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 章 雪隐鹭鸶飞始见
临淄内城，宗府。
彩顶绣地的大小姐闺房里，宗蕊在一张金线镶角的雕花红木榻上慵懒地倚着背，宛如一只优雅的猫儿。薄如蝉翼的凤纹绣丝衾半垂至地，露出一段玉骨冰肌的小腿。
山水立画的半透明屏风后，两只孔雀正抻着修长的颈部，悠闲地啄食着白釉青花鸟食罐里的蜜饯。
一名披散着白色长发，眼瞳与双唇却朱红似火，衬得一张瓜子脸皎若梨花的高挑女子悄然入内，轻声道：“妹子，老太爷去学宫回来了，新任代理宫主虞丹青极力赞成推进算学改革，并主张开设工学。”
宗蕊眉梢上扬：“寻川推她上位的决定果然没错，吉圣贤没反对？”
女子惊讶于宗蕊的识人之明，檀口微张：“崇文阁里以他为首的几个老东西认为，学宫治学应礼法为重，不该让学子把时间浪费在工学这般奇技淫巧上面。他们还说”
宗蕊道：“说什么？”
女子退后两步，道：“说虞丹青一介女流无才无德，难当掌宫之大任。又说学宫没有给宗家培养匠人的义务。”
宗蕊低过头，将手中那本装订精良的图册翻过一页：“迂腐，虞老师的见识比他们不知道高明多少，这东西才是真正的强盛之道。”
女子道：“老太爷起先也这么说，怎奈几个老东西根本听不进道理，嘴皮子又溜得很。老太爷后来发火了，便说，宗家不介意把每年捐助学宫的资费撤了，用来自己开办学堂。”
宗蕊笑道：“那老吉听到撤资，一定是吹着胡子，呜呼哀哉了。”
“切，岂止呜呼哀哉？老东西翻脸比翻书还快。”女子故作驼背，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压出一副极具老态的嗓音说道：“要增开课程也不是不行，只是学宫里没有精于此道的教员，不知道宗老太爷可有好的人选推荐呐？”
说罢，女子娇笑着跳到宗蕊面前：“妹子，我当时可真想出声推荐你来把这教员当了！”
宗蕊揉揉眉心：“让你隐身跟着爷爷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不要做多余的事。我没空教书，而且宗家人才的选拔和培养一向由李师父负责，他怎么样了？”
女子眼神游移，心虚道：“就那样儿呗，躺着，有气儿。”
宗蕊冷冷扫了女子一眼：“哦，看来还是寻川伤得轻些，他早已醒了，还和石瑶碰过面。”
“又有那女的啥事儿？怎么哪哪都有她？看着就烦！”女子才发作完，突然紧张地攥住衣角，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妹子，你成天坐在家里，咋啥都知道呢？”
宗蕊面色平淡：“收集情报不能只用眼睛，还要多听，多想。”
女子声音略微颤抖：“他，他俩说啥了？”
宗蕊道：“通知白芷清制药，再通过李婶的女儿交给你带去颜神村。”
女子道：“放心，我不会让他如愿。”
“公孙姐。”宗蕊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他有本事治好那病，咱们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这名女子就是在雨夜中与寻川一起坠山后，将他送到颜神村的幽月帮右使——公孙扬。
公孙扬虽称宗蕊为妹子，语气中却充满了敬畏：“可是，如果转灵术不再是唯一的治病手段，咱们以后还怎么控制病人入帮？”
宗蕊凤眼骤然睁大：“从几时开始，你也把转灵术当成控制别人的手段了？公孙姐，当初苗疆人来青州发展相柳宗的分支，咱们是为了防止他们搭上贾仁，这才瞒着爷爷抢先与其合作的。至于用转灵术救人，那是不得已的手段。”
公孙扬点头道：“我知道。”
宗蕊迈下红榻，握住公孙扬双手道：“后来苗疆人见咱们没人接受转灵，信不过咱们，便住到贾仁那里向咱们施压，没法子，爹爹只得秘密从关外把你召来，转了两只大妖在你和李师父身上。公孙姐，你说以后我嫁给谁，你便嫁谁，一辈子跟着我，保护我，这些话我都记得。我不爱交朋友，你是唯一一个。”
公孙扬瞳孔放大，赤红色的瞳仁内似有火莲绽放，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也是”
“公孙姐，爹爹最近被权欲迷了心智，想做青州的万人之上，渐渐地连我和娘的话也听不进去了。那夜我娘让你带寻川上山，是想用他应龙转世的身份闹出点动静，掩护我们把叶宫主放了。不料事机泄露，爹爹不但把宫主藏了起来，还派了李师父拦路截杀。你保护寻川，把他藏到颜神村，这点做的没错，可你劝唆寻川对李师父赶尽杀绝又是什么意思？还有，我只对你说吴江不能留，为什么要把他全家烧死？”
宗蕊语气逐渐变得冰冷，房中气压骤降，惊得两只孔雀缩着脖子，钻进了桌子底下。
公孙扬试图抽了抽被宗蕊紧紧攥住的手掌，心道：“她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是了，吴家那把火分明是倪海放的。那倪海既然能在侍奉吴江期间向我告密，事后又害原主全家性命，他为了再进一步，跑到妹子跟前说我是非也不足为奇。送寻川上山的事只有我和倪海知道，多半也是他告发的。”
果然，宗蕊又道：“直到那个姓倪告诉我，我才知道连你也在忙着争权！”
公孙扬皱着眉不忿道：“他又哪是什么好人了？”
这声埋怨无名无姓，不知说的是李道全还是倪海，宗蕊也无心计较，自顾说道：“小小一个帮内职务，就引得你们自相残杀，爹爹知道后也很生气。法会之后，你们两个把左右使的职位卸了，李师父伤好后去学宫教书，你专心只做暗卫。倪海救回李师父有功，又主动要为本帮效力，苗疆人会在法会之前给予他大妖转灵，担任武护法。”
“不行！”公孙扬急道：“倪海一身反骨，搭上了苗疆人，转头就要对付宗家！”
“如果不是你和李师傅内斗，怎会被苗疆人拿到话柄？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削减宗家自己的亲信。那新泉眼不要也罢，我不会让他们害了叶宫主。”宗蕊回头拾起图册，熟练地翻至其中一页道：“只要有这个，别说苗疆人了，纵使外州大军压境，我青州又有何惧？”
对着图册愣了一会神，宗蕊长叹一口气，悠悠怅然道：“我最担心的是，爹爹还肯不肯回头？他总想在爷爷面前证明自己，这又是何苦？公孙姐，宝阕完工前的这段时日，还请你去颜神村驻守。寻川知道宫主被困，断然不会袖手旁观，你酌情配合他。唉，我想方设法混进捉妖师，又在执行任务时每每误导他们来隐藏城外兽人的踪迹，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还能遮掩多久。”