争得面红耳赤。

    而在李进东和张云慧的背后，又分别有区委区政府的大佬撑腰。与其说是李进东和张云慧在内斗，不如说是背后的大佬在暗自较劲。所以，两人既敢肆无忌惮地争斗，却又一时分不出高下。

    一天，李进东把陈海峰叫到办公室，要求陈海峰对集团工程发包、资产租赁进行全面审计。按照李进东的说法，要通过审计，查找风险、补齐漏洞、规范管理，使集团的管理水平再上一个新台阶。但陈海峰心里清楚，李进东已经不再满足与张云慧吵吵闹闹，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因为工程发包由工程建设部负责、资产租赁由商业管理部负责，这两个部门都由张云慧分管，这也有可能是李进东背后的势力已迫不及待要搬倒另一方。

    尽管陈海峰知道这是李进东的内斗手段，也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棋子。如果在这场斗争中，李进东一旦失势，作为棋子的陈海峰必定不得善终。

    但陈海峰在体制内没有关系、没有背景，他无法选择独善其身，也无法判断李进东和张云慧最终谁会胜出，或是他们背后的力量谁会取得最终胜利。他只能像个赌徒，把注押到集团一把手党委书记、董事长李进东身上。

    在对集团所有工程分包业务和资产租赁业务的审计中，陈海峰的确发现了一些端倪，一些私营工程建设公司报价明显高于市场平均价格，却依然能拿到集团的工程业务；一些租赁单位的报价大幅低于市场平均价格，却也能租到集团的仓库、厂房、门面等资产。这些违规行为导致的国有资产流失让人瞠目结舌。

    经过抽丝剥茧，陈海峰最终发现是张云慧与集团工程建设部负责人、商业管理部负责人、工程建设公司老板、租赁商户老板勾结，通过围标、串标方式，以极不合理的价格中标。

    陈海峰随后假装北平区纪委办案人员，找到相关工程建设公司老板、租赁商户老板进行调查。这些人一听是纪委办案人员，立刻把张云慧与集团工程建设部负责人、商业管理部负责人收受巨额贿赂的事全盘托出。

    而更让陈海峰震惊的是，其中有两个工程建设公司老板还承认在北平区体育馆建设和金融中心建设中向李进东巨额行贿，而那时张云慧尚未到集团任职。

    对于这些惊人发现，陈海峰在思来想去后，一一向李进东作了汇报，因为一旦北平区纪委调查张云慧，必然会查到工程建设公司老板，那李进东受贿的事也会东窗事发。

    所以，陈海峰全盘向李进东汇报的目的，是希望李进东能提早采取措施，避免东窗事发、伤及自己。

    但好的出发点，往往并不一定会有好的结局。

    在错综复杂的利益网中，李进东、张云慧都不是孤立存在、更不是单独受贿，他们背后的势力也在这张网上，也是这些烂事的受益者，他们共同维护着这张网的平衡稳定。不同派系的争斗，从来都不是要鱼死网破，而是为了争取更大的权力和利益。所以在面对共同的威胁时，不同派系可以彼此放下争斗，握手言和，一致对外。

    而知道太多的陈海峰，此时已成为李进东、张云慧以及他们背后势力的最大威胁。

    于是，两个山头达成和解，而陈海峰就成为了弃子。

    在弥留之际，陈海峰才想明白，李进东为什么要从外面找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人来充当棋子，因为弃之容易。

    陈海峰缓缓闭上双眼，想起相依多年的妻子，想起年仅13岁的儿子。这些年一直忙于工作，他几乎没有陪伴妻子、儿子。他曾答应妻子，要到农村去建一座带院子的小屋，两人一起种菜种花，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他曾答应儿子，要陪伴儿子进入高中、考上大学、成家立业……

    如今，即将阴阳两隔。

    泪水从陈海峰的眼角缓缓流下，顺着脸颊淌在地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海峰却像经历了几个世纪。他内心虽然异常紧张、悲伤、痛苦、不甘，但他逐渐感到身体无力，意识模糊，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直至呼吸停止、意识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